敘述聲音的“介入”

摘要 借助系統功能語言學評價系統的介入觀，探討敘述聲音及其一系列的語言體現手段，旨在說明敘述聲音強弱反映在敘事話語之中，是研究語言使用者在敘事語篇中的介入及其對所述事件的態度和立場的重要參數。

關鍵詞 敘述聲音 敘述者 介入

一、敘述聲音的評價資源

敘述聲音是敘事作品中“敘述者與故事的傳媒。也是顯示敘述者與故事存在的標志”。受敘事情景的制約，敘述聲音有時是單一的，有時則是多聲部的，有時是顯性的。有時卻是隱性的。那么，為什么敘述聲音有時通過顯性的方式發出?有時卻呈現出隱性化?首先，敘述聲音是作者創作作品的一種敘事角度和敘事策略；其次，敘述聲音可以展現特殊的語調和不同的節奏，體現作者的寫作風格，使小說文本發出與眾不同的聲音：再者，敘述聲音對小說作品還起著審美效果的功能，它可以讓讀者在閱讀中得到審美愉悅。

敘述聲音除了有上述的敘事功能以外，從系統功能語言學的角度看。它還存在著人際功能。也就是，敘述聲音可以傳達語言使用者對世界經驗的看法和態度，喜愛與厭惡、贊賞與批判等。敘述者的聲音有強有弱，敘述聲音的不同隱含著語言使用者對小說世界介入的程度不同。敘述聲音不僅包含著敘述者對人生的理解，這種理解來自于他對客觀世界的體驗。而且還能表現出敘述者對客觀世界的立場和觀點。從這個意義上說，在小說文本中構成的各種聲音是敘述者對客觀經驗的各種看法的反映。小說敘述者只有通過敘述聲音相對準確地展現世界經驗的看法，才能得到讀者的認可。正是這個原因，敘述聲音可以看作是一種媒介，一種展示語言使用者態度立場的方法。

在人類文明社會中，任何表達人們思想意識活動的中介都離不開語言這一載體。敘述聲音也不例外。它在小說文本中是通過話語來實現的。根據系統功能語言學的人際意義觀，語言具有表達講話者的身份、態度和評價等功能。人際意義的評價系統起著識解立場和觀點的作用。就小說而言，探討語言使用者的介入可以從研究敘事話語評價資源在小說(敘事)語篇中的建構人手，因為敘述聲音的建構依賴于敘事話語的表達。敘事話語的表達涉及到語言使用者作出何種評價及敘述聲音在何種評價上是單聲的或多聲的。敘述聲音是解決敘述者怎樣動態地通過語篇而被“定位”，或者說表明何種“身份”，以此說明敘述者對所述事件或命題的態度、立場和觀點。

在評價系統的框架下，語言使用者利用敘述聲音大小的介入手段調節其對所傳遞的話語信息所承擔的責任。在敘事語篇中。介入可以由借言和自言實現。借言的評價活動是通過他人的話語／聲音來實施的?！岸嗦曅钥梢允拐Z言使用者以多種方式(如投射)把其他聲音投射到語篇中而展開事物的陳述?！睌⑹挛谋局锌梢杂?自由)直接引語和(自由)間接引語來實現。這樣敘述者就可以退出敘述，使所述之言似乎顯得客觀。其聲音是隱性的。而自言的評價活動則是通過單個人的聲音實施的。“單聲性是對命題直截了當的陳述，不提及信息來源和其他可能的觀點，”自言在敘事文本中可以由描述和評論等評價資源來實現。敘述者“直接介入對言語內容所負的責任。這種表達往往能體現出語言使用者的主觀性?！逼渎曇羰秋@性的。由此可見，敘述聲音可以視為評價敘述者介入的一種手段。聲音的強弱形成級差：微弱一弱一強一最強。這些強弱的聲音可以表明敘述者的介入程度。從而表明敘述者客觀和主觀的態度。

二、小說文本中的多聲性

敘述者在小說中的立場建構主要取決于敘述者的定位。誰是故事的敘述者?敘述聲音到底由誰發出?敘述者的角色不同，它介入事件的程度所表現出的聲音強弱有明顯的區別。為了回答以上問題，首先必須弄清聲音來源者的身份。

在小說作品里，作者、隱含作者和敘述者具有各自不同的身份。作者可以看作是敘事文本中聲音的“統籌者”，隱含作者是隱蔽在幕后的“傳言者”。而敘述者則是有各自意識的“發言者”。本質上作者決定著敘述者的人選，支配著敘述者的敘述過程：隱含作者控制著文本的敘述，它的思想情感貫穿于整個作品：敘述者既可以是故事中的人物。也可以是與故事毫無關系的旁觀者，直接或間接地發出聲音。因而小說話語里的多種聲音主要由敘述者這一評價主體發出。聲音的來源可用圖概括為：

“作為一種語言學意義上的主體，敘述者顯示自己存在的方式就是敘述聲音”。并通過自己的聲音傳遞給讀者。與敘述者相比，隱含作者是沉默的，沒有自己的聲音，它的聲音是讀者根據文學語篇的上下文關系進行想象而獲得的。敘述者可以介入。也可以退出敘事?！皵⑹雎曇舻膹娙跖c敘述者介入的程度成正比，敘述者介入的程度越深，敘述聲音越強；敘述者介入的程度越淺。敘述聲音越微弱，則越具客觀性?！?/p>

三、多聲的實現

如前所述，語言具有表達講話者的身份、態度和他對事物的評價等人際功能?！罢Z言的人際功能是講話者作為干預者的‘意義潛勢’，是語言的參與功能?！痹谡Z言這一功能的作用下。敘述者使自己參與和介入到敘事情景語境中，以表達他對故事事件等的態度和判斷。并試圖影響故事人物或讀者的態度和行為。語言是區分聲音強弱的資源，敘述者可以通過不同的敘述話語(如(自由)直接／間接引語)的運用來介入故事事件。下面我們就借言和自言在敘事語篇中的評價資源來觀察敘事聲音所表達的人際意義。

1.借言

(1)直接投射

敘述者為了追求純客觀敘述往往在文本中運用借言的評價手段。借言即指借用他人之言，是借言介入。借言意味著敘述者的客觀取向。敘述者采用“直接投射”來傳遞信息。語言的評價資源是直接引語。請看霍桑《紅字》中海絲特與她丈夫的一段對話：

“是我，我該負的責任不比他少。為什么你不對我報復呢?”“我把你留給了那個紅字，”渥斯回答道，“要是那個字還沒有替我報仇，我再也無能為力了!”“它已經替你報復了!”海絲特，白蘭說。——納撒尼爾，霍?！都t字》，第153頁，姚乃強譯。

海絲特為了愛情，背叛了丈夫。紅字是通奸的符號，恥辱的象征。她甘愿受罰，屈辱贖罪。帶著胸前的紅字生活了七年。但同時海絲特又是清教主義的受害者，是被壓抑的女性，也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無奈。羅杰所說的“留給她的紅字”就是對她的報復。話語充滿敵視的態度，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二者之間的關系。對話真實再現了人物的話語。由于采用人物本身為基準人稱，人物的言談和意識仿佛就在我們耳邊響起。在這段對話的直接投射中，傳遞了較強的客觀性。由于運用了“他答”、“她說”等表達言語過程的插入語，因而敘述者的介入較少。與此同時，敘述者還借用他人的話為自己服務，以達到某種目的。上面引述的對話我們還聽出了“弦外之音”，兩個人物分別代表著兩股不同勢力，聽到兩種不同的聲音：一種是維護清教主義的呼喚，另一種則是反抗清教主義的吶喊。

意識流小說也可以看作是利用借言的另一種敘事形式。它的聲音可以是出聲的，也可以是不出聲的。自言自語屬于出聲的獨白。它有引號作為標志。這類獨白在海明威的《老人與?！繁憩F得尤為突出：

“你多大了?”老人問鳥兒。“你這是第一次出門吧?……樂意的話就住在我家吧，鳥兒”他說?！昂鼙?，我不能趁眼下刮起小風的當兒，扯起帆來把你帶回去?？墒俏铱偹阌袀€朋友在一起了。”——厄內斯特，海明威《老人與?！罚?3-74，吳勞譯。

這是小說中一個非常動人的場面。老人已經在海上與鯊魚搏斗了十幾天，此時感到異常的孤獨和疲勞。他渴望與人交談，以解除心靈的寂寞，能在情感上得到慰籍。這時飛來了一只小鳥，老人便不知不覺地自言自語起來。這種借言形式由于用了引號。其效果與人物對話基本一致。

在更多的情況下，內心獨白是不發出聲音的，一般不用引號，只有人物的心理敘述。也稱“自由直接投射”，其語法特征為自由直接引語。讓我們看一看下面這段內心獨白：

也許殺死這條魚是一樁罪過。我看該是罪過，盡管我是為了養活自己并且給許多人吃用才這樣干的。不過話得說回來，什么事都是罪過啊。別想罪過了。現在想它也實在太遲了，而且有些人是拿了錢來干這個的。讓他們去考慮吧。你天生是個漁夫，正如那魚天生就是一條魚一樣?！騼人固?，海明威《老人與?！?，第124。吳勞譯。

從這段話語看，沒有敘述者的聲音，只有人物無聲的內心表白。話語所傳遞的信息不僅僅表現老人殺馬林魚是無奈之舉，生活所迫，而且敘述者還借用了人物之口，說出了敘述者和讀者的生活所知。

總之，直接投射就是敘述者盡量讓位于小說人物，由人物直接展示自己的所思所言。在敘述形式中，無論是直接投射，還是自由直接投射都具有客觀地保持著人物意識活動本來的語言形態的特點，從而減少或避免了敘述者的介入，讓人幾乎感覺不到敘述中介的存在。就敘述者而言，由于很少或者甚至沒有自己的“發言”。只有故事人物的“聲音”。因而，使自己與敘述保持較遠的距離。其態度似乎也顯得十分客觀。

(2)間接投射

間接投射是借言的另一種形式。與直接投射的區別在于，間接投射不是讓人物直接說話或自我內心表白，而是由敘述者來轉述。這種敘述聲音不是太響，比不上自言的聲音洪亮。因此，敘述者的介入也不明顯。這種敘述運用“間接投射”的方式，它的標志是間接引語?！伴g接投射”可用于投射他人的思想。請看一段海明威《乞力馬扎羅的雪》的敘述：

現在一切就這樣完了，他想。現在他再沒有機會來了結這一切了。一切就這樣在為喝一杯酒這種小事爭吵中了結了?！Ｃ魍唐≌f全集(上冊)。第66頁，湯永寬譯。

作家哈里在非洲乞力馬扎羅山狩獵時劃傷了膝蓋，傷口因未及時處理，患上壞疽，生命垂危，寸步難移，只有思維尚活躍著。想到生命就要結束，這次非洲之行后的寫作計劃將要落空，為了喝點酒還得跟海倫拌嘴。這是當時他的所思所想。話語中的間接投射比較完整地保留和再現了原話。這樣，敘述者不參與或較少程度參與話語中的評價。

就間接投射而言，更為密切相關的是自由間接投射。比較于間接投射，敘述者在自由間接投射中轉述人物的語言和感受時省略了“他說”或“他想”等插入語。自由間接投射“呈現的是客觀敘述的形式，表現為敘述者的描述，但在讀者心中喚起的是人物的聲音、動作和心境，”模糊了敘述者話語與人物話語的界限。歐·亨利《警察與圣歌》是這樣結尾的：

也是在一瞬間，經過這種反省后，他振作起來了。他感到一陣沖動，來得又快又猛，決心與坎坷的命運搏斗。他要從泥坑中自拔，要洗心革面，要戰勝纏住了他的邪氣。時間還來得及，他還相當年輕。他要重振往日的雄心，不屈不撓實現遠大抱負。莊嚴而優美的琴聲激起了他心靈深處的變化。明天他就去鬧市區找工作。一位皮貨進口商曾說愿雇他當司機。他明天去找他要這份工作。他會在世上有所作為的。他會……——歐·亨利短篇小說選，第4頁，張經浩譯。

流浪漢蘇貝欲進監獄而不得，一次次事與愿違。在聽到贊美詩后，決心“洗心革面”，重新“振作起來”，要“與坎坷的命運搏斗”。當他這一“遠大抱負”還沒來得及構思完整時。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第二天他被判三個月監禁。細細閱讀這段話，我們就會發現。自由間接投射由敘述者的干預來顯示隱含作者的聲音。而且這一敘事話語，前面是敘述者的聲音，后面是人物的聲音，兩者熔為一體，產生了很好的敘述效果。

自由間接投射的話語可以與人物的話語大體相當，也可以經敘述者之口發生較大的變化。這樣自由間接投射便可獲得雙重的效果：其一，它表現出來的意識是人物的意識，使敘述者與小說人物保持一定的距離：其二，形同第三人稱的敘述卻又使讀者時時感到敘述者的介入，聽到它敘述干預、旁敲側擊的聲音。

無論是間接投射還是自由間接投射都是通過敘述者這一中介將人物的意識活動轉述給讀者的。由于敘述以間接投射的方式來表現人物的一言一行，這就隱含了敘述者的介入，因而不可避免地有敘述者聲音存在。同時，這種投射的客觀性不如(自由)直接投射。間接投射雖然盡量保持人物話語的原意，但是敘述者在轉述時往往融入了個人的理解，人物原話也有所精簡和調整。在投射的過程中人物、時間或地點都有可能發生變化，從而拉遠了讀者與人物間的距離。

2.自言

所謂自言，是指敘述者不再隱蔽自己，而是公開身份，利用自己的聲音，告訴讀者如何看待故事中的人物和事件，如何領悟作品的意義和述說對故事的理解和對人生的看法等。這種評價活動主觀性較強，明顯帶有敘述者的主觀痕跡。敘述者利用自言來反映他對虛構世界的主觀介入?！白匝砸馕吨鴽]有投射。”評價資源是通過作者個人的聲音來實現的。自言盡管聲音清晰，但仍有強弱之分。描述可以說是自言最微弱的聲音。與借言中僅限于人物外部動作的白描不同的是，自言中描述的聲音雖弱，卻清晰可辨。我們不仿看一看海明威《老人與海》對主人公桑提亞哥的描述：

這些傷疤中沒有一塊是新的。它們像無魚可打的沙漠中被侵蝕的地方一般古老。他身上的一切都顯得古老，除了那雙眼睛，它們像海水一般藍，顯得喜洋洋而不服輸……這兩個肩膀挺怪，人非常老邁了。肩膀卻依然很強健。——厄內斯特，海明威《老人與?！?，第27-28，36頁，吳勞譯。

讀者通過敘述者的聲音似乎看到一個不同尋常的老人的形象，沒有堅忍不拔的性格、頑強的意志是決不會獨自出海打漁的。同時，我們似乎還聽到隱含作者的另一種聲音。那是對老人的贊頌，“古老的傷疤”象征著勇敢、“藍色的眼睛”透著堅毅和剛強、“強健的肩膀”象征著任何困難都能戰勝。敘述者巧妙運用象征的修辭性評價手段，借助老人的“眼睛”“傷疤”和“肩膀”等語言資源，“利用它們與經驗世界的關聯，含蓄形象地表現某種思想觀念。”

概述可以看作自言的一種敘述形式。概述的功能常常是用作場景之前的鋪墊或兩個場景之間的過渡。它穿插在文本中，用來交代一些次要事件。就概述而言，如果敘事時間短于故事時間，敘述者的聲音就會比較明顯，介入程度可想而知。

評論可以說是自言的另一種敘述途徑。評論的主觀性最強，這種主觀性在大多數情況下是呈顯性狀態的?！霸u論比描述和概述的敘述聲音都要宏亮，是最強的敘述聲音。它可以對故事中的人物和事件進行道德評論。也可以進行自我意識評論，它是作者權威最強的敘述”。歐·亨利《圣賢的禮物》的結尾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諸位知道，三賢人是智者，是大智大慧的人，到馬廄里給圣子送來了禮物，從而開創了送圣誕禮之風。由于他們是智者，無疑他們的禮物便是智慧的結晶，可能也意味著人們互饋互贈理所當然。鄙人在本篇給諸位講述的只是公寓里兩個傻乎乎的年輕人平淡無奇的事，他們太缺少智慧，為了對方竟然白白犧牲了家中至寶。但最后讓我對當今的聰明人說一句：在所有送禮的人中。這兩人卻又是最聰明的；在所有接受禮物的人中。像他們那樣的人是最聰明的。無論海角天涯。他們都是最聰明的。他們就是圣賢。——歐，亨利短篇小說選，第31頁，張經浩譯。

《圣賢的禮物》述了一對貧賤夫妻的愛情故事。在全家只有一塊八毛七分的困境中，妻子賣掉自己美麗的長發給丈夫買了一條表鏈，丈夫則賣掉金表給妻子買了發梳。雖然各自失去了珍貴的東西，然而他們卻得到了更珍貴的禮物：真摯的愛情。這段引述不僅概述了故事，也對故事發生的事件作出了評論。敘述者通過擺事實講道理來介入事態，明確表明自己的立場和觀點，是陳述介入。

敘事語篇中的自言“常常是作者全知的敘述聲音。它建立起作者的權威，高屋建瓴，莊重威嚴?！睌⑹稣呖梢圆捎藐愂?、疑問、祈使和感嘆等語氣進行評價，強化人們對敘述中介的注意。而這些不同的語氣都可不同程度地揭示了敘述者的態度，具有很強的主觀取向。

四、結語

通過對敘述聲音的考察和分析。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語言使用者的態度和觀點是通過不同的聲音來傳遞的。通過對語言資源的評價，不僅使我們看清了敘述者的介入程度，而且使我們辨別出敘述者對所述事件態度的明暗，因此，它是研究敘述者立場和觀點的有效手段。文學是語言的藝術。通過語言的評價資源研究敘述聲音——這個衡量敘述者態度的參數，透過語言表面，研究其內在意義，使我們對作品有一個更為深刻地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