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我幸運地踏進了清華園,從這個紅色工程師的搖籃,開始了我的人生新旅途。光陰荏苒,50年過去了。回首我的學生生活和畢業后任教40余年的難忘歲月,深感選擇進清華園,做清華人是我一生的幸事。
我出生在國難當頭的北平,童年是在日本侵略者的鐵蹄下度過的,飽嘗過三座大山壓榨下的困苦與艱辛。1949年解放了,天亮了,我才有了繼續求學的機會。感恩報德是人之所以為人的一條基本原則。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沒有共和國也就不可能有我在清華讀書深造和工作的50年。高中畢業時,強國之夢,讓我選擇報考了清華大學,1958年同樣是強國夢,讓我服從組織分配,從電機工程系轉到自動控制系學習尖端技術。1961年畢業之后,留校任教,從沒有忘記自己對國家的承諾和身上的責任。
身在清華園,耳濡目染,特別是前輩師長們的身教言傳,使我明白了“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深刻內涵。第一流的大學,要有第一流的大師;第一流的工作,要有第一流的精神來支撐。我信奉這樣的說法“是金子到哪兒都會閃光”。清華園應該是培育和錘煉英才的搖籃。這應該是我們老師肩上的責任。我們不是教書匠,我們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無論是上課、帶研究生,還是參加計算機的普及活動,我都給自己定了標準:要育人成材,成金。
怎樣育人?我認為這涉及到教育的理念。多年的實踐使我感到,要搞好教學就需要對教育對象的心理,認知規律,學習習慣,以及行為規范等作深入研究,我堅持向專家和有關雜志學習教育心理學,下功夫研究教學法,努力探索學科的內涵及其規律。2000年學校倡議名教授上講臺給本科生上基礎課,系里安排我上“程序設計基礎”課。盡管我已過64歲,且已有34年沒有給本科生上過課了,但我還是欣然接受了任務,并向組織保證不辱使命。要教就要教好。經過調研與深入思考之后,我提出要把這門課的教學目標定位在培養有創新精神的高素質人才上。可能有的人會說一門課就提這么高的目標,是不是太過了。我想學生在校短短幾年,不過30多門課,每門課都不提,這個目標怎么實現?“教育必須培養人的自我決定能力,而不是培養人們去適應傳統世界”,否則免談創新。從清華看,教育要喚醒學生的力量,培養其自我性、主動性、抽象的歸納力和理解力。備課階段我調查了本校和一些外校的教法及教材,反復在想,我應該怎樣上課?這門課在我之前的教法是以高級語言本身為脈絡展開的,過于注重語句語法,沒有突出基本概念、思路和方法,不能調動學生的積極性和主動性,沒有將計算機學科的最根本的兩個特征“構造性”和“能行性”反映到教學中來,教學效果不好。因此,下定決心進行改革。我提出要強化“計算思維能力”的培養,加大抽象思維能力和邏輯思維方法的訓練力度,提出以強化實踐作為課程改革的突破口。特別是對于新生,在他們踏進信息科學大門的時候,我們教什么?怎么教?將基礎打在哪兒?這件事尤為重要。
我認為“干糧和獵槍”的比喻既形象又深刻。課程再多如果不具內涵,充其量不過是大袋干糧。近幾年我總在思考這樣的問題,我們要給學生打下的基礎應該是什么樣的?過去的說法“有多大的基礎蓋多高的樓”,這是建筑學的概念。我想人非磚石,其基礎不宜取建筑學的概念,應取生物學的概念。一顆孕育著生命的種子,從發芽到生長,在雨露、陽光、營養物質的滋養下,根系、枝干和樹葉作為有機的整體在發展,長成為參天大樹,決非堆砌而成。我想到,就個人發展的情況看,學知識學技能,最為重要的是在學習的同時所獲得的經驗和感悟,形成科學的世界觀和掌握科學的方法論。這是最最重要的基礎。在我們上具體課程的時候,通過教學設計的每個環節,通過言傳身教,讓學生在學習科學知識的同時,去體驗去感悟做人和做學問的真諦才是最重要的。
這幾年我把教書育人和我所承擔的精品課建設任務結合起來,總在考慮通過課程的教學設計使學生在學科能力上,在思想方法上和行為規范上能夠有所長進。在教學目標上我寫了如下4條:(1)借助程序設計的知識載體,傳授基本問題的求解過程和基本思路;(2)建立算法意識,培養良好的思維習慣和求真務實的優良學風;(3)從學科方法論上打基礎,培養計算思維能力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4)在課上課下結合業務教學做力所能及的思想工作。
比如在上第一堂課時我講“清零”。這是針對絕大多數同學以當地最高分考入清華的現狀,結合自身在清華50年的經驗,給他們講為什么進清華先要摘掉光環,從零開始的道理。繼而向學生介紹科學的學習方法和怎樣才能學得主動的經驗。針對計算機是實踐性極強的學科,告訴學生“你不是聽會的,也不是看會的,而是動腦動手自己上機練會的”。
為了改變中國學生不敢發言,不愿提問題的現狀,在課堂上鼓勵發言,鼓勵提問題,我說:“你站起來發言,如果打分,先打99分,那1分僅只是對或錯,完善或不完善的問題”。誰站起來發言,我就讓大家給他鼓掌。鼓勵標新立異,發現學生有了創造性的程序設計思路或者一些與眾不同的程序,我就請作者上講臺給全體展示。作風的培養是訓練出來的,是習得的。我對同學們說:敬業精神是通過你上課聽講,做作業和上機編寫程序等每一個環節來培養的,也是“從我做起,從現在做起”。紙上談兵是兵家大忌,不是清華的學風。行勝于言,理論聯系實際,實踐才能出真知灼見。告訴學生理性思維和理性實踐是我們的導學要求。理性是創新的基礎,不浮躁、不虛夸,求真務實是清華學風中最為重要的傳家寶。在課堂上我多次說過:盡管我比你們大50歲,但我和你們在研究與討論問題時是平等的。講錯了,講得不好,你幫我糾正,我還要謝謝你。
我非常贊同張鈸院士的說法,拿學生就要當作我們自己的孩子。教書育人不僅要考慮現在,還要顧及長遠。一個“生物人”通過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成為一個職業人,成為既能生存又能發展的社會人,知識、能力和素養的綜合提高是至關重要的。專業能力(專業知識和專門技能)、方法能力(工作方法和學習方法)和社會能力(溶入社會的行為規范和價值觀念)三要素的整合是我們應該給學生打下的基礎。從素質教育的要求,我以為應該教學生“怎樣做人、怎樣做事、怎樣求知和怎樣健體”。
做人,誠信是第一位的,有理想、有抱負、有道德、有責任感是成才,成大才的源動力。2001年湖北有位老師將愛因斯坦在諾貝爾獎授獎儀式上的演說“我的世界觀”一文摘要寄給我,看過之后心里十分感慨。偉大的科學家之所以能夠對人類作出劃時代的貢獻,正是在于他的博大的胸懷。他說:“人是為別人而生存的……首先是為那樣一些人,他們的喜悅和健康關系著我們的全部幸福;其次是我們所不認識的人,他們的命運通過同情的紐帶同我們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我每天上百次地提醒自己:我的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都是以別人的勞動為基礎的,我必須以同樣的力量來報償我所領受了的和至今仍在領受著的東西。”我想這與我們在青年時代所受的教育:“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思想如出一轍。這種思想應該重新提倡。這樣,我就在課上和課下,給我教過的學生講愛因斯坦在演說中的基本思想:人是為別人而生存的,用自己的努力來報償社會和人民的養育之恩;從來不把安逸和享樂看作生活目的;不過于嚴肅地對待自己和別人,取一種給幽默以應有地位的人生觀;追求善、美和真。偉大的科學家的話對學生起到了激勵作用。
2007年11月,學生會的干部找到我,希望我給學生鼓鼓勁,搞好紀念“一二·九”歌詠活動。我寫道“人要有“精神”。紀念“一二·九”就是要繼承和發揚先輩學長的革命精神。作為清華人,我認為“一二·九”精神是“自強不息、厚德載物”校訓的最好詮釋。我們今日的努力是為了祖國明日之輝煌。在我求學的年代,一句名言始終銘記在心:“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由于我校與圓明園毗鄰,就更加不容易忘記過去。對于舊中國任列強宰割的慘痛,我們有過切身的感受,深知建設一個獨立富強的新中國絕非易事。中華民族要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國要和平崛起,要萬眾一心奔小康,要在本世紀建成世界強國。這是何等的英雄氣慨!生于斯長于斯的清華學子有了大展宏圖的機遇,這又是何等的幸運,何等的豪邁!
教書育人是天職,是責任,是專門技術,也是一門藝術。我愛教書,樂自講堂來。站在講臺上,我感覺自己儼然是位藝術家。讓學生們聽明白了,對我來說是莫大的享受。
作者簡介:吳文虎,1936年出生,北京人,教授,博士生導師。1955年入電機系就讀,1961年自動控制系畢業留校任教,曾任人機語音通訊實驗室的負責人、中國計算機學會普及委員會主任。作為總教練和領隊,曾多次帶領中國隊參加國際信息學奧林匹克競賽,中國隊累計獲金牌46塊,銀牌18塊,銅牌13塊。曾榮獲“全國優秀教師一等獎”、信息學奧林匹克國際委員會頒發的“特別貢獻獎”、等諸多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