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各位的發言,很感動,也很受啟發。大家暢所欲言,講了心里話,談了很好的想法和打算,也流露了一些苦衷。有的同志還就我們如何進一步搞好文藝組織工作,提了很有價值的建議和思路。總之,今天的會開得很好,這樣的會以后要多開。多給大家提供交流的機會和互相啟發學習的機會。這種形式也是我們在新時期推動文藝工作的一種方法。下面,就如何進一步繁榮文藝創作講三點意見。
第一點是通過規劃設計來指導創作很有必要。文藝創作是主觀活動,是需要充分發揮個人才能的個體勞動。但并不是說這樣就不需要協作、合作,不需要組織,不需要引導,不需要動員。在古今中外文學史上,凡出現文藝繁榮局面,涌現出偉大作家和作品的時代,都是群體創作的熱潮高漲,像造山運動一樣群峰凸起。19世紀的俄羅斯文學和以后逐步興起的蘇聯文學,便是突出例證。當時也是有一大批作家、藝術家經常在一起討論創作,評論作品,談論和總結藝術規律,形成了所謂的文藝“沙龍”。普希金、萊蒙托夫、果戈理等,這些至今光耀奪目的文學恒星,都是那個時期的驕傲。特別是別林斯基等一大批文藝批評家,通過及時準確地對上述這幾位由浪漫主義轉向嚴峻的現實主義創作的作家及作品的分析評論,為現實主義的創作繁榮指明了方向,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試想,如果沒有那樣的集群優勢,沒有那樣的理性思考與科學評判,沒有那樣清醒自覺的精辟評論,是很難有以后的大批作家和佳作出現的,就很難設想后來會涌現出像赫爾岑、岡察洛夫、屠格涅夫、涅克拉索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奧斯特洛夫斯基、托爾斯泰、契訶夫等,一連串如雷貫耳的文學巨匠。他們分別或同時在小說、詩歌、戲劇等領域創造了后人難以企及的高峰。當時也正是大變革的時代,社會從資本主義發展為帝國主義,無產階級革命運動風起云涌。柯羅連科、綏拉菲莫維奇,特別是高爾基等人,努力把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結合起來,反映新的現實。高爾基的小說《母親》和劇作《仇敵》開啟了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先河,也為以后繁榮發展的蘇聯文學的出現,奠定了堅實基礎。十九世紀的俄羅斯文學和以后的蘇聯文學,是世界文學中的兩座高峰疊起的山脈,也許是永遠無法越過的。盡管當時由于黑暗的統治和以后“左”的干擾,好多作家被流放,甚至被處死,而當社會發展復歸正軌的時候,他們的作品又放射出真理的光輝,作家又成為人們崇拜的偶像。俄羅斯文學和蘇聯文學的發展實踐證明,就反映社會的文學而言,政治是無法遠離的。而衡量一部作品,同樣也離不開政治的尺子。離開了政治的標準,文學作品要么就是一文不值,要么就是陷入反動或反人類的泥淖,不是宣揚迷信就是反對科學。所以我們說,世界上迄今為止所有的文藝作品,哪怕是畫一座山,描述一棵樹,都有它的基調,有傾向性,有某種暗示,某種精神的指向和追求。觀念形態的文藝,雖然強調形象思維,但理性的東西終歸在起作用。寫什么,不寫什么,如何寫,為誰寫,都離不開政治的影響和引導。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經濟和社會各個方面事業發展很快,但是相比之下文學藝術創作上,我們的成績還顯得不夠輝煌。文化大革命前十七年優秀作品,包括文革時期的八個樣板戲,有“右”和“左”的印痕,創作傾向也受到了“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干擾,但就其原著而言,總體來看還是堅持了正確的政治傾向,多數是有生活基礎和藝術質量的,能經受得住歷史考驗的。今天拿出來看,同當前的一些所謂精品相比,哪個都具有精品的品位。小說、詩歌、紀實文學、電影、舞劇、京劇、話劇,各個門類都有。這些年京劇發展有成績,但新戲少,新人新事的形象太少,很少有哪個作品反映現實生活能達到《紅燈記》、《沙家浜》和《杜鵑山》的高度。有的作家把時間浪費在一些無聊的題材上,自我陶醉,無病呻吟,歪曲生活真實,迎合低級趣味。我說的這點,有的同志不一定都能接受。當然,我們大慶的文藝創作情況要好得多。戲劇有《地質師》、《鐵人軼事》等,舞劇有《大荒的太陽》、《關東女人》等,小說有《月亮上的篝火》、《一個中學生家長的手記》等,版畫有《鶴鳴九天》以及后來馬洪文、陳彥龍等的生態及人文題材的創作等,還有許多報告文學和散文很不錯。總之,我們收入《大慶文藝精品叢書》的大量作品,已經足以證明。
為自我宣泄、自我陶醉寫作?還是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為人民而寫作?文藝界這樣的對立和爭論是一直存在的。當下,理論上的爭論似不強烈,但創作中體現得十分激烈。在這一點上,我們如果繼續聽之任之,不爭論、不否定、不批評、不批判,就是不作為。按照文藝界“兩會”和十七大報告精神,要真正掀起文藝發展新高潮,迎接文藝事業的大發展大繁榮,黨就必須要管文藝創作、管意識形態。文藝單位和意識形態的黨政領導部門要理直氣壯地抓,不抓不行。就包括《我為祖國獻石油》,那也是當年“抓”出來的傳世之作。組織上有意識地引導,給大家以鼓勁、出題目、壓擔子,這種作用對創作是有促進的。我肯定文化局組織的這個會,這種形式。
第二點是要有自信心。咱們大慶的藝術家要有信心,大家水平不低。我在陜西工作過,也在北京工作過,接觸、結交了不少文化人,也看了不少作品。由于愛好與工作的需要,我平時比較關注這個領域,也了解一點行情。咱們的許多藝術門類,包括音樂,比一般地級市的水平高得多,至少是一個小省的水平。在文學上,基本上是省級水平,咱們一些專業作家寫的東西,全國文學界是很認可的。版畫也在全國掀起了幾次高潮,現在我們正在努力推一個新的高潮。就是這些年沒有注重從兒童抓起,沒有形成合力,只是個體埋頭搞,自己說我的作品在哪里展覽了,一花獨放,那還不行。要整合一下,在中國美術館展覽,有名家的,也有青年新生力量的,更有兒童的創作。老、中、青、少,打出“大慶版畫”的品牌,需要有組織地進行。其它藝術門類都需要整合,例如最近搞的歌舞秀《經典永恒》,就是集中和整合的成果。原先的歌舞團和交響樂團再加上話劇團和簽約藝術家,聘請外來專家,大家齊心協力來做,效果就顯現出來了。集中整合、打造能夠走向市場的作品,這對調動我們大慶藝術家的積極性也好,展示大慶風采、提升外部形象也好,給大家營造創作氛圍、形成一種大勢也好,都是很有必要的。所以我們這個會的意義,不僅僅在規劃本身,就是以這種形式讓大家坐在一起,營造這種創作的氛圍,這個很重要。還有我們的樂團指揮和演奏員,我看水平都很高,不要有顧慮。創作的時候,你就是全國一流水平,不能說我們是地方的,人家是省里的、中央的,是老師、是大家。剛才話劇團的那個青年,初生牛犢不怕虎。他的那種想法、那種自信和勇氣,我很贊賞。就是要有想法,就是要敢于向權威挑戰,向名家名著挑戰,一句話就是要敢于創新。文藝創作就是要“闖”,離開了探索,離開了大膽的試驗和實踐,就談不上創作。所以首先應該肯定的就是創新精神。關于創新,我們大慶是有好傳統的。“石油大會戰”這種形式就是創造,以后各個時期好多克服困難的具體辦法也是創造。我們強調創造,目的就是把精品拿出來。話劇團發言的那位青年同志,我提醒一點,你寫那個劇本要抓住一個共同點,即弘揚大慶精神、鐵人精神,就是“愛國、創業、求實、奉獻”,就是“三老四嚴”、“四個一樣”。這些人類精神的黃金白銀,是硬通貨,永遠都不會貶值,更不會過時。在任何情況、任何國度、任何意識形態下都是寶貝、是精華,是人類共同的精神財富。“當老實人、說老實話、辦老實事”,哪一個社會、哪一個企業不需要這樣的人?哪一個社會、哪一個企業需要說假話的騙子?我看沒有這樣的社會和企業。這是人類共同的價值取向,不可能過時,永遠不會過時。哪一個社會拋棄了這些,這個社會就墮落了;哪個人群丟掉了這些準則,這個人群就墮落了。就是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表述方式,當時的口號不一定就那么叫。比如,“愛國、創業、求實、奉獻”,現在把“創業”叫“創新”。“創業”跟“創新”有沒有區別?可能在表述上有區別,但是它的本質沒有區別。它就是“創”,沒有路我要闖,我開拓。所以你那個戲要是在這個點上找到這種共同的價值取向,那么兩代人的代溝就化解了,大家就能完全求得一種共同的精神家園,我們的精神家園是一致的。這樣的戲,恰恰是對青年人的一種引導和精神上的指向,是非常重要的。我們恰恰就是苦于用一種老的語言、老的觀念詮釋一些過去的東西,往往讓人沒看就感到很厭煩。其實,不應該是那樣的。這就是我說的我們要有信心,對自己的力量、能力和才華要有信心,對我們圍繞主旋律搞創作要有信心。《闖關東》和《鄉村愛情》都是主旋律作品,包括《長征》、《亮劍》都是主旋律作品,而且題材都是“老掉牙”的題材,怎么能夠創造那么高的收視率,那么強烈的轟動效應呢?這都是值得我們研究的課題。
再一點就是作家、藝術家,還是要有自己的生活基地,或者長期關注的一個領域、一個人群、一個階層的生活,這個很重要。人要有自己的精神家園,自己的精神故鄉。沒有故鄉的人是空虛、痛苦的。故鄉是什么?就是你的情感所系,你的思念所在。創作是一個人情感的宣泄和抒發。情感聚積的地方,才可能產生靈感。王鐵人,他就是一個工人,他識字不多,但詩寫得很有情感,很有內涵。就是因為他有自己的精神家園,有情感的“核反應堆”。我們作家、藝術家,不管是哪個藝術門類,創作一定要有自己的生活基地。原來我們說要給藝術家找一個地方掛職,一直沒落實,工作還要做。作家、藝術家,要積極自覺地尋找自己的生活基地,由生活的觀察者變成真實的生活者,二者是不一樣的。有本質區別的。有一位大作家寫省委書記,寫得一點也不像。他不知道那些人坐在那開會講話時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一個地市級的、縣一級的常委會怎么寫。他沒經見過。往往把省委辦公廳主任寫成像鄉鎮小文書。因為小文書他很熟悉,省委辦公廳主任他沒接觸過。他就是到省委書記辦公室看了一下,知道辦公桌在哪,房子里面是啥樣子,就憑想象寫了。路遙的《平凡的世界》里也有一章寫的省委書記,曾以《省委第一書記》為題在刊物上發表,我看了之后就笑了。省委書記不是那樣的。他寫得有時候高不可攀,像聯合國秘書長,有時候又像個小學生一樣幼稚,高低把握不住。不是說他沒有才能,而是他不熟悉那個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最近讀了利民同志寫的工人,《黑色的石頭》和別的幾個劇本。我就覺得,他對工人非常熟悉,他對工人的心理、工人的思想感情、工人的生活狀況和工人的追求、彷徨、困惑,他們的痛苦、歡樂,他非常清楚,才能把工人寫得那么具體、生動,那么感人。這就是因為他有他自己的生活基地。他一寫就離不開這些東西。魯迅這么偉大的作家,他一寫就是《朝花夕拾》之類,他小時候生活的那部分內容。包括《阿Q正傳》,全部是那些內容,沒有超出那些內容的,即是他熟悉的也是刻骨銘心的童年生活。為什么他后來想寫《長征》沒寫成,又想寫楊貴妃也沒寫成。為準備寫《長恨歌》,魯迅上世紀三十年代專門去了陜西西安,看了馬嵬坡之后也沒寫成。魯迅這樣的大作家,他的文學功底,歷史知識都是很夠的,他也沒寫成。他感到他對那個領域、那些人物的熟悉程度不夠,也就不敢動筆。所以我們不要放棄自己最熟悉的東西,要懂得在自己的生活中找到含金量最高的礦石加以提煉。每一個作家都要有這種自覺清醒的意識。寫長篇小說、寫大作品是一種強體力勞動,不光是腦力勞動。基本是腦體結合的勞動,跟挖地一樣、開礦一樣,身體不好不行。說路遙是累死的,我看一點也不夸張。我們都體會過,真正進入創作狀態,幾天下來,你的臉色都變了。要把精力、時間放在最寶貴的地方。所以我說要有自己的精神家園,自己的生活領域。
我們畢竟生活在當代、生活在當地,要更多地關注當時當地的風土民情,發生的事情,包括勞動人民的新生活、新創造。建國之初,很多由舊時代過來的很有才華的作家,沒有轉過這個彎來,便再也沒有寫出東西。當然也有幾位前輩作家轉得比較好,老舍是一個,巴金大體也還不錯,寫了《英雄兒女》這樣的電影。杜鵬程是一個,王汶石、魏鋼焰、李若冰等,這都是我們陜西的作家,他們寫現實生活都寫出了比較好的作品。我們還是要離生活近一點。《平凡的世界》盡管藝術上比較粗糙,但畢竟是一個反映現實生活的作品,是真正從生活中提煉出的“真米實”的東西,反響還是很大。他對社會轉型時期,農村幾代人痛苦地掙扎著要離開土地的那種狀況寫得比較好。我跟路遙是很熟悉的校友,他的作品都是寫真的。而與他同時期步入文壇的賈平凹,其文字技巧、天賦才能都很高,但一直超不過路遙。這兩位大作家我們可以做一個比較。賈平凹的文學才氣很高,隨便弄一下就是一個小精品。他最近寫了一個小文章:《父親在女兒婚禮上的講話》,即興寫在煙盒背面,結果一發表,不僅引來了掌聲,連《新華文摘》都轉載了。他的語言技巧很厲害,但在長篇創作上,他沒有寫出《平凡的世界》這樣深博的作品,沒有寫出純正的、具有史詩效果的、發人深省的作品。因為他是在房子里寫,靠他的才華和想象力構思。路遙是腳踏實地地在生活中提煉。創作道路不一樣,結果也不盡相同。有一次,在陜北榆林討論路遙作品的時候,我們有一位同學覺得路遙作品的語言“比較粗糙”一點,對賈平凹語言的靈動非常推崇。他按著《平凡的世界》說:“我要不是來開這個會,絕對不可能看完這部書。這里面沒有一句像賈平凹那么生動、那么優美的語言。”路遙當即拍案而起說:“我的書就是我的書,如果其中有一句像賈平凹寫的,我都要堅決把它勾掉!”可見,他們追求的東西是不一樣的,粗曠本身就是一種大美,不一定形式上的光潤就能站住腳,不一定。
我一直在關注我們本地作家、藝術家的創作。以文學而論有不少作家,我們的語言、我們的創作技巧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已經超過路遙了,但卻沒有寫出更具影響的作品。毛病在哪里呢?我們應當深入反思,咱們都共同反思,一個是時代不一樣,那個時候可能更關注社會。我們所處的是一個大變革的時代,波瀾壯闊的時代,創新的東西很多。這應當視為我們大有作為的大機遇。我希望大家既要有信心,又要有自我否定的勇氣。作家、藝術家能夠冷靜地思考,敢于否定自己就是前進的動力。最近老作家浩然去世了,文藝界不少同志都反思浩然文學現象。應當承認,他對中國文學還是有獨特貢獻的。按理說,他的貢獻和成就應該更大,但他固步自封了,自己把自己鎖在“極左”的籠子里,再也沒有想走出來。他晚年寫的東西也不少,都沒有突破自己為自己畫的那個圈子。可見自我的經常剖析對任何一個藝術創作門類都非常重要。我們既要表揚又要批評。表揚是為了鼓勵和肯定已經取得的成就,給予客觀地評價。現在批評太少,都是表揚,其實批評更重要。包括對《鐵人軼事》這樣的獲獎作品,我們也需要批評。怎么樣再提升它,為什么演員演得那么費勁,如何提煉出更多的詩意?《茶館》演起來為什么沒有那么費勁。“詩意”不夠,才需要“強烈”來彌補。這都需要批評來進一步地研究以致提升。
總之,我講的都是老話,沒有新話。我希望各個藝術門類的文藝家都要主動接受集體的熏陶,不要排斥,要有自信心,要有自己的生活基地,同時也要敢于對自己已經取得的成績進行反思,對走過的道路進行回顧,從中找出更正確、更持久的規律和動力。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