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上一期北大“職業規劃與領導力發展交流講座”中,有一位被學生頻頻提問的“大同學”,他就是現任卡內基·梅隆大學教授的北大校友張暉博士。他在學術界與企業界都有著非凡的成就,但他卻用平淡的語氣,簡單的執著,感染了在場的每一位北大學子。在北大信息科學學院院慶的大會上,他與同學們分享了他成長的點滴,成功的秘訣。本期“思維碰撞”記錄了這一次講話,同時還搜集了北大同學們的聽后感,為您展示老師與學生、學長與學弟學妹之間關于成功的對話。
各位領導,各位老師、同學,大家好。我是84級計算機系的學生,一轉眼我們畢業已經20年,這些天我們84級校友20年聚會,同時正好是我們北大110周年校慶,計算機系30周年系慶,非常高興。
我剛到北大的時候是十六歲。我第一天來就把行李落在北京車站了;我花了一個學期才學會早上打飯不把衣服弄臟??梢哉f,從當時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走到今天是一條非常漫長的路。我剛才漫步校園,看到我們原來住的39樓已經不在了,學一食堂還在,洗衣房還在,洗澡間還在,感覺當年學生生活的每一個細節如今都歷歷在目。
回想自己離開北大到美國去讀書,在學術界做了一些工作,再回頭來看,感觸頗多。我昨天跟同學進行職業規劃座談的時候說到,在我們當學生的時候別人對我們北大的學生有一個評價,叫“眼高手低”。走到今天,我總是覺得這個評價有一定正確的地方,特別是跟別的學校比。比如隔壁的清華,他們的同學就是腳踏實地。但是成功的標志是不一樣的,特別是每個學校的特點不一樣,我們不能強求一致的體系結構,所以北大要有自己的特點。
“眼高手低”,我記得一位老校友說過,缺點就在于“手低”而不在于“眼高”。我們應該發揮自己的優勢,優勢就是“眼高”。那么我跟大家說一下我對“眼高”的一些理解。
“眼高”是成功的一個必要條件,當然不是充分條件。什么叫“眼高”呢?我想第一件事就是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和判斷能力,不要人云亦云,不要趕大流。當年計算機系是一個新系,創建時老師們都是從數學系、無線電系等各個系過來的。當時最成熟的是數學系和技術物理系,但是他們的老師都非常年輕,比我們現在還年輕,他們選擇了一個新興的行業,創建了我們中國的計算機事業。
生活中面臨很多選擇,包括事業的選擇。比如我們的系友劉建國,他當時留校當老師,做的非常成功,后來去了百度。我的印象中他的這個決定在當時有很多爭議,但他在百度辛勤地工作了七年,經歷了很多辛酸苦辣,最終取得了成功。這也是因為他當時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而不是隨大流,人云亦云。我的個人經驗也一樣,我在美國博士畢業是93年,93年剛好是互聯網要起飛的一年,當時Mosaic瀏覽器正好出來,那時的我還在加州Berkeley讀書。我的一個同學說:“你一定要留在加州,留在工業界。因為互聯網就是要在硅谷騰飛,就像當年的文藝復興在佛羅倫薩一樣。你要想創造一番事業,時間上和地點上,就是應該在硅谷。”他說的非常有道理,因為非常多的同事,非常多的創業者都在那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我當時愿意做一些科研的工作,于是最后我到了閉塞的匹茲堡,在卡內基·梅隆大學做學術。這與劉建國同學正好走了一個反向的路,我現在回頭看起來,也沒有任何的后悔。我覺得其他同學都做的非常優秀,尤其那些在硅谷的同學,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就,而我自己也做的很高興。所以“眼高”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有自己獨立的想法。
關于“眼高”的另一件事情,就是要有高品位。成功有多種多樣的,而我們同學就是要有高品位的成功。什么叫高品位?高品位包括生活,包括事業,包括學術,就是說做事要做得漂亮。我很佩服Steve Jobs,他做的蘋果機非常漂亮,從產品上、商業模式上、甚至做人都做得非常瀟灑,這就是有品位。我們北大是一個人文的綜合性大學,我希望我們北大的同學做人做事要有品位。這是我們的“眼高”。
還有一點關于我們“眼高”的就是,做人要有自信心。我在跟同學座談的時候有很多同學都很關心非常實際的事情,比如怎么找工作、我下一個行業是不是最前沿的行業、我對自己的職業怎么規劃等,我覺得這些事情都非常切實,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們84級的同學這個暑假在張銘老師的組織下,開展了一個“職業規劃與領導力發展”的暑期課來跟同學探討這些問題。我想說的是另一方面。我問過我的同學們:“當我們年輕的時候,想過這些很具體的問題嗎?”其實當時誰都沒有想過。那個時侯就覺得,自己只要把事情做好,總會有出路的;只要做自己高興的事,總會有出路的。世界是年輕人的世界,計算機更是年輕人的天下。我們作為北大的同學,北大是全中國精英集中的地方,我們想問題除了要在吃飽飯、要把自己的工作找好以外,還應該想的更高一點。我們應該想,中國的計算機要往哪個方向發展?我能做些什么事情?中國的計算機工業要向哪個方向發展?我要做些什么事情?中國要在21世紀騰飛,科技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支撐部分,我個人在這其中能起到什么樣的作用,能有什么地位?這些事情說成很高尚的口號,是科學要騰飛,但實際最后都要落實到每一個人的頭上。我們北大的同學應該想到這些,應該盡自己的一份力。
要建立對自己的信心首先要有非常寬松的環境。這一點上我們北大做的非常好,我自己也深有感觸。我在大學畢業做設計的時候是跟董士海老師做的。我們當時條件很差,連機器都沒有。董士海老師讓我到他的實驗室去,晚上就可以上機;我要查資料沒有圖書證,董老師就幫我借了圖書證,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我們系里只有兩個到中關村圖書館的圖書證,要到北京市圖書館,全校才有兩個圖書證。董士海老師非常支持我,幫我爭取到了一個北京市圖書館的圖書證。我當時自己做了一些題目,現在看來非常幼稚,不過當時自我感覺做得非常之好,老師對我非常愛護,非常支持?,F在想來這些對我未來的事業發展都有很大的促進作用。因為在年輕時候做的事情總是會非常幼稚,但是你需要老師的幫助和支持。
就中美文化比較來講,我經?;貋砜匆恍W生,希望他們到美國最高學府去繼續讀研究生深造。當時我就提到,美國的研究院,包括我們學校,包括MIT、Stanford、Berkeley,他們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他們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把學生當成科研的先鋒。學生進到學校里的時候,四年級剛畢業,是個本科生,是個20多歲的毛頭小伙子,什么都不懂,而五年以后,這個人就要成為學術的前沿,就要作學術帶頭人。我畢業的時候是25歲,我到卡內基大學去當助理教授,就帶博士生,從頭做起。當時我身邊有很多有名的教授,還有獲圖靈獎的教授,我跟他們是平等的。資深教授對我們都非常愛護,使我們敢于做出我們自己的貢獻。我們北大也有這樣優良的傳統,就是培養年輕人,培養他的自信。我希望這個優良傳統能一直保持下去。
其實不光是個人的發展,企業的發展也是這樣。我們鼓勵年輕人一定要有敢于挑戰權威、敢于挑戰那些獨霸一方的霸主的志向。比如微軟,當年比爾·蓋茨為了挑戰IBM創建了微軟。微軟在2000年如日中天,兩個從斯坦福來的學生創立了Google,Google要挑戰微軟。短短的七八年,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我們中國雖然在發展過程中處于一個暫時落后的地位,但是一定要有信心和勇氣,不要被別人的成功嚇倒,不要被別人的光環閃花了自己的眼睛。一定要有自信,相信自己能做出貢獻,做出顛覆性的貢獻。
最后我再說幾句話,回國以后跟好多同學交流,我還有一個感受。昨天我們幾個同學談到什么是成功,張銘老師列出了我們這一屆同學在國內做的各種各樣職位。有個同學就問到:“你們的同學很多都是做高級管理人員,是不是這個就是成功的唯一標志呢?”其實我感覺成功是多方面的,我們對成功應該有一個廣義的認識。創業成功當然非常重要,在公司里面做高管也是非常成功,但是還有其他的成功。比如我們的老師在學校里辛勤地做科研、培育人才,這是一種成功;我的同事,Edmund M.Clarke,今年剛剛獲得圖靈獎,他的工作是做Model Checking,二十年如一日,但他的工作不僅在理論上有非常重要的突破,而且實際上Intel每一個芯片的驗證都是通過他的技術來驗證的。芯片越來越復雜,沒有這種關鍵的技術,芯片不可能做到這么復雜。所以學術界的成功也是成功。
我還想到Google,Google是一家非常成功的公司,Google里面大量的科技人員在公司里有崇高的地位。Google做得最好的不光是它的引擎算法,也包括它的機器平臺,這是Google的核心競爭力。Google的技術人員包括原來貝爾實驗室做Unix做了20多年程序的成員;包括CMU的Howard Gobioff,一個年輕的學生,是Google文件系統GFS的主要設計者之一。這些人在Google里是眾人皆知的英雄,他們到今天為止還在繼續寫程序,技術人才也是一種成功。比如Sun的鼻祖Bill Joy,畢業于Berkeley,他自己寫的Unix的File System,然后又在Sun里面繼續做技術主管;我的CMU校友James Gosling,發明了JAVA。我們北京大學計算機系是一個技術方面的系,我們當然要出管理人才,當然要出其他方面的人才,但是最重要的是要出技術人才。我希望我們的同學能夠想到行行出狀元,技術做得越來越深,也會有非常光明的前途。
還有一件事情大家非常關心的就是做怎樣的職業取向未來會有最大的回報。我覺得現在同學想的非常周到,這個問題也值得想。但是我感覺,自己的精力有限,你可以花50%的時間去優化自己的職業發展,其實也許你的特長就是把一件事情做好?,F在社會的回報結構是越來越合理,你只要把一件事情做好,自己創造出價值,社會一定會有合理的回報。我記得我剛到卡耐基·梅隆大學的時候,因為美國有大學的終身教授制,我就問我們的系主任,我們獲終身教授需要什么樣的條件?他說:“努力做你的事,只要做的高興,只要做的好,幾年以后自然會獲得終身教授,沒有什么固定的標準。”我就記住了這件事,到現在為止我也不知道我們學校要評終身教授是什么樣的標準。
再次感謝北京大學給我這么好的機會。現在回想起來,這四年是我記憶最深的四年,也是塑造了我的四年。謝謝北京大學,謝謝各位老師!
2008年5月5日于北京大學百年紀念講堂
鳴謝:北京大學信息科學技術學院計算機系06級譚裕韋同學根據錄音撰寫初稿,北京大學信息科學技術學院網絡與信息系統研究所張銘教授對文稿進行了細致的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