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字突然撞入腦子里,——以散步的名義,迷失。我不知道它要說什么,但又好像知道,它的出現總應該有一個理由。
是這樣,天氣還好的日子里,晚飯后,總要和女友相約出來散步。并不會走多遠,只是在樓下,避開嘈雜的街市聲,選一條相對僻靜的小道隨意地走走,溫度暖好,偶爾會走很久,及至夜半。淡淡地說些往事,或現實里若有若無的傷痛與隱憂。兩個女人,彼此能給予什么呢,除了懂得。一位民國女子說,“女朋友至多只能夠懂得,要是男朋友才能夠安慰”,這樣的寂寥與苦楚,卻說的極是。
天漸涼,不約而同地也就不再彼此聯絡出來。生活中戛然而止的事時有發生,順理成章,我,以及人們,對此已經不足為奇。
還沒到深秋,不知為什么,我一個人走在這條以往經常走的路上。天空有些霧蒙蒙的,顯得逼仄狹窄,天光也比以往更早地暗淡下來,空氣中聚起越來越多的寒涼。路邊那些豐腴的樹們,瘦身后的枝條無依無傍地散漫,零落的枯葉在腳下泛起脆響,小販的叫賣聲隱隱不絕地傳來。無論樓房、樹,還是小販們,都以模糊的灰暗身影背對著我,冷漠,堅硬,我的行走不能激起他們的回應,距離不是因為位移,而是空氣中無關的味道。我茫然,不知是因為季節,還是因為自己一個人,他們于我變得遠而陌生。雖然這樣,我還是不肯回去。這就是說,我不是一個聰明的女人,沒有期待仍舊執迷不悔。例如這樣一個秋天的傍晚,我裹緊了自己,仍冷得不舒服,但我還是想要走下去,一個人,沒有目標。
此時,我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其實,當你確定自己是真正一個人時,任何需要都是奢侈的,遙不可及。一個人,只有借自尊才有可能更徹底地包裹自己,維護自己的疲憊、懦弱與無力。
路燈亮起的時候,我仍在路邊徘徊著不肯離去,斑駁的影子虛虛實實地散亂搖晃。在別人眼里,我依舊不動聲色地走動。那邊,三位老人徐徐地走來,她們是真的波瀾不驚。她們是我的鄰居,每天早晚例行的散步,四季無礙。她們有前有后,有時并不搭話,走得不疾不緩,這是她們正常的生活軌道,因為從不更改而習慣,安全。
我默默地不敢注視自己,看著她們,無限懷疑自己近四十年的人生。就像每一條路都會有所收結,生活中的每一段記錄,都難以推翻。路的那一邊,是一對老人,每天,她攙扶著他,他走得不太利落規整。他們的散步顯然是為了他的身體康復。我差點因為熟視而忽略,這樣的相扶行走已成為這個時間,這段街道固有的背景。他和她也無言。是不是走到一定歲月,語言已經變得多余呢。我相信,每個人的內心都盛開著不能告人的秘密之花,尤其那些走過半生的人,獨自負荷,也獨享它的絢爛。一個人的家園,我已經看到,那一朵無聲綻放的花朵。
人影已經稀落??粘龅慕值辣┞冻雠K、雜亂,和更多的寒意。隱隱地有些不適,我知道,是胃。它越來越禁不住涼了,原來還不太在意,但代價是,它讓我疼,有時難以喘息。一位懂得周易的老先生告訴我,胃,是我將來身體的大礙。這讓我對它不容忽視,開始小心對待它。身體會在冥冥中暗示你的將來,虛盈有數,這一點我從不懷疑。
隨著風,落葉在腳下舞動,還是逃逸,抑或是另一個世界不得而知的游戲。一處水果攤仍在這樣的秋夜里堅持。攤位上香艷的水果已然沒有了白天里的的光澤,萎靡地縮在暈黃的燈光里。一個長滿釘刺的家伙在眾水果中霸氣地突兀,你看不出它在意自己的丑陋,——它是榴蓮,水果之王。
電影《榴蓮飄飄》中,秦海璐飾演的女主角,慢慢地品味著阿芬從香港寄來的榴蓮,她目光散亂,不知道品出的是什么滋味,——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這種熱帶水果。之后,在一首歌中,張艾嘉悲而不哀地敘述著一段旁白,最后,被遺忘的榴蓮出現在汽車的后備箱中......
榴蓮,形狀怪異,氣味詭譎,與它相伴的情節,也都似是而非。它貫穿南北半球,出現在東北小城街頭,因遙遠而珍惜。它終結了我今晚的散步,使所有的行走充滿不可言說的清晰與模糊,我和我的影子重疊,生活的痕跡就此被蒙蔽,余下的是猶疑,節制,還有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