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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現實·真實

2008-12-31 00:00:00趙月斌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08年7期

引言:誰剽竊了誰?

大約三年前的春天,天涯社區出現一個帖子:《李銳剽竊劉繼明嗎?!》,宣稱李的《扁擔》(首發于《天涯》2005年第2期)和劉的《回家的路究竟有多遠》(首發于《山花》2004年第9期)情節多有雷同,疑有“剽竊”之嫌。

此言一出,引來一陣不小的騷動。

很快又有人指出:這兩部小說應該都是根據前兩年的一個新聞寫的。緊接著,李銳發帖證實了這一點:“《扁擔》的故事梗概并非是我虛構的……這件事曾經在媒體上廣為流傳,我是在中央電視臺的節目中看到這個故事的?!标惱^明也承認:“的確如他(李銳)說的那樣,這兩篇小說都是根據一則新聞創作的,不存在所謂剽竊的問題。”

于是真相大白,原來造成這場所謂“剽竊”事故的原因只是題材的不慎“撞車”而已,如果非要以“剽竊”論,那么,兩位作家也僅是不約而同慧眼獨具地剽竊了“生活”。

一場以“剽竊”為噱頭的口水之爭就此匆匆結束。

始料不及的是,當年導致李、劉不幸撞車的“非虛構”、“新聞創作”,如今已然大行其道。在底層關懷、打工文學、主旋律寫作等各種炫目的標識下,作家們似乎十分樂于充當記者的記者,將時事新聞直接運用到文學作品中,好像根據一種“事實”,就能表現出一種“現實”,某些作品更是刻意貼著“真實”的標簽,上演著一部部俗事演義、長篇小品,或創意寫真集,非要讓你相信它出身好,來路正,有質量保證,絕非胡編亂造的“三無”產品??墒牵y觀一下這些“3TJ”牌回鍋肉,就會發現,越是強調原材料的真實可靠,這些反而越流于粗制濫造,貼近實際的結果是隔膜了實際,貼近生活的結果是游離了生活,貼近人民的結果歪曲了人民,在這樣一種狀態下進行的文學操作,也越來越遠離了文學。

實際·紀實·虛假的事實

引發李、劉小說“剽竊”嫌疑的那樁新聞/事實,由于媒體的反復報道,實已廣為人知。隨著記者多方位、多角度的調查、跟進,人們不僅可以了解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還可以透過攝像機的鏡頭,親眼目睹當事人的真實面貌,親耳聽到他的陳述,他的一個眼神、一聲哽噎或者一時沉默,都可能讓人大為觸動,讓人心系真相,流露真情。在這種前提下讀小說,顯然沒辦法讓感情降至零度,同時也必定會有所比較:如果作品僅是變相的新聞報道,甚或還不如新聞報道有深度,這樣的“文學”還有沒有再創作的必要?

也是在那場爭執中,李銳鄭重指出:“以真實的事情為材料,或者因為一個報道的激發而寫出一篇小說,甚至同樣的一個題材被不同作家反復運用來寫作,這不是我發明的,也并非自今日始?!?/p>

不錯,社會新聞不是不可用于創作,像列夫·托爾斯泰的《復活》、司湯達的《紅與黑》、海明威《老人與?!罚际欠浅3晒Φ睦?,但是,它們又無不超越了“事實”,擁有了自足的強磁場。故而,問題的關鍵不是材料的取向,而是在如今這個高度信息化的時代里,如何使已經過度新聞化甚至娛樂化的“共享資源”進入文學,如何將其充分文學化?

對于《扁擔》,李銳曾有如下說法:“一個進城打工的農民受傷后被老板拋棄,最后自己千辛萬苦爬回了老家?!驗楣适麓蠹叶家呀浿溃?,我的《扁擔》要寫的不是一個傷殘的農民工如何回家的,我要寫的是一個人的死而復生,要寫的是一個人自己為自己的‘創世紀’?!?/p>

“死而復生——創世紀”,這是何等神圣的事業?但是,待讀過《扁擔》之后,卻發現作者不外是繞著“事實”拉磨,只將主人公的爬行工具置換成“扁擔”, 以向其所謂的“農具系列”靠近,而其所辯稱的宏大主題,不過是白日里癡夢,高天上流云。至于劉繼明的《回家的路究竟有多遠》,除了把故事的結局改造得更加荒誕(主人公坐錯了火車,又返回了事發地),更是對事實的重筆“臨摹”,作者所做的,無非是借助于第一人稱,把“我”的遭遇文字化、細節化而已。結果,我們看到的不過是兩場精心策劃的模仿秀,它們假姓托名,把由來的真實矯飾得造作虛假,它們弄真成假,把生活的“事實”涂抹得面目全非,讓人很難忘卻真假之辨,融入其中。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越是言之鑿鑿越是無法觸動我們的心靈?為什么越是眾口一詞越是讓我們覺得其中有詐?沒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創作臻至化境,沒有人不希望自己的作品獨一無二,既不模仿別人,別人也模仿不了。然而,當下的文學創作卻難令人樂觀。對“事實”的迷戀似乎讓作家忘記了他們的職能是“虛構”,單純的“記錄”姿態似乎讓他們忘記了自己是作家,他們懶得去接觸、思考生活,也懶得去想象、重構生活,生活讓記者去體驗,功課讓記者去做,記錄也讓記者代筆,好像記者都是傻呵呵的小書僮,作家先生們只要蹲在書齋里,扒拉一點二手的新聞材料,就可以湊成一堆漂亮的“文學”。

環顧一下當下文壇,這種依據新聞事實的寫作幾乎已蔚然成風,即使如賈平凹這樣縱橫文壇若許年的老牌作家也莫能例外,其最新推出的長篇小說《高興》(首發于《當代》2007年第5期,作家出版社2007年9月出版)就是“注意社會新聞”,備受新聞啟發的結果:“我很注意社會新聞,《高興》一開始劉高興背著五富的尸體還鄉的情節就是受鳳凰衛視上一則‘農民工千里背尸還鄉’新聞的啟發改造而成的,從文學創作的角度來看待社會新聞總是少不了的?!?/p>

賈先生所言的“農民工千里背尸回家”確曾引起媒體廣泛關注,其時最具影響的當屬《南方周末》(2005年1月13日,文字記者:張立、朝格圖、成功,攝影記者:吳峻松)所做的“民工千里背尸返鄉調查”,該報用包括頭版在內的兩個版面、萬余字篇幅,目的在于“力圖還原事件的全過程,以呈現背尸行動背后的行為邏輯和行為環境”,該報道不僅呈現了前因,也追蹤了后果,不僅引人注目,而且令人揪心。這件“不可思議的真人真事”也被張揚搬上銀幕,成了趙本山主演的一部“賀歲”的“喜劇片”《葉落歸根》(2007年1月上映)??梢?,這件事本身不但具備新聞/社會價值,而且具備娛樂/商業價值,那么,這種已經過度新聞化/娛樂化的“共享資源”,如

何進入文學,如何充分文學化?

我們看到,在賈平凹的《高興》中,一個民工的意外死亡,另一個民工背尸回鄉,不僅這條主線與“事實”吻合,連同人物搭配(兩個民工)、死亡原因(突發腦溢血)、背尸時采取的措施(將死者扮成醉鬼)、甚至露餡的地點(火車站)等等,也都十分忠于“事實”。有意思的是,前不久還看到一部中篇小說,竟也照葫蘆畫瓢重寫了這個故事,可見作家們多么的貼近實際,多么的“實事求是”??墒亲x著這種“源于事實、等同事實”的小說,卻讓人感覺到巨大的虛假,“背尸回鄉”這種傳奇、異事在世上發生一次就夠了,當它第一次出現在新聞報道中時,帶給我們的多半是震撼,當它第二次、第三次毫不走樣地出現在文學作品中時,帶給我們的只會是厭倦和疲勞。即便文學不必非要追求陌生化,可是當你打開書看到的盡是眼熟的人物,眼熟的情節、細節,還能提起閱讀的興趣么?當你碰到的總是那種移花接木的“事實”,怎么可能對作品的產生由衷的信任?我的疑問是:究竟是賈平凹跟新聞報道追尾了,還是劉高興跟趙本山追尾了,究竟是他們連環追尾了,還是全都撞上了堅硬的“事實”?

貼近實際,不是照搬實際,那樣只會被實際壓住手腳。新聞/事實當然不是碰不得,關鍵是如何在文本中經營這些已經凝固于昨日的新聞/事實,怎樣將其化為己有,怎樣讓它死而復生。是原封不動地拿來肢解、修飾、拼貼,還是把它熔煉得遂心遂意,如羚羊掛角,如大象無形?在資訊如此發達的今天,誰還希罕通過小說來汲取“真實”的信息?小說至少得要讀者認同這一點:要么在實際生活中,要么在精神世界中,你的杜撰皆有發生或存在的可能。小說本就是一種虛構的藝術,它的強項就是無中生有,它的職責是傳達不止一種的可能性,不是給出唯一的答案,更不是蓋棺論定,把事實/經驗盛殮成一具枯槁的僵尸。假如只是跟在生活的屁股后面,跟在材料的屁股后面,只是復制某些毫無生命力的“事實”,真不知這樣的小說是化腐朽為神奇呢,還是化神奇為腐朽?

小說就是小說——特別是現代小說,它不應僅只停留在社會記錄的層面,不應只是一種滯后的、繁復化的新聞,而是應該自覺地和新聞報道區別開來,開辟新聞所未及、難及的藝術空間,否則怎稱得上“創作”? 這淺顯的道理大家都懂,可是仍有人往死者嘴里灌酒,好像連上帝也被蒙混了。殊不知,死相終是死相,無論怎樣去化妝,遺容還是遺容。

過多的新聞元素——尤其是那種眾所周知的新聞,讓小說流于陳腐、平俗;過多的事實元素——特別是那種廣為傳播的事實,又攪擾了小說的自性和純度。文學,文學就這樣被埋葬在新聞/事實的廢墟中,只剩下一些材料的碎片和殘骸。小說的指向應該是不可預期的,它的旅途應該充滿變數,它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它需要的只是你的體味、參與,讓你有所發現,有所驚覺。如果能給死者以尊嚴,恐怕先要走到“事實”的背面,找到他的靈魂,如此,才可能驅除虛假的魅影,照見生者的路。

什么時候,我們能夠一覺醒來,發現一座曲徑分岔的花園?

生活·故事·虛偽的現實

古人云,文以載道。中國文人素來以看重文學的實用功能,不單要用它反映現實,還要用它干預生活。所以,政治家把文藝看成整個革命機器的一個組成部分,當成團結人民、教育人民、打擊敵人、消滅敵人的有力的武器;文學家則把它看成匕首、投槍,認為寫作是為了“揭出病苦,引起救療的注意”。文學,就是這樣被造就,也被利用,它成于現實,也常常敗于現實。從以往的鄉土文學、問題小說,傷痕文學、反思文學、反腐文學,到時下的底層寫作、打工文學、新鄉土小說,都在強調與“現實”接軌,在某種程度上似乎都拖著“革命現實主義”的影子。作家既惦記著“現實”,又惦記著“革命”,免不了顧此失彼,寫出的作品要么與現實脫節,要么不夠革命(實用),所以我們看到盡是一些偽裝的“現實”,及一些虛張聲勢的“革命”。這種文風在《暴風驟雨》、《創業史》、《金光大道》等紅色經典中大顯神通,衍至當下,仍有相當數量的作品還在孵化那臭哄哄的毛蛋。當年李銳、劉繼明們寫農民工時,所謂“底層敘事”、“打工文學”尚未形成氣候,而今賈平凹攜其新作出場時,“底層寫作”儼然已成潮流,好像“底層”是一座金礦,只要你肯“對農村與農民的問題保持長久的關注”(賈平凹語),不愁淘不到閃閃發光的東西。然而,對于那些懸掛著替天行道大旗的“大寫的文學”,很有必要十分崇敬地懷疑一下:它們重建的“水泊梁山”如果也算一種現實,那么,是哪兒的現實,誰的現實?

有人曾抱怨中國文學偏擅鄉村敘事,寫來寫去的大都是“村里的事”。沒辦法,我們本就在村里生活,不寫“村里的事”寫什么呢?而今建設新農村、關注底層、為弱者立言又分外時髦起來,作家們更是當仁不讓,村里的事、農民的事愈發層出不窮,為我們提供了一份又一份完美答卷。然而這樣的答卷見多了,我們對農村的印象反倒越來越模糊,對農民的認識反倒越來越遲鈍,對“底層”的理解反倒越來越悲涼,越是那些很鄉土很底層的小說,越是覺得云霧重重,晦暝莫測。讀著那些“村里的事”,禁不住誠惶誠恐:這是“村里”的事?是哪門子村里的事?我們看到的只是文字的鄉村,只是文字的底層,它們所貼近的“現實”,并不是活生生的現實,而是一種想當然的現實——虛偽的現實。

以某些標稱“新鄉土”、“新現實主義”的小說為例,我們看到的鏡像不外乎兩種:一是把貧窮落后等同于“苦難”,把辛酸無奈等同于“悲憫”,是為苦難悲憫;一是用滑稽戲謔替代幸福甜美,用皆大歡喜表示積極向上,是為嬉笑溫情。悲天憫人派帶領大家脫貧致富,樂觀瀟灑派領著大家說群口相聲,或是逼你哭,或是逗你玩,所謂“底層敘事”耍的就是這么兩板斧。如果說前者還算得上觸及到了“現實”,像遲子建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盡管也用冰柜裝殮了一具死尸,至少那也是為了痛陳一種凝滯的死難,表達一種推己及人的悲哀;那么,后者干脆就是殺豬匠跳大神,只顧閉著眼睛揮刀亂舞,全然不管砍到的是人是鬼——這一點以劉震云做得最為瘋狂,“農民工”只是一塊金字招牌,它名義上屬于劉躍進,所有權卻屬于劉震云,所以,劉作家可以用它做砧板,也可以拿它當法器,“我”是劉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什么事,只要好玩,逗樂,有利于“劉氏幽默”,怎么著都好說。由是,這世上出了一部奇書——《我是劉躍進》(長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11月出版),我們也看到“農民工”劉躍進穿梭于黑道白道之間,穿梭于騙局與黑幕之間,也穿棱于煽情與矯情之間,就像泥鰍廝混在爛泥里,消弭了它的本來面目——其實它就沒什么“本來面目”。

《我是劉躍進》之所以評為2007年度最佳小說,不是因為它寫了農民工,而是因為它“以說書人的方式說賊的故事”,劉震云在獲獎感言中也說,“這次主流評論家的再次肯定對我是件大事,他們是真的看懂了?!弊骷覍懙氖琴\故事,“主流評論家”一致看好的也是賊故事,你偏要往農民工身上扯,可見是真沒看懂。所以,農民工劉躍進只是說書人劉震云借以插科打諢的癢癢撓,不管你癢不癢,隨時都可以撓你兩下。因此,會看的評論家看到了“羊吃狼的故事”,會為“劉震云式的幽默”“轉念一想”再“撲哧”一笑;不會看的評論家則認為作者與他寫的生活隔膜了“不是一層,而是至少三層”——“他基本上是通過隨意的想象來編造故事,通過強化娛樂要素來吸引讀者?!闭f這番話的是李建軍,很不幸,我也贊同他的見解,屬于沒看懂、沒被要素吸引的讀者。我要在爛泥里尋找劉躍進,卻不知劉震云只是在講一個“擰巴了”的故事,他不在乎這故事是村里的事還是城里的事,他要的只是一個雞飛狗跳、雞零狗碎的賊故事。把《我是劉躍進》讀作“底層敘事”真的是高看了它,或許說書人就要幽你一默,它與農民工無關,與生活無關,說到底,這個賊故事只跟評論家的“肯定”和你的錢包有關。

把小說往“擰巴”里整,是許多小說家尊奉的“藝術手段”。只要你有耐性,可以從包里牽出U盤,從U盤里牽出男男女女,從男男女女牽出千絲萬縷錯綜復雜的擰巴事兒。借助于偶然、巧合,或者明目張膽地胡編亂造,這種文字游戲盡可以無休無止地推演下去。垃圾堆多了也會很絢麗,堆高了也會很壯觀,這種絢麗、壯觀的“劉氏幽默”,果然令某些評論家嘆為觀止,不但品出了“中國味道”,還贊美它“土到骨子里卻有韻味”。垃圾臭,那是垃圾該有的味道,至少它的臭味能提醒你捂上鼻子,怕的是那種偽裝成風景、開發成名勝的垃圾——看上去挺讓人心曠神怡的,豈不知讓你呼吸的全是毒氣。可怕的是,一直以來,中國當代文學的門面幾乎就是靠垃圾撐起來的,它不是讓你直面現實、接近人生,而是為你篡改生活、阻斷人生。我們不是沒有良好的現實主義傳統,假如魯迅、老舍等經典作家只會煲故事的粥,他們所做的鄉土小說、市井小說恐怕早已發臭了。然而,當下的所謂農村題材、草根故事,不但沒有承接那種揭露真實、戳穿偽飾的現實主義精神,反而變著法兒逃避真實、玩弄現實,把你帶進虛空、眩亂的迷魂陣中。從情節上看,不少“村里的故事”正是精于“擰巴”之道——尤其是那種千篇一律的“村長的故事”,最是擅長這種“百折不撓”的繞口令策略。為了增強小說的可讀性,便有意延展故事的長度,不斷地制造挫折,讓主人公歷盡艱難險阻、或兜幾個圈子才扭扭捏捏地走向“主題”。就這樣,“農村現實”被操作成四處邀寵的鄉間故事,農村可以“交換空間”,現實可以忽略不計,重要的只是為它做一個精致的盒子。當“底層寫作”的時代來臨之際,鄉土小說、打工文學更是迅速地小品化、趙本山化,管它什么客觀現實,只要你會折騰能忽悠就夠了。正因如此,作家筆下的“新農村”、“新農民”立馬紅火起來,不僅物質生活突飛猛進,精神面貌也日新月異,雖然人們經常鬧點小矛盾、起點小風波,可是從來也沒耽誤勞動致富,更沒耽誤談情說愛、打情罵俏,那情景簡直如詩如畫,像世外桃源一樣令人神往。

在小說里尋找現實,也許我這樣的讀者并不合格。它們本來就無關現實,你卻緣木求魚,豈不強人所難自討沒趣?所以只好認為,有相當一部分所謂底層寫作絕不是寫給底層的,它們是田園牧歌,是陽春白雪,只有那些養尊處優的“上層”人士,才可能有閑情欣賞那種一塵不染的“鄉土”,他們看看鄉村傳奇、鄉野笑談,被滑稽可愛的農民兄弟逗笑,或者翻翻鄉間逸事、人間疾苦,為那些不可思議的劫難、悲劇表示一點同情,這樣的“底層”能夠滿足他們道德的優越感、名利的虛榮心,所以對這種“底層”,總是信心為真,幾乎不會產生疑異。不僅如此,這類走底層路線的鄉土小說還可能會打動上層的上層,引起高層的關注,披上更為華麗的外衣,從而吸引更多的擁躉,獲得更多文學以外的收益。經常自稱農民的著名作家賈平凹就曾說過,他的寫作“多多少少是有些使命感的”,故而才會有“為進城的農民寫一部長篇小說的想法”。為了寫作《高興》,作者聲稱他曾多次親自深入底層,與城市拾荒者打成一片,可以說對他們的生活有了充分了解,也與他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墒峭ㄆ喿x《高興》,卻只覺滿紙荒唐言,很難找到什么真情實感。作者高調渲染的“使命感”似乎并沒有給作品注入多少震撼力,那位頗風格的主人公并不像“新型農民”,反倒酷似超凡脫俗的行為藝術家。這位不像農民的優秀青年劉高興,比許多“到城里受苦”的農民工快樂,也比他們幸運,雖然做的是撿破爛的營生,卻和進京趕考的窮秀才一樣,不但路遇紅顏知己,并且發生了一段純潔高尚的柏拉圖之戀,真真是新時代的愛情絕唱,與當年的鴛鴦蝴蝶派很有一拼。這種與時俱進的才子佳人戲幾乎成為底層寫作的共同遺產,既然你關注底層,怎能不給它希望,又怎能不給它愛情?戲不夠,愛情湊,如果你看過劉震云的《我叫劉躍進》,或許會更理解作家的美意,他們不僅能把底層故事唱得姹紫嫣紅,還會親自扮演紅娘,給劉高興、劉躍進們統統配一架通向愛情的梯子。

對不起,我不得不說,你寫的農民與農民無關,你寫的底層與底層無關,你寫的現實與現實無關。這么評價賈氏的“使命文學”,他可能會感到委屈,也可能難以接受,或許他會說:不是的,我確是以與底層同呼吸共患難的心情寫作的。賈氏確是希望小說的出版“能引起社會各界甚至官方對現在農民工問題的關注”,不錯,我絲毫也不懷疑他懷有這種真誠,然而,我覺得尤其需要拷問的恰恰是這種真誠:當你以底層代言人的姿態出現時,當你試圖利用自己的話語權為底層說話時,就要把底層展示給非底層,就已注定要取悅于非底層,所以我們的作家不得不踩著高蹺深入底層,坐著飛機觀察底層,用一種俯瞰的視角、玩味的心態,把底層作為幫扶對象,將精英意識奉為金科玉律,這樣的底層只能是低下的底層,這樣的現實只能是虛偽的現實。文學可以解決問題?寫作可以拯救苦難?身為全國政協委員的作家大概想把小說寫成提案,所以要不遺余力地推出一個扣人心弦的故事,借此參政議下政,推動社會進步。一個故事改變一個民族,這是何等的雄心壯志,也難怪越來越多的小說只剩下了故事,越來越多的作家成了故事高手。

為了把故事講好,底層可以變為布景,現實可以充當簾幕,只要能夠換來鮮花和掌聲。顯而易見,“故事先行”比主題先行更糟糕,過度包裝的故事造成了一種故弄玄虛的假象,放棄思想,放棄人物,使真切的生命感受懶于出場,也使本真的生活狀態失去席位,剩下的只是作者在那兒張牙舞爪,設計可以套牢讀者的圈套,“底層寫作”遂成“低層寫作”,“打工文學”弗如“打拱文學”。這樣的“寫實”,怎么看怎么像裝老實訛人。

生活不會欺騙我們,我們卻會欺騙生活。

原型·類型·虛妄的真實

小說是虛構的藝術。藝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這種老生常談稍有一點文學素養的人都能說上幾句。但是如果拿此類理論來鑒定當下的小說作品,你會發現,老黑格爾那一套或者已經失效。不用苦心孤詣地虛構,也不用蹦著跳著高于生活,只要盯緊社會新聞,只要勇于記錄生活,只要善于發現原型,不愁寫不出《扁擔》、《高興》、《我叫劉躍進》那樣好看的小說來。作家們——以李銳、賈平凹、劉震云為代表的作家們——似乎都寫出了這樣的藝術自覺:與其野心勃勃地構建生活,不如死心塌地地臨摹生活,有此終南捷徑,何樂而不為?但不得不承認,在真實的生活中,再絢麗的虛構也是蒼白的;在無涯的生活里,再奇妙的想象也是有限的。就像波蘭電影大師基耶斯洛夫斯基所說:“生活本就比我更聰明。它創造的東西比我所能想象出來的要更有趣?!保ㄞD引自《雙重生命,第二次機會: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電影》,25頁,[美]安內特·因斯多夫著,黃淵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1月)基氏早年曾一度迷戀拍攝紀錄片,因為相對于事先早已預設了結局的劇情片,紀錄片具有永遠不知道下一個鏡頭將如何結束的不確定性,但是這種對于“無狀之狀,無物之象”的捕捉、迷戀,并不意味著他就此放棄了對生活的省察。事實上,即使在“記錄”結束之際,他內心的鏡頭也從未關閉,而是已將生活積攢到了自己的一呼一吸,所以才會有后來像《十誡》、《三色》、《雙生花》那樣比紀錄片更遼闊、更真實的劇情杰作。文學創作同樣如此,當你停留在生活的表面時,你的記錄只能比生活更狹窄,當你滿足于復制生活的真實時,你的文字只會比生活更虛妄。

還是拿《高興》來說吧。賈氏的這部小說有新聞事實,有人物原型,還有作者的親身體驗,再加上數易其稿的寫作態度,可以說每一個環節都被打造得很是精良,對賈先生這樣的寫字大戶來說,弄出一小本優質免檢產品,應該不費吹灰之力。無奈浮萍總被雨打風吹去,《高興》偏偏無法讓人高興起來,這部雖未出版前就帖滿了防偽標簽的嘔心瀝血之作,讓人看到的卻是一副盜版光盤似的嘴臉。聲稱自己的小說有原型,且把原型指名道姓地供出來,似乎也是作家們近期形成的一大共識,劉震云就說劉躍進是他一個表哥的名字,他不僅借鑒了表哥的名字,還借鑒了表哥的故事。比《我叫劉躍進》更有過之的還是《高興》,除了強調這部小說有事實,有依據,有調查,有研究,《高興》最為倚重的賣點就是人物有“原型”,不但妓女孟荑純有原型,劉高興的原型更是他的同學、親戚。賈氏不但透露了“原型”的來龍始末,而且不惜把他的簡歷戶籍公之于眾,借助媒體在創作之外繼續與現實互動,不斷接受采訪的“劉高興”又反過來要寫賈平凹(據說要價三萬),一場超級文壇佳話也隨著小說的發表、發行傳播一時。賈氏不僅創造了文學奇跡,而且創造了娛樂奇跡。寫小說有原型不是當下中國文學首創的奇跡,但是,把已化為藝術形象進入作品的“原型”,再拉到文本之外的炒賣現場替作品與作者賣命,卻著實可稱為今日中國文壇之奇觀。是要借助原型的真實有力地證明小說的現實可靠?是要為讀者/評論家提供掂估其價值重量的評價暗示?還是要為后世索引派留下永垂不朽的的權威資證?真得承認現在作家們的深謀遠慮,假如曹氏雪芹當初也具備這般的先見與智慧,那將給后世排除多少疑案,節約多少腦細胞??!所以,為了促進未來“賈學”的昌盛繁榮,特請賈先生不妨大方些再大方些,把包括《廢都》在內的其他作品的原型都抖摟出來;呼吁廣大作家都來向賈氏學習,貢獻出一大筆又一大筆寶貴的考據財富,以傳給千秋萬代的子孫。

造假者的看家本領就是“仿真”。為了以假亂真,要么不惜血本引進一流的生產線,生產出“質量過硬”的產品;要么高價收購正宗原廠的外包裝,蒙混那些相信“牌子”的人。同理,文學產品之假亦如是。作家們一臉誠意地站到前臺,不僅要證明他的外包裝享有信譽,還要把原材料、制作工藝和盤托出,要的就是讓你支持他的牌子,信服他的質量,為他的假冒偽劣買單。就如某些明星的“寫真集”,所謂的“本色、純情、私密、獨家”都帶著招搖撞騙的嫌疑,不過是想挑起你的窺私欲,讓你稀里糊涂地掏錢而已。寫小說進化到文字“寫真”的地步,賣小說衍延至賣原型的地步,不由讓我想起那個裸體朗誦的詩人,不過比起來,那個詩人遠未開化——他脫光的只是自己。雖然作家不寫梨花詩,卻會策劃真人秀,雖然作家沒有“裸誦”,卻能在作品里裸露他那“大寫的人”。曾見某作家談起他所關注的對象——底層、小人物、弱勢群體,總是很驕傲很有成就感,因為他可以把他的人物塑造成人類的良心,甚至塑造成“上帝”??墒菫榱怂茉臁吧系邸?,他已先成了作品的上帝,人物的上帝,他要突出的那個“大寫的人”,原來就是他自己——與那位裸誦的詩人竟有異曲同工之妙。然而若說作家的“底層關懷”是其自我映現,他們決然不會承認,哪怕他所關懷的對象巍然“大寫”,他還是要與之拉開距離。這距離無關審美,卻關乎身份,對作者來說,那原型(或人物形象)只是他/他們,只是一尊為作者賺取道德金粉的可以隨意POSE的模特。

他們/他——作家/我的觀看對象、同情對象,甚至是施虐對象,他們從來只是他們,只是出沒在文學的秀場里,他們從來不曾來到“我們”中間。所以你才會看到,劉高興、劉躍進們悉皆“正人君子”,都是脫離了低級趣味的柳下惠,抑或很有情調很有文化,即使不是民間藝術家,也得是響當當的愛書人。池莉有一個中篇小說《托爾斯泰的圍巾》(首發于《收獲》2004年第5期),其主人公“老扁擔”跟賈平凹的劉高興同行,雖是收破爛的,卻圍了一條“托爾斯泰圍巾”,出租屋里還收藏了成摞成堆的雜志書籍,因此作家贊他“一身威嚴”、“有內容”。池莉曾說,《圍巾》是一種窺視與穿越他人生命的寫作,可使自己獲得內心檢討并獲得成長。這種“榨出皮袍下的小”式的感悟若非謙虛,即為做作,“窺視”或是真的,“檢討”卻為哪般?作家先以自己的趣味設出一種標高,再把“托爾斯泰”硬纏到人家脖子上,回過頭來又喊向“圍巾”學習,分明是對“文化”的污辱。難道性壓抑、不上床就是高尚的?難道有文化就是多念幾本書?難道只有有了這樣的“文化”,才能具有獲得作家體恤的生命價值?作家自顧“穿越他人的生命”,卻原來是在祭奠他們的貞潔觀念和字紙崇拜。我們似乎都沉耽于這種悖論:立意是贊美,結果是中傷。為什么會這樣?作家屈尊到底層追求“大震撼”,加強“個人修煉”(池莉語),怎么仍舊適得其反?或許還是要回到自身尋找原因。

在此不妨借用“我者/他者”這一說法。根據法國文藝理論家茨維坦·托多羅夫的闡述, “我者”就是同屬于一種文化和社會背景的人,反之即為“他者”。他認為,人是應該有良知的,善惡真偽的分辨、對幸福的追求是人類共同的目標,問題的關鍵在于,人類各群體的善惡甚至真偽的標準可能各不相同。那么,所謂良知,就是如何理性地面對這些不同或差異。然而,托多羅夫看來,當前極少真正具有這種“良知”的人,即使某些以研究人性為己任的所謂大思想家們,也在形形色色的、有時看起來很公允、很有良知的理論中不知不覺地忽略他者的存在,從而以己度人,以自身的話語體系和自身的價值體系去解釋和評價他者,于是形成了各種各樣的話語霸權(參見羅國祥:《“宿命”巴別塔》,《世界文學》2002年第5期)。托多羅夫的觀點對文學創作不無意義,同時也啟發我們進一步理解作家與現實生活的關系。事實上,我們總在“以己度人”,包括現在,我也是在以自己的認知、好惡揣度相關作家其作品,我的善惡真偽標準也很可能不被他們認同,到頭來自說自話。但是,我還是要“表達”,說出我的觀點。原因正在于,我從他們的作品和言論中感受到了那種對“他者”的忽略乃至無視,所謂底層關懷、學習微笑體現的正是一種話語霸權。

當同一種人物頻頻出現在同一作家的不同的作品中,或者出現在不同作家的筆下,這種平面人、空心人只能是作家們統一使用的符號,無論它有沒有原型,無論它是被拔高了還是被扭曲了,也只是一種想當然的類型,怎么可能具備真實感?我們常說要把人物塑造得有血有肉,可是那種類型化的人物卻只是空架子,不但沒肝沒肺,甚至連腦子也不必有,只要能把你糊弄過去就夠了。所以,當你看到打工妹(下崗女工)接二連三地墮入風塵,看到一個又一個農民工在城市飽受屈辱又飽嘗艷遇,你不要以為那是月牙兒、駱駝祥子陰魂不散,也不要以為他們與老舍先生一比高低,實在是因為這種類型太招人了,太有潛力了,反正你不寫別人也會寫,不寫才傻呢。

由于“新鄉土”、“新現實主義”在當下文壇的盛行,除去進城的農民工,我們還能看到一支可觀的村長隊伍。但是,同樣令人失望的是,那些或姓張、或姓王的村長除了姓名不同,他們的做派、脾氣甚至言行,都是那么相似,好像只要是個村長,必定一副德行,形同失去水分的面人,只是干巴巴的一塊。從他們身上,你看到的多是奸佞、狡詐,偽善、惡毒,而且總是那么赤裸,不把人逼入死地絕不善罷甘休。過于概念化的寫作,使作家不是在以寫人、寫人物,而是在寫類型、寫看法;同時也沒有把村長放到現實中,放到農村的客觀場域中。作家們不但讓村長大權獨攬,而且常把他處理成光桿司令,頂多配備一個文書。這樣寫來雖順手便當,孰知不但削弱了作品的真實度,而且取締了人物之間不可回避的復雜關系,忽略了生活應有的豐富性,也使作品失之于枯干?;蛟S有人會說,作家塑造這樣的村長只是一種藝術性的簡化,沒必要過于較真,可是我覺得,既然你打著“現實”的旗號,起碼要基于細節的、歷史的真實,離開這一點去“簡化”,只會失之于草率、空疏。

如果向前追溯,村長小說的前驅大概以“農民作家”趙樹理為著。在他的許多作品中,都能見到“村長”這一形象,而這些村長/支書既可相互臻別,也各具時代特征。趙樹理不但注意到了人物的共性,更注意到了人物的個性,同時也注意到了社會實際的變化,因此趙樹理的作品才被文學史家們津津樂道,而我們當下的鄉村故事仍然匍匐在前輩作家的背影里,一群不同作家的用筆卻遠不及一人下筆的豐富。像趙樹理那樣的敘事策略、口語化的情景對話,乃至整體語言風格,在某些新生代作家那里可謂衣缽相傳,甚至“村長”這一重要角色,也不是“新農村”的特產,而是用“山藥蛋”摶制出來的,可惜的是,摶來摶去,非但沒有摶出人樣,反把原材料也給糟蹋了。何以至此?因為他們塑造的不是百態萬象的人,而是千人一面的“村長”。

由此可見,在當下的文學生產中,制假售假簡直就是一種程式化的朝陽產業,無論怎樣經營怎樣炒作,都難改它的虛妄和欺誑。有個愛放炮的德國老頭,先說中國當代文學多是垃圾,最近又說中國作家大部分不是作家,而是騙子或者其他什么:“他們覺得文學可以玩,玩夠了不成功的話,可以下海賺錢去。”(顧彬訪談,《南風窗》2007年4月16日版)這兩炮著實震了不少人,但也不過是道出了某種不宜言傳的事實。在我看來,騙子不盡是那些玩文學的人,最大、最高明的騙子還是那些在空蕩蕩的織布機上忙得滿頭大汗的人,他們搖晃著光禿禿的棱子,宣稱織出了最貼近群眾、最體貼民間的絕妙好布,結果不但騙過了眾人,甚至連他們自己也相信:那些花言巧語確是管用,雖然它不能遮羞,卻能蒙上你的眼睛。

結語:現實如何文學——文學如何現實?

無論提倡寫貧困、邊緣的小人物,為弱勢群體代言,還是鼓吹底層寫作、打工文學等等,莫不基于一種認識:客觀真實地呈現社會生存的本真樣態,為“沉默的大多數”發出聲音。它所蘊涵的必定是質樸的人間情懷和人道精神,而非用來標榜作者自己本人身份的優越與道德的高度。然而,綜觀當下的中國文學,委實令人沮喪,雖然它披著一層層真實的外衣,卻難掩其虛假、虛偽、虛妄,其油滑、夸張甚至變態的方式也只僅能摸摸現實的屁股,所謂的“一份留給歷史的社會記錄”,實留給歷史的其實不是社會記錄,而是在社會中記錄。這樣的記錄如何能找到客觀的社會現實?如何能發現歷史性的維度?面對現實,文學似乎越來越乏力,越來越無能,越來越滯后,只能像跳梁小丑一樣娛人而至自娛,大肆標榜的現實主義歸根結底只是偽現實主義。

正如作家余華所說,我們生活在一個“倫理顛覆、浮躁縱欲、眾生萬象”的時代,“現實比我們所有人說過的話都豐富得多?!蹦敲?,面對如此蕪雜的時代,如此豐富的現實,文學應該如何與現實同在,其穿透力應該從何而來?文學何為?這是每一個寫作者都不容回避的問題。

首先,讓文學回到寫作者自身。長期以來,我們習慣于下生活、找題材,卻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我們習慣于“把心交給讀者”,卻不知自己的心是什么樣子;我們習慣于替別人尋找靈魂,卻遺落了自己的靈魂!這種將自身架空的寫作怎么可能發出真實的聲音?中國作家習慣于置身事外,無論使用哪種人稱,其實都沒有“你”,更沒有“我”,他們像是下意識地抹殺了“我”的存在,更不會讓“我”真正進入到小人物真實的內心,只會興致勃勃或痛心疾首地講述“他”、“他們”的故事,讓與“我”無關的“他”、“他們”出洋相、鬧笑話,或者無助地哭泣。這個真切的“我”的缺席,呈現的是寫作者自身的匱竭和羸弱,他沒有足夠的心靈領地包容并葆養現實存在,只會與所寫的人物貌合神離。只有先把作者還原為人,把人物還原為人,才有可能寫出貼近人心的作品。所以,讓“我”返回文本是必要的,這當然不是簡單的人稱轉換,而是精神的還鄉,是靈魂的返璞歸真,是與大地與萬物生靈的自由傾談。因此,作家對內在自我的關照,對本真生命的省察,以及對這個世界的感知、追問與體恤,才是文學創作最根本的起點,更是現實主義得以建立的基石。

其次,在真實的生活中反芻文學。何為真實的生活?怎樣真實地生活?也許我們看到的都是假象,也許我們聽到的全是謊言,所謂真實并非身臨其境就容易達成,它生長在你的信念里,甚或也在你的懷疑中。其關鍵在于你有沒有用心生活,有沒有將文學置于生活。頂著“法學博士”學銜的捷克作家博·赫拉巴爾堅持住在貧民區,當過火車站值班員、鋼鐵工人、廢紙打包工,甚至專為舞臺上拉幕布的拉墓員,“只是為了同周圍的環境和人們滾在一起,”從而“體驗一下震撼人心的事件,觀察人們心靈深處的顆顆珍珠。”正是靠著與生活“滾在一起”,把這樣的經歷當作“愛情事故”,他才會采得 “底層的珍珠”,寫出《過于喧囂的孤獨》。赫拉巴爾曾說,為了這部作品,他推延了自己的死亡。他未曾想過為底層代言,只是毫無保留地投入現實,從而在僅止五、六萬的篇幅里,抵達了豐饒而又驚人的真實。再看我們的作家,有幾個主動融入生活,有幾個調動了全部的身心醞釀生活?我們只會功利媚俗地貼近實際,只會蜻蜓點水般貼近生活,只會居高臨下地貼近群眾,這種表面的、姿態性的、淺嘗輒止的貼近不但于文學無益,而且破壞了文學的質地,使其尚未成型便已腐朽、壞死。世間只有一個赫拉巴爾,我們不敢奢望誰去照搬他的生活方式、寫作方式。但是,最起碼我們可以把心靈完全打開,對現實生活給予充分的尊重與溝通,從一般現象、普通題材的窄門,向未知的廣闊疆域挺進,從而獲得真實的力量。

再次,在文學中創造新人、新生活。藝術的生命在于創新,絕非對生活的機械復制,更不是對生活的倉促跟進,哪怕是寫歷史小說,也少不了作家的主觀創造,否則言何“創作”?李敬澤也曾談到,中國小說作家“所寫的基本上都是已知的、過去的小說,很少現在的、未知的小說”,“他們沒有能力在一派零散駁雜的經驗中創造自己的形式”(《2007年度中國文情報告》,《南方周末》2008年2月15日)。其實何止“自己的形式”,我們又何曾擁有“自己的內容”?很多作家似乎很明白該“寫什么”,因為生活中的素材總也寫不完,就像賈平凹所說,總有題材等著他,不用他找題材,是題材來找他。這樣看來“寫什么”的問題已解決了,可是,究竟是“要你寫”還是“你要寫”?你的出發點什么?是不是題材要分三六九等、高低貴賤?“寫什么”真能決定你的作品占盡先機?“寫什么”未必一定要指向某個制高點,相反,我們總是看到有些作家不但自己粗鄙、低俗,還要放大那種粗鄙、低俗,不但把一切搞得俗不可耐、臭不可聞,還要教唆人們去欣賞那種戀污哲學、追從畸態生活。所謂作品的精神向度,僅是作者的個人“趣味”。有人寫了一大堆托物言志借景抒情的詩,可他所喜愛的可能僅僅是一種事物的名稱,未必他真正熱愛大自然嗎?這個人之所以娶一個女人做老婆,不是因為愛她,而是因為她有一個詩意的名字。再如有禮贊佛陀,不在于他看到了眾生平等,人的可貴,而是因為他懂得神像的威嚴,作為人可以拿出身家性命為之獻祭。所以,在確定“寫什么”之前,先要確立為什么寫,如此,才有“怎樣寫”,才有你的取舍臻別和創造性超越。恩格斯有一句名言:現實主義的意思是,除細節的真實外,還要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這段話我們大都耳熟能詳,拿到現在似乎有些過時,但是,當下中國的現實主義文學創作恰恰需要從這最基本的要素做起,從真實的細節出發,去塑造真實的人物、表現真實的現實。太多的作家只會抄襲生活,太多的文學只會畫虎成貓:那些人物看起來精神煥發、活靈活現,骨子里卻是廢人、病人、“死魂靈”;那種“現實”展示的不是生活的深度和廣度,多的是畫地為牢、不戰而敗,多的是物道、官道、錢道,少的是人道、心道、靈魂之道??梢?,文學創新首先要立人、立心、立精神,只有寫作者滿懷激情,排除干擾,才能創造出獨立、特出的作品。

總之,文學不是從汗毛孔排出來的,而是讓心靈沖破種種拘限,在夢想和現實之間透一口氣。

責任編輯 房義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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