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殤：詩記汶川（組詩）

回頭

回家的路

斷了

找出一條路

沒有家了

站在路旁看家的方向

眼睛熱了

回頭時

止不住心跳……

媳婦，別怕

媳婦，別怕

媳婦，別怕

躺在我懷里吧

多少個日子沒有這樣了

今天，我就一起補償

房子倒了，沒啥

我的懷抱，就是床

就是家，今天

你就盡情地睡吧

媳婦，別怕

你不用擔心咱娃

他上學未歸

可能又去溪里摸魚蝦

你總是這樣慣著他

媳婦，別怕

我好著哩，你看

我一手抱著你

一手拖著咱娃

還像平時那樣

給你倆勸架

媳婦，別怕

你為這個家操勞太累了

好好地睡吧，或許

還能夢見咱初戀情景

你站在榕樹下等我，還

羞羞答答

媳婦，別怕

外面好像有人來了

他們不是有意把你吵醒

真的不是，媳婦

伸出的手

伸出的手

緊緊地握著一支鉛筆

那緊握鉛筆的手

已經涼透

順著手的方向尋不見身軀

只有那只手，沾著

塵土和血漬

他的作業還沒有寫完

可是，這個孩子

怎么也不會明白，是誰的手

掐斷了他的歌喉

是的，他不會醒來了

我看見——

那只染血的鉛筆

在他手中顫抖

一只書包

一個母親，拎著自己孩子的書包

像拎著自己孩子的手

她在尋找自己的孩子

她不去倒塌的房子里尋找

她走進每一家醫院，走進每一座帳篷

她流了很多汗

她開始在街頭喊自己的孩子

在山野喊自己的孩子

她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沒有了

她拎著孩子的書包

她喊破嗓子之后，便不再喊了

她抱著書包發呆……

等

一個老人在尋找他的兒子

他說，他的兒子沒有死

他沒有流一滴淚

他堅決地，要等

他的兒子回來……

空中哀悼

在人生的旅途中，是這場地震

使他們不幸，我的弟兄

此刻，是2008年5月19日的午后

我正趕赴你的家鄉啊，在萬米高空

也許，你也正在走向天堂的路上

不再想昨日的傷痛

我很想透過機艙的窗口

看上你們一眼啊，傾注我的深情

三分鐘，短短三分鐘的哀悼

我把一切的祈禱裝滿心中

我的兄弟姐妹啊，我的父老

災難會過去的，陽光會把傷口撫平……

為什么倒這么多學校

地震

像一只黑色的大鳥

它掠過的地方

能聽見

哭聲、喊叫

能看見

路斷、房倒

災難來臨的時候

這是自然規律

可是這時

為什么倒下這么多學校

我看見，那一雙雙

無助的小手

和驚恐的眼神

還有一堆堆的書包

這些小手冰涼了

這些眼神凝固了

這些裝著童話的書包

也沒人背了

平武，一個神話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又是一個神話

故事發生在2008年5月

在四川平武

一個叫石坎村的農家

那天

風不停地吼叫

陰沉的天氣降低了氣壓在石坎村

一個不滿一歲的嬰兒哭聲

使她的媽媽不能入睡

媽媽把他抱在懷中

輕輕地親著他的臉蛋

搖著他睡下

等他的媽媽

尚未坐穩時

這個孩子又一陣嚎哭

這個年輕的媽媽有些害怕

此刻

她把孩子重新抱起

又輕輕放下

孩子的哭聲又一陣傳來

這個媽媽開始心疼了

她抱著孩子

唱著歌謠走出門外

啊

就在她剛走出家門回頭的瞬間

她家的房子轟然倒塌

這是

2008年5月的一個

嬰兒救母的故事

在平武，在四川

成了一個流傳的

神話……

帳篷小學

帳篷小學開學的時候

這些孩子一見面

感覺到

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

昔日的同學不見了

這些孩子們

都互相對視著

新同學的眼睛

昔日戴眼鏡的鐘老師

也不見了

女校長也不見了

眼前的老師穿著軍裝

很親切

很威風

昔日的課桌不見了

昔日的黑板不見了

這里的一切

都很陌生

穿軍裝的老師站在學生面前

一一立正

又向這些孩子行了個軍禮

孩子們看著這陌生的動作

默不作聲

穿軍裝的老師

給每一個孩子系上紅領巾

又撫摸一下孩子的頭

這些孩子流淚了

從此

新課程開始了……

夢見媽媽

開飯了

一群士兵圍攏在一起

在山坡上

他們搬一塊震落的石頭

坐下

他們臉上的汗

還沒來得及擦干

透過那汗水

浸紅的臉膛，看得出

他們還是

穿迷彩服的娃娃

他們的午餐

一瓶礦泉水

一包餅干

他們一片一片吃著

他的礦泉水還沒有喝

坐在石頭上的士兵

睡著了

在夢中

他背出

一個又一個老人

他扒出

一個又一個孩子

還把自己的餅干

送給了一個學生

在夢中

他還夢見了媽媽

媽媽在不停地夸他

——在家時還是孩子

現在有出息了

就這么干，沒錯

一聲哨子響過之后

士兵從小憩中醒來

他把剩余餅干

裝進軍用挎包

部隊緊急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