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的學校

繪畫桑麟康

人物：

華清豹森林村黨支部書記，45歲

溫虹退休女教師，55歲

許黑魚艾滋孤兒，8歲

許彩英黑魚媽，40歲

王主任森林村村委會主任，50歲

北河村的孫支書等人

[會場。擴音機里的一位領導的講話聲音：“下面，由少先隊員向來我西江鄉工作的轉業軍人獻花……”

[響起了隊鼓聲和軍號聲，接著是少先隊員們合唱隊歌：“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

[報劇名、演職員表。

[一聲聲雄雞的報曉，由輕漸響，在空曠而寧靜的田野上清晰地回響著，漸漸嘹亮起來。

[單樂器演奏的舒緩音樂淡淡地飄了進來，尤如晨曦中的薄霧，忽隱忽現地展示著大地安然的美麗。

解說：不知誰家的雄雞早早啼鳴起來，象一只會唱歌的精靈，把我們這個劇的主人公，一個叫華清豹的漢子從夢境中快樂地喚醒，牽著他踏上了鋪滿霞光的山區小路上，向一個在地圖上也許永遠找不到位置的山村____渭東縣森林村趕去。此刻，放眼望去，不遠處的那山，那水，那人家掩隱在一片綠蔭蔥蘢的森林中，世外桃園般的貧窮山村，似乎撩撥著趕路者的無窮遐思。望山跑死馬，大半天的一路急行軍，幾經翻山越嶺，一身軍人裝束的華清豹終于進了村。

[雞叫狗吠聲傳來。

[隱隱地聽到有人互相傳著話：“村里來貴客啦！” “村委會王主任親自奔村口去迎接了，聽說是個大人物?！?/p>

[急急的腳步聲走近。

王主任華書記，你怎么象鬼子進莊一樣，悄悄地就來了？騎馬騎驢也不能讓你走來啊。哎，不是說好明天到嗎？

華清豹有位村民托人捎口信來，急著要見一見鄉黨委新派來的村支書，所以我就臨時改變了行程。

王主任那也不差這一天，弄得我們村委會連個歡迎的排場都沒有機會表現一下，我這個村委會主任怎么向上級交待啊。小老鼠爬窗臺，也得象模象樣地露個小臉，何況你這個大書記登場。

華清豹扯遠了。王主任，村里有沒有一個叫許彩英的婦女？

王主任有啊，生了那個病，噢，我們這里叫熱病，城里人叫艾滋病，發起高燒來就象著了一把火，非得把人活活燒死不可。這個許彩英也快撐不住了，幾次死去活來了，才四十多歲，作孽啊。

華清豹聽說她家男人前幾年也生這個病先走了。

王主任他男人也姓許，十年前，吵著鬧著把自己當作廉價勞動力賣到外國去當了海員，錢沒掙回來，倒把那個臟病帶了回來，當她老婆被查出感染上了同樣的病后，已懷孕三個月了，夫妻倆舍不得打掉孩子，硬是偷偷生了下來，結果孩子養到六歲時，也被確癥為染上了那個病毒。他倒好，作了孽，撇下了染病的孤兒寡毋，兩腳一蹬歸了天。

華清豹孩子今年多大了？

王主任八歲了吧。本該去年上小學的，但是……

華清豹明白了。

王主任華書記，許彩英家有天大的困難，村委會可以想辦法幫助，但是你，千萬……

華清豹說下去。

王主任你千萬不能去她家！

華清豹一個將要離世的人，還迫切想著要見一見新來的村黨支部書記，這說明群眾的心里有黨啊。

王主任華書記，直說了吧，森林村有216戶村民，你如果進了許彩英的家，恐怕以后你就難以走進另外的215戶村民的家了。我知道，你對森林村懷有雄心壯志，可你進不了大多數村民的家，你怎么大干一場啊？

華清豹為什么？

王主任還不是怕傳染。那一年，許彩英家男人的去世慘不忍睹呀，森林村的村民對這種瘟疫已經恐懼了，私下里紛紛傳著這樣的順口溜：防偷防搶防許家。許家成了個閻王殿，誰敢去找死啊。

華清豹我們要做群眾的工作，正確認識艾滋病。

王主任那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華書記，那天你在鄉里歡迎會上的發言，太鼓午人心了，我是舉雙手歡迎你來森林村的，否則我就不勸你了。

華清豹哦……

王主任誰不知道，森林村位于我縣最偏僻的東南山區，是個交通不便，發展不快，前景不明的“三不”村。而你在轉業前，怎么也曾經是個部隊的副團長，能主動請戰到這里來當個小小的村支書，太不容易了。

華清豹王主任，我非常感謝你對我的理解和支持。

王主任華書記，森林村正等著你干大事呢，聽我的一句勸，打消去許家的念頭吧，我會替你處理好這件事的。噢，村里給你收拾了一套房子，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蛙在高聲鳴叫，蟲在低聲輕唱，輔以一絲簫類樂器隱隱約約的淺吟，入夜的森林村如沉睡一般的寂靜。

解說：一個曾經的軍人，在征途上信奉前進，再前進。此刻，滿懷豪情地上了另一個戰場，卻突然迷失在了自己的心里。前進，原來不只是向前。森林村用這樣的方式迎接了他這位不速之客，又用這般毫無生氣的夜晚讓他陷入了苦苦的沉思，他的眼前老是晃動著那個奄奄一息的女人，素昧平生，她究竟要對他說什么話呢？自己還能拯救那個女人嗎？星轉斗移，月光下的森林村是那樣的蒼白和孤寂，讓華清豹愈發不安起來。

[清晰的開門聲多少有些打破夜的靜謐。

華清豹(失聲叫起來) 誰？

黑魚(極輕地) 是我？

華清豹你是誰？為什么跪在這里？

黑魚我叫黑魚。

華清豹(脫口而出) 你媽媽叫許彩英？

黑魚嗯。

華清豹快起來。你什么時候來的？

黑魚別人睡了就來了。

華清豹現在已經下半夜了，你這個傻孩子，怎么不敲門？

黑魚不敢。

華清豹我會吃了你？

黑魚不知道。

華清豹進來說吧，哎，你的頭怎么流血了？

黑魚路上摔的。

華清豹我來給你包一包，那么大一個口子，疼死了吧？

黑魚別碰我！

華清豹怎么啦？

黑魚媽媽說的，別人不能碰我的血。

華清豹孩子，我知道，放心讓我給你包扎吧。這么疼，你就怎么不知道哭一聲？那樣我就會早早來開門了。黑魚，你為什么不哭？

黑魚(沉默片刻) 你叫華書記吧？

華清豹我叫華清豹。

黑魚你不叫華書記？

華清豹我是，有什么話快告訴我吧。

黑魚我媽媽快死了，她不肯閉上眼睛……

華清豹走！

[音樂延續中轉場。許彩英家。

黑魚媽，華書記來了。

許彩英(喃喃自語) 華書記終于來了。

華清豹大嫂。

許彩英華書記請坐。

華清豹我來晚了。

許彩英黑魚去了那么長時間，我真害怕挺不住了。等啊，等啊，就像熬過了一輩子的時間。

華清豹大嫂，我向你賠罪，我真的來晚了。我想問你一句，黑魚這孩子怎么就不會哭一聲？我聽說了，他才八歲呀。

許彩英黑魚怎么了？

華清豹他在來我家的路上摔破了頭。

許彩英我就知道有事。

華清豹他跪在我家門口的時候只要哭一聲，我就知道了，我就會馬上趕來?？墒恰?/p>

許彩英這孩子不會哭，脾氣硬，記得生他的時候，也只聽到他哼了一聲。

華清豹你放心，我已經給他處理了傷口。

許彩英我真不該生下他，害了他呀，我就是死了，也永遠欠著他，念著他……

華清豹大嫂，別往那想了。

許彩英生他的前一夜，我做了一個夢：深更半夜的，一條黑魚跳進了我家的水缸里，翻著白肚，就剩一口氣了。突然從門外竄進了一只有彩色花紋的豹，用它的利爪抓起了黑魚就走，才一眨眼，就沒了影兒。

華清豹真有這樣的夢？

許彩英孩子叫許黑魚，名字就這么取的，他爹可以作證，可惜這冤家先走了。

華清豹哦。

許彩英我一直在心里禱念，希望這是個吉夢。

華清豹大嫂，你還有什么心里話要告訴我？盡管說吧。

許彩英(摸出一只書包) 華書記，這是黑魚的一只書包。

華清豹挺好看的。

許彩英可惜，他在家里背了一年了，因為學?！?/p>

華清豹我知道了。

許彩英多少次他在夢里叫著：我要上學，我要戴紅領巾……

華清豹孩子有受教育的權力，這是憲法規定的。

許彩英就這一件事，華書記，托你了，我向你磕頭。黑魚，來，攙媽一把。

華清豹大嫂，快躺下，千萬別這樣，我一定盡力。

許彩英黑魚，你怎么還不來拉媽一把？你真不懂事??！

黑魚媽，我替你跪過了。

許彩英媽要自己跪，一身一世就這個愿望了。

華清豹大嫂，我以森林村一個黨支部書記的名義，向你鄭重承諾，黑魚一定能上學！一定能戴上紅領巾！

許彩英：(微弱地) 那我放心了。

[一聲身體倒地的聲音。

黑魚(大叫一聲) 媽！

解說：黑魚他媽走了，走得有些解脫，因為她終于有機會坦露了藏在心底的一份久遠的懺悔；走得更是寬慰，因為她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一份鄭重的承諾。還是那個森林村，還是那個被月光弄得愈發慘白的森林村之夜，可是從那一刻起，在許黑魚的家里，死氣沉沉的平靜被打破了，森林村也許免不了也會掀起點什么波瀾來了。

[議論紛紛的村會議室。

華清豹好，今天的第一次支委會就先討論這一問題了，時間很緊迫，馬上要開學了?；谌ツ甑慕逃?，今年我們的工作一定要做到家。我已去過了許彩英的家，暫時不能一一去村民家登門拜訪了。那好，王主任，你立即集合全體村民開個大會，我就公開亮個相了。

王主任(笑著說)華書記，你把森林村當成你的步兵團了，村民們可是一把散沙，你不能用槍把他們架著來。

華清豹對不起，我的部隊感覺還沒轉過來。王主任，如何集合就拜托你了

王主任森林村等著要干的大事、急事排著長隊呢，拐幾個彎也不一定能輪到這件事，畢竟這只是牽扯一家人的事啊。

華清豹不，這事很緊急，很重大。

王主任那就敲大鐘吧，這鐘一般只在村里發生大事的時候敲響，這樣，村民才會盡快集合。

華清豹現在是敲的時候了。

王主任今天各位支委都在，有書記這句話墊著，那我下令去敲大鐘了。

[轉場：村口的鐘聲“當當當”地頓時敲響起來，余音綿延。

[村民們雜亂的集合聲。

王主任村民們，現在開個緊急大會，想撒尿的撒撒干凈，別猴子屁股坐不住似的。下面我們請新來的村支書華清豹同志講話，噢，我先介紹一下。華清豹同志是一名副團級的轉業軍人，這次鄉黨委特別任命他為森林村黨支部書記。現在他有重要的事要和大家說，大家用勁鼓掌，熱烈歡迎……

[參差不齊的掌聲響了起來。

華清豹村民同志們，我叫華清豹，名字的前面兩個字，大家也許不會記住，第三個虎豹的‘豹’字，可能會給大家留下點印象。都說老虎的厲害有‘三撲’，可我這只豹子啊，喜歡亂竄，一竄就竄到森林村來了。

[眾人大笑。

華清豹森林村是個好地方啊，藏龍臥虎，總有一天它會讓渭東縣的所有老百姓眼睛一亮。村民同志們，我是下了軍令狀來的，今天當著大家的面，我表個態，兩年后，森林村不變個樣子，我華清豹決不落荒而逃，情愿還站在這里被大家罵死，打死，只是拜托大家順便把我做成個豹子的標本，立在這里，以警示后者，誰敢只說大話，不辦成實事，必此下場。

[眾人熱烈鼓起掌來。

華清豹森林村的事必須一件一件來做。這里我先告訴大家，村民許彩英昨晚去世了，留下了一個八歲的孤兒黑魚，當時我在場……

[村民的議論聲頓時象炸開了鍋一樣，沸騰起來。

華清豹許彩英是我們的鄉親，是黑魚的母親，在過去的一年里，她不僅承受著病痛的折磨，更是承受著另一種心靈的折磨，因為她的兒子黑魚整整在家里背了一年的書包，他只能遠遠地望著村里的森林小學……

[議論聲繼續。

華清豹村民同志們，許彩英生前的唯一愿望，就是讓黑魚堂堂正正地上學，堂堂正正地戴上紅領巾。我不能讓一個快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母親失望，我承諾了，一定要讓黑魚上學！一定要讓黑魚戴上紅領巾！這也是我來森林村要干的第一件事，第一件大事。森林村小學不能再將一個森林村村民的后代拒之于校門外了，我們必須給黑魚加倍的關愛。森林村的村民沒有了這樣的親情，那森林村就沒有了希望。

[議論聲再次爆發。

華清豹我順便告訴大家，艾滋病的傳染途徑有三個，一是性接觸傳染；二是血液傳染；三是母嬰傳染。所以大家不要恐慌，一般的接觸不會染上這個病。大家在電視上一定看到，我們的總理還和艾滋病患者握手呢。

[議論聲繼續。

華清豹我要再次強調，黑魚是我們森林村的后代，他應該象森林村的所有孩子一樣，高高興興地背著書包上學去，森林小學屬于所有的孩子們。村民同志們，同意我這呼吁的，請一起鼓掌……(說著帶頭鼓起掌來)

[無人響應，漸漸有一二個掌聲跟了上來。

王主任(鼓著掌) 我們的良心是不是鐵打的，怎么那么硬？我喊一二三，誰不鼓掌，誰的良心就是被狗吃掉了，被狼叼走了。一二三……

[掌聲稀稀拉拉地慢慢響成了一片。

[轉場：辦公室。

[腳步聲傳來。

王主任華書記，還在愁眉苦臉？

華清豹大炮，火箭彈，導彈都用了，看來還沒打中靶子，森林村的問題比我想象的要嚴重啊。

王主任我這個村委會主任沒當好，慚愧。說心里話，我很想搭你這只順風船，風風光光地走一程。

華清豹現在是逆風行船，不進則退啊。

王主任村民們開始為黑魚捐款了。

華清豹(吃驚地) ?。坑羞@事？

王主任千真萬確。

華清豹看來我誤解森林村的村民了。

王主任有人遞話給我，捐款下午就會送到村委會來。

華清豹森林村轉風向了。王主任，我們真的要開始行順風船了。

王主任(支吾起來) 華書記，你是對___對的。

華清豹錯了就錯了，你不必安慰我，這是森林村的一個轉機，來之不易，我們一定要把握住。

王主任(下了決心) 華書記，捐款另有所用。

華清豹(緊張起來) 不是給黑魚上學用的？

王主任是給黑魚讀書用的。

華清豹(松了口氣) 那不是很好嘛。

王主任 不過……不過是給黑魚轉學用的，希望用這筆錢幫他轉到外村的小學去讀書。

華清豹(再次失望) 還是要把黑魚推出去！這森林村靠著大山，依著小河，圍著大大的森林，怎么就容不下一條小小的黑魚？

王主任沒辦法，森林村的村民，孤陋寡聞，沒見識呀，我也算其中的一個。

華清豹 (深深嘆了口氣) 森林村陡有了一個美麗的名字。

王主任華書記，你這只船趕緊調頭吧，我能理解。

華清豹不，我不甘心！

王主任森林村的人，我最了解，固執得象一塊頑石，刀槍不入。

華清豹我還想再試著砸一砸。

王主任砸碎了還是一堆頑石，又臭又硬。再說，離開學沒幾天了，你不能硬把森林小學的大門砸開。

華清豹難道我們一個村支書，一個村委會主任真的沒有能力把一個孩子送進森林小學？

王主任可以強行送進去，但是已有不少村民放出了話，黑魚要是進了學校，他們就情愿自己轉學，甚至退學。華書記，真到了那地步，我們不是砸了森林小學的大門，而是把森林小學整個兒地砸了。

華清豹這么說來我只有倒退了？

王主任不是倒退，是調整。華書記，等到明年再看看吧，森林村就這模樣，愛它不容易。

華清豹王主任，這個承諾一定要兌現，共產黨領導下的森林村，不能有這樣的遺憾，哪怕是為黑魚一個人辦一所小學。

王主任華書記，我很敬佩你這種豪情壯志，可是……

華清豹我是認真的，森林村將會出現一所森林小學分校。

解說：森林村在一夜之間真的冒出了一所學校，校址就設在華清豹的住所，大門外的一塊匾上明明白白寫著：森林小學分校?？蛷d成了教室，院子變了操場，還樹起了一根高高的旗桿。華清豹帶著村支委行動了，黑魚感動了，森林村的村民震動了。入學通知書發到了黑魚的手里，一切似乎都已鐵板釘釘。黑魚背著書包，捧著入學通知書，已迫不及待地跪到了他媽媽的墓前。

黑魚媽，我要上學了，入學通知書也拿到了，我替你在通知書上按了手印。媽，我把入學通知書帶來了，我給你念念：許黑魚同學，你已被森林小學分校偉大地錄取了，向你報大喜……特此磕頭……媽，你別笑我，華書記是這么念給我聽的……

[腳步聲輕輕傳來。

黑魚媽，華書記說了，學校就我一個學生。媽，學校里為什么只有我一個學生？虎子，蛋蛋，小花都是他們媽媽生的，為什么他們能在一起上學？對不起，媽媽，我早就問過你了，我不會再問了，我一定好好讀書，爭取早日到有很多人的學校里去……

[腳步聲走近。

黑魚媽，我把入學通知書給你送來了，注意查收。(劃火柴的聲音)

華清豹黑魚。

黑魚(一驚) 華書記。

華清豹你把入學通知書燒了？

黑魚媽關照的，點上了火，她就能收到。

華清豹給我看看。哎，這哪是入學通知書？簡直是天書。

黑魚我不會寫字，這是我照真的入學通知書畫的，畫了一個晚上。

華清豹為什么不把真的入學通知書燒給你媽媽？

黑魚舍不得。

[深情的音樂進入。

華清豹來，我來給你媽再寫一份真的入學通知書，你看著我寫：許黑魚同學，祝賀你被森林小學分校光榮地錄取了，此致敬禮，渭東縣森林小學分?！?/p>

[一聲聲劃火柴的聲音。

黑魚華書記，媽媽真的收到入學通知書了。

華清豹你能知道？

黑魚我看見煙霧跳了一下，那就是死去的人回來過了，媽媽告訴我的。

華清豹我也感覺到了。黑魚，我把課本給你送來了，剛才找了你一大圈了。

黑魚謝謝華書記。

華清豹你可以告訴你媽媽，這學校不會只有你，還有老師，還有我，我已決定擔任森林小學分校的校長。以后，你叫我華校長好嗎？

黑魚書記大，還是校長大？

華清豹當然校長大。

黑魚(恭恭敬敬地) 華校長。

華清豹黑魚同學，明天早上八點鐘正式開學了，你不要遲到。

黑魚老師呢？

華清豹你放心，村干部正在分頭尋找落實，我馬上趕去開這個會了。

[轉場：村黨支部會議室。

王主任華書記，你來得正好，我們幾個村支委已交換了信息，向你匯報一下。招聘分校老師的布告，在全村的各個角落里貼了五十一張，村喇叭里也叫了幾百遍，可惜都石沉大海。你說森林村的老百姓個個裝聾作啞，臉皮厚得象豬皮，那也是冤枉了他們。為了黑魚讀書的事，聽說他們的捐款就達到了三千元，這在貧窮的森林村里是筆天大的錢了。不容易啊，他們實在是怕這個病，怕得晚上做惡夢。

華清豹其他人說說情況。

某干部我負責去森林小學做現有老師的工作。談起這事，他們一個個是說說重要，做做次要，一轉身不要。沒辦法，這年頭行政命令不管用了。

華清豹沒有好消息了？

某干部我通過個人關系聯系了兩個老師，事先請示過華書記，答應給他們高薪，說得好好的，就差蓋印簽字了，可最后都反悔了，我真想扇他們兩個耳光。

華清豹明天就要開學了，難道真要我去把學校的牌子重新摘下來？我得申明一下，開辦森林小學分校，不是我個人的行為，是經我們村黨支部集體討論通過的，不管誰還有什么想法，這已經是村黨支部的集體行為了，代表著黨支部的信譽，意義非同尋常。

王主任華書記，這事我確實有保留的想法，但既然學校的牌子掛上去了，不說別人，就說我自己，絕對是舍命陪君子了?？晌铱占睕]用，我恨不得自己把這活攬下了。但，這誤人子弟大了，黑魚他媽知道了，準得來找我算帳。

村干部哎，我就多一句嘴了，華書記做過部隊步兵團的副團長，有文化，這不是現成的老師嗎？

華清豹扯蛋！小學的老師能隨便當嗎？開辦森林小學分校，不是為了唬弄人，是確確實實為了培育下一代，也是確確實實為了重新培育森林村的親情。

王主任華書記，我想起了一個人，北河村有一位退休女教師，叫溫虹，當年是一位南昌知青，書教得好，是遠近出了名的。

華清豹南昌知青，當年沒有返城？

王主任返城了。

華清豹遠水怎么救得了近火？

王主任不，她后來一個人又回到了北河村，不知怎么的，又住下了。聽說她身上有些故事，合不合適，我心里沒底。

華清豹你肯定她還在北河村？

王主任我打探過，確實在北河村，只是整天把自己關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知道成了個什么樣的怪人。

華清豹好，我今夜就去拜訪。

王主任三十里地呢，明天吧。

華清豹等不及了。

解說：華清豹當即直奔北河村而去，三十里山路，崎嶇坎坷，他忽然想起了黑魚他媽提到的那個夢：一只金錢豹曾從他家的水缸里擄走了那條黑魚。聯系黑魚的經歷，這是個很有些拯救意味的夢境，而他的名字里，恰恰也有個“豹”字。但此刻華清豹的心里沒有一絲兒要當救世主的念頭，一切似乎還是為了那個莊嚴的承諾。當月亮爬上了黝黑的天空，華清豹才一腳踏進了北河村支部書記的家里。

華清豹孫書記，給你添麻煩了，王主任打過你電話了吧？

孫書記都知道了，先歇會兒吧，農村人辦事，沒有這么火急火燎的？華書記以后會慢慢習慣農村工作的慢節奏，這和現實是很般配的。

華清豹請多包涵了，當兵的出身，養成了急性子。

孫書記來，喝口小老酒吧，慢慢聊，我得先盡點地主之誼。

華清豹我……不喝酒……

孫書記不能還是不會？

華清豹辦完了事，我倆好好喝一口。

孫書記那時你恐怕無心喝了。

華清豹為什么？

孫書記你不是要找溫虹老師嗎？你了解她嗎？

華清豹她是個退休女教師，原來是南昌的知青，聽說她書教得很好，方圓幾十里，赫赫有名。

孫書記(倒著酒) 一點不錯，曾被評為全省優秀鄉村女教師，一專多能，語文，數學，外語，樣樣拿得起，要進她的班級當學生，一個字——難！

華清豹那我這一趟來對了，我們正需要這樣的老師。

孫書記來，喝一口，讓我慢慢告訴你。怎么樣，味兒不錯吧，這是當地的土茅臺。

華清豹真是不錯，不錯啊。溫老師她……

孫書記又急了。我剛才說的是過去的溫老師，現在的溫老師可不是這樣了，三個字——說不清。

華清豹聽說她退休后返回了南昌，可后來又跑回了鄉村。

孫書記這里就有故事了。來，喝酒，酒能慢慢打開話匣子。好，這才豪爽。

華清豹孫書記，快告訴我故事的結果吧。

孫書記你呀，急火攻心。這溫老師的故事啊說長能說個三天三夜，說短就幾句話打住。

華清豹孫書記，我敬你一杯。

孫書記你慢慢入門了，好，邊喝邊聊了。

華清豹先說個簡單的吧。

孫書記唉，沒辦法，你滿腦子是溫老師。只怕我說清了溫老師，你就沒激情了。溫老師為什么又從南昌回到了鄉村？告訴你吧，她好像是一個人了，才五十五、六歲，算是一個年輕的孤老太，又生了場重病，眼睛差不多都瞎了。城里人啊，兩個字：折騰。

華清豹這沒什么，人生誰沒個溝溝坎坎？沒了這些，哪里輪得上我今天來找她？

孫書記她像變了個人似的，沒了人氣，病病歪歪不說，一臉的苦相，對周圍的一切都沒了指望。這樣的人能當老師嗎？哪個學生找了這樣的老師，總有一天，連你一塊兒被人轟走。華書記，你新來乍到，還有好多大事等著干呢，栽在這種事上，犯得著嗎？喝，干一杯吧，壓壓你的急脾氣。

華清豹這不能說明更多的問題，我還是想要見她。

孫書記好，你把這杯酒喝下去。

華清豹有說法嗎？

孫書記這叫喝酒壯膽，喝了這杯酒，你聽到我下面的話就不會吃驚了。

華清豹那我喝了。

孫書記華書記，告訴你，溫老師出嫁當尼姑去了。

華清豹（吃驚) ?。?/p>

孫書記還是喝我們的酒吧，如今這世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會發生，一個字：邪！

華清豹溫老師什么時候出嫁去當尼姑的？

孫書記怎么，你還心不死？你是不是共產黨的一個村支書？

華清豹(嘆了一口氣) 可惜了，我和溫老師沒有緣份。

孫書記這話也對，日后看來，說不定這才真正幫了你的忙。實話相告，半個時辰前，溫老師剛由人領著往山上的尼姑庵去了。

華清豹(再次一驚) 什么？剛走？

孫書記走了也好，她心里也許解脫了。

華清豹孫書記，借你一杯酒，來，干杯！

孫書記爽！我們這才叫有緣。

華清豹謝謝你的這杯酒墊底，我得去追溫老師了。

孫書記你不開玩笑吧？

華清豹月下追老師，一個字——酷！

孫書記“酷”是什么東西？華書記，你別玩大了！

華清豹告辭了。

[轉場：匆匆的腳步聲，撥開枝枝葉葉的聲，憂郁的、純凈的音樂，使人聯想到此刻月光籠罩下的靜靜的山路。

解說：華清豹毫不猶豫地又一次上路了，這倒多少顯示了一點軍人的一往無前的氣質；只是眼下披著清冷月光的追趕，多了一份苦澀和盲目的執著。秋季的山區早已顯露出一絲寒意來，踩著自己的孤影，華清豹心里不禁一陣陣發顫。突然，他的耳邊回響起黑魚那一聲深情的叫喚：華校長。這沉甸甸的叫喚留在了心底，久久揮之不去。那一刻起，華清豹的心里熱乎乎的，在他的感覺里，月色又象慈愛母親的溫和目光，風兒又象久別母親的絮絮叮嚀，一切在瞬間變得美好起來。這美好也包括他和溫虹老師在這撒滿銀光的山區里，在通往山上尼姑庵的小道上，別有滋味的相遇。

華清豹溫老師，驚動你了。

溫老師你這么風塵仆仆地來追趕我，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華清豹那是值得的。

溫老師我將是一個要出家的人，一個尼姑。

華清豹不，在我心里你仍然是一個優秀的鄉村教師。

溫老師那是過去的事了。

華清豹它還可以變成現在的事。

溫老師我已厭倦了塵世間的很多事，一個已決定歸依佛門的弟子，是不該再有其他枉想的。

華清豹你想在那里終其一生？

溫老師我只是想在宗教的國度里做點行善積德的事。

華清豹我知道科學講究一個“真”字，文學講究一個“美”字，而宗教講究一個“善”字。

溫老師說得極是。

華清豹其實，行善何必只在廟里？如果現在有一個特殊的學生，明說了，他已是一個患重病的孤兒，可他仍渴求著老師給他上課，而這也正是他已歸天的母親一生的愿望，你能無動于衷嗎？

溫老師你給我出了一個難題。

華清豹我也給自己出了一個難題。

溫老師你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請原諒，你已告訴過我了，我真想睜開眼睛看一看你。

華清豹我，華清豹，森林村一個新來的黨支部書記，我只是想在村里為那個孩子辦一所學校。

溫老師我能感覺到你的真誠。

華清豹那我就先代表那個孩子，向你深深地鞠躬。

溫老師( 急了 ) 華書記，千萬別這樣。

華清豹如果你不介意，叫我華校長好嗎？

溫老師怎么回事？

華清豹我已決定兼這所學校的校長了，那個孩子問我，校長大還是書記大？我說校長大，于是那個孩子恭恭敬敬地叫了我一聲“華校長”。以后，我要告訴那個孩子，老師比校長還大，我們都是在老師的培育下逐漸成長的；在老師的面前，我們必須永遠的恭恭敬敬。

溫老師華校長，不，華書記，我真的還能成為一名老師？

華清豹(無比深情地) 溫老師。

溫老師可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華清豹對一個老師來說，有一顆明亮的心比什么都重要。

溫老師(深受感染) 華校長……

華清豹溫老師，月光下的山村真美。

溫老師華校長，你面對月亮，在你視線的右邊山坡上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樹，你看見了嗎？

華清豹看見了，多高大的一棵樹啊。

溫老師它是一棵銀杏樹，據說有一千多年了。銀杏樹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樹種之一，有植物界的活化石美稱，和牡丹、蘭花并稱為園林三寶。

華清豹它也叫百果樹吧。

溫老師(無比想往地) 是的。每年的金秋十月，我都會帶著學生們去那里，拿一根竹桿輕輕一拍，無數金黃色的白果便像下雨一樣地撲向大地。唐朝詩人王維寫道：銀杏栽為梁，香茅結為宇，不知棟里云，去做人間雨。

華清豹被溫老師一說，這景更美了。

溫老師在那棵銀杏樹下，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學生，沒想到，突然有一天，我也送走了自己。

華清豹下個月又是金秋十月了，你又可以帶著自己的學生來了，如果你發邀請，我這個校長也來湊個熱鬧，我期盼著。

溫老師真想做夢一樣啊。

華清豹你知道有一位歌手叫鄭智化的嗎？

溫老師不知道。

華清豹他唱過一首歌，叫《水手》，我在部隊里學唱過，有點意思。

溫老師這歌好像聽過。

華清豹(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來)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么，擦干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溫老師：想起來了，這歌手好像還是殘疾人。

華清豹(繼續唱著)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么，擦干淚，不要問，長大以后為了理想而奮斗……”

[歌聲在夜空中久久蕩漾著……

溫老師華校長，按規定明天應該開學了。

華清豹是的。溫老師，我想該和你談談那個孩子的病情了，有些嚴峻。

溫老師嚴重的殘疾？

華清豹比這還嚴重。

溫老師哦？

華清豹是艾滋病毒的感染者，父母已死于艾滋病。

溫老師(吃驚) 艾滋病？！

華清豹本該去年就已入學，因為學校不敢接受而耽誤了一年。溫老師，你還可以再次選擇。

溫老師其實我早就想到了，只是沒敢問你。

華清豹艾滋病人在一般的情況下不會傳染，何況孩子很懂事。我總想，這個患艾滋病家庭的悲劇，根子出在當國際海員的孩子父親身上，孩子沒有錯，不能讓他來承擔錯的責任。

溫老師艾滋孤兒，夠難的，他怎么過日子呀。

華清豹從明天開始，我把他接到我家，我和他一塊兒過。

溫老師華校長，我愿意做這孩子的老師。

華清豹那就一言為定了，一切條件，包括報酬上的要求，我都可以答應。

溫老師給我一根教鞭足矣。

華清豹黑魚真是幸運啊。

溫老師也許，講臺才是我永遠的歸宿。

[轉場：森林小學分校，襯以環境聲。

華清豹現在，我以渭東縣森林小學分校校長的名義宣布：渭東縣森林小學分校今天正式開學了，奏國歌，請護旗手溫虹老師展開國旗，請許黑魚同學升旗，向莊嚴的國旗敬禮！

[莊嚴的國歌聲響起。

解說：金色的陽光裝飾著這個才三個人的美麗的山村小學，莊嚴的國歌托著莊嚴的國旗冉冉上升，還有那莊嚴的三個人的敬禮，組成了世界上最莊嚴的開學典禮。溫老師的眼眶濕潤了，雖然幾乎什么也看不見，但她能感覺到陽光的明媚和溫暖；因為在她的心里，已清清楚楚地看見了眼前動人的一幕。一切發生得是那樣的突然，她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在通往佛家境地的路上，會被一個叫華清豹的人再次引到了學校，并為她重新拉開了一段特殊的教學生涯的序幕……

[轉場：教室。

[走上講臺的腳步聲。

溫老師許黑魚同學好。

黑魚老師好。

華清豹(耳語) 你看見老師向你鞠躬了嗎？

黑魚(耳語) 看見了。

華清豹(耳語) 那你也要向老師鞠躬，快。

黑魚溫老師的眼睛看不見。

華清豹(耳語) 老師尊敬你，你也要尊敬老師，這是禮貌。快鞠躬。

溫老師現在開始上課。

黑魚老師，等等。

溫老師有什么事嗎？

黑魚我還沒向你磕頭。

華清豹(耳語) 不能說磕頭，叫“鞠躬”。

黑魚老師，我還沒向你鞠躬呢。

華清豹(耳語) 很好。

溫老師謝謝，老師看見你鞠躬了，很真誠。

黑魚(激動地) 老師，你真的看見我鞠躬了？

溫老師老師把自己的學生，就象看作自己的孩子一樣，自己孩子的事，媽媽怎么會不知道呢？

黑魚老師，我懂了。

溫老師那我們上課了，同學們，噢，對不起，許黑魚同學，今天第一課，講講少先隊的知識。中國少年先鋒隊是中國少年兒童的群眾組織，是少年兒童學習共產主義的學校，是建設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預備隊。我們先來認識一下隊旗，請看，五角星加火炬的紅旗，記住了嗎？

黑魚真好看。

溫老師再來看看少先隊的標志。許黑魚同學，知道這是什么嗎？

黑魚紅領巾，是少先隊的標志，它是用烈士的鮮血染成。

溫老師你都知道？

黑魚去年開學時，我常常爬在學校的墻上，看虎子、蛋蛋、小花他們上課，后來……

溫老師老師明白了。許黑魚同學，《少先隊隊章》規定，凡是7周歲到14周歲的少年兒童，愿意加入少先隊的，都可以成為光榮的少先隊員。目前，全國已經有一億三千萬的少先隊員了，你愿意參加嗎？

黑魚一百個愿意，一千個愿意。

溫老師好，溫老師曾經是少先隊大隊輔導員，我盡快為你去買一條紅領巾。

黑魚老師，我已經有了，你看。

溫老師哦，哪來的？

黑魚媽媽給我做的。

溫老師許黑魚同學。

黑魚(站起來的聲音) 老師。

溫老師請到講臺上來。

黑魚(走上講臺去的腳步聲) 老師，我來了。

溫老師把你的紅領巾讓老師摸摸。

黑魚給，已經很舊了。

溫老師你媽媽縫得真好，針跡多細多整齊啊。來，讓老師給你戴上。

黑魚能換條新的嗎？

溫老師無論是新是舊，這是條真正屬于你的紅領巾，從今天起，你就是一名真正的中國少先隊的隊員了，溫老師會為你補辦好一切的入隊手續。

華清豹(鼓起掌來) 祝賀你。

溫老師許黑魚同學，請你行隊禮。來，右手五指并攏，高舉頭上，表示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

黑魚老師，這樣對嗎？

溫老師很好。你會唱隊歌嗎？

黑魚會，偷學的。

溫老師少先隊的隊歌是《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原來是電影《英雄小八路》的主題歌，1978年才被定為中國少年先鋒隊隊歌。

華清豹溫老師，沒法放隊歌了。

溫老師沒關系。許黑魚同學，我們一起來唱隊歌好嗎？

黑魚好！

溫老師(帶頭唱起了第一句) “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

黑魚（跟著唱起來 ) “繼承革命先輩的光榮傳統，愛祖國，愛人民，鮮艷的八紅領巾飄揚在前胸……”

華清豹(也跟著唱起來) “不怕困難，不怕敵人，頑強學習，堅決斗爭。向著勝利勇敢前進……”

[教室里回響著青春的、嘹亮的隊歌。

[轉場：溫老師的房間。

[夜色籠罩下的蟲鳴。

[傳來童聲合唱，那是一首老的《少先隊隊歌》，歌聲漸漸清晰，那是錄音機里的歌聲：“我們新中國的兒童，我們新少年的先鋒，團結起來繼承著我們的父兄，不怕艱難不怕擔子重。為了新中國的建設而奮斗，學習偉大的領袖——毛澤東……”

[門被“吱呀”一聲碰開的聲音，隨即錄音機被關閉，歌聲戛然而止。

溫老師誰？

黑魚是我，黑魚。

溫老師那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黑魚歌聲真好聽。

溫老師進來坐吧，老師在準備第二天上課的內容。

黑魚老師，這少先隊的歌，怎么和我們白天唱得那首不一樣？

溫老師噢，是這樣的，這是一首老的《少先隊隊歌》，是我國的文學家郭沫若先生寫的詞，著名的音樂家馬思聰譜的曲，老師就是唱著這首老的《少先隊隊歌》長大的。我白天介紹了少先隊隊歌《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你還記得它原來是哪部電影的主題歌嗎？

黑魚《英雄小八路》！

溫老師對了，再想想是哪一年定為新的少先隊隊歌的？

黑魚1978年。

溫老師黑魚的記性真好。哎，黑魚，你找老師有事嗎？

黑魚沒事。

溫老師你喜歡聽這首歌？

黑魚老師，毛澤東就是毛主席吧？

溫老師對呀，他是新中國的締造者。好，我讓你聽完這首歌。

[溫老師重新打開錄音機，歌聲繼續響起：“……毛澤東新中國的太陽，開辟了新中國的方向，黑暗勢力已從全中國掃蕩，紅旗招展前途無限量，為了新中國的建設而奮斗，勇敢前進前進，跟著共產黨……”

黑魚老師，我真的是一名少先隊員了嗎？

溫老師當然是。

黑魚我媽媽給我縫好這條紅領巾的時候，也是這么說的，可小伙伴們說我是假的少先隊員。

溫老師不，從今以后，沒有人會這么說了。

黑魚老師，我有個愿望，你能幫我實現嗎？

溫老師當然可以。

黑魚我多想小伙伴們和我一起唱《少先隊隊歌》，敬著隊禮，打著隊鼓，那時，我才是個真正的少先隊隊員了。

溫老師相信老師一定能幫你實現這個愿望。

黑魚不，不會的，小伙伴們說我生了艾滋病。

溫老師誰都會生病。

黑魚小花說，艾滋病是只餓極了的老虎，盯上了誰，那人準死。

溫老師他們不了解艾滋病。

黑魚我信，爸爸死得時候，我看見了；媽媽死得時候，我也看見了，以后我死得時候，沒人看見了。

溫老師你現在讀小學，以后還要讀中學，讀大學，你怎么能想到死呢？

黑魚老師，我還是想和小伙伴們一起唱《少先隊隊歌》，那樣，我死后找到媽媽的時候，我就能告訴媽媽，我是真正的少先隊隊員了，因為我和小伙伴們一起唱過《少先隊隊歌》了。

溫老師老師向你保證，只要老師不離開你，只要華校長不離開你，你的愿望一定能實現。

黑魚我們拉勾好嗎？

溫老師好啊，來吧，勾住老師的手。

黑魚(迅速跳離的聲音) 不不，我們不能勾手，媽媽關照過的。

溫老師黑魚，過來。

黑魚……

溫老師黑魚，你在哪里？

黑魚……

溫老師黑魚，你在干嗎？怎么可以不回答老師。

[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溫老師誰？黑魚，你走了嗎？

華清豹是我，華校長。

溫老師華校長，黑魚還在嗎？

華清豹一直在呀。

溫老師他怎么了？

華清豹溫老師，黑魚在向你深深地鞠躬。

溫老師黑魚，你怎么不告訴我一聲，老師看不見啊。

黑魚老師，你說了，老師就象媽媽一樣，她能知道自己孩子的一切。

溫老師媽媽不能握一握自己孩子的手嗎？

黑魚……

華清豹去吧，黑魚。

[慢慢的腳步移動聲。

溫老師(一把抱住) 孩子，讓媽媽抱一抱你。

解說：當黑魚還沒反應過來，溫老師已一把緊緊抱住了他。一旁的華清豹見證了這無畏的母愛，默默地向溫老師深深地鞠了一躬，表達了內心無比的崇敬。這一刻，溫老師卻很坦然，就像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用溫暖的懷抱，接納和安撫了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新的一天來臨了，新的一課又開始了。

[轉場：學校操場。

[錄音機里正在放著歡快的音樂。

[伴隨著一聲聲拍皮球的聲音，是溫老師和黑魚的共同數數聲：93，94，95，96，97，98，99，100……

溫老師好。

[拍皮球聲一下子收住。

黑魚(氣喘吁吁地) 我會數到一百了。

溫老師真聰明，要繼續努力。

華清豹(在不遠處叫喚) 溫老師！

溫老師華校長，什么事？

華清豹能過來一會嗎？

溫老師(答道) 好。(轉對黑魚) 黑魚同學，今天的數數訓練現在進入第二階段，你自己拍皮球，自己數數，老師走開一會，行嗎？

黑魚行。

[又響起了拍皮球聲和黑魚的數數聲。

[溫老師的腳步聲離去。

[轉場：房間內。

華清豹溫老師，我請了縣衛生防疫部門和縣教育局的人一起去了森林小學，再次向森林小學的全體師生宣傳了防治艾滋病的知識，當然我也不失時機地介紹了黑魚現在的情況，看來產生了一些效果。

溫老師太好了。

華清豹要讓大家完全解除對艾滋病不必要的恐慌，看來還需要時間，我們要堅持住。

溫老師我有點擔心黑魚，我感覺他的性格有時倔犟得有些怪怪的。譬如，他好像不大容易會被感動。

華清豹確實，這孩子不會哭，那天第一次來我家，路上跌得頭破血流，硬是不見他掉一滴眼淚。

溫老師這或許與他的家庭有關，痛苦多了，情感的表述有些麻木了。當然，也許與他缺少集體的交流和關愛有關，孤獨會造成性格的缺陷。

華清豹我們身上的擔子很重。

溫老師華校長，我會盡力堅持住的。

華清豹聽說了一些你的經歷，你也受了很多的委屈和苦，能說說嗎？

溫老師都過去了。

華清豹南昌的家還有什么人？

溫老師該走的都走了。

華清豹對不起，我也許不該這么貿然地提這話題。

溫老師沒什么，真的沒什么。只是生了場大病，眼睛看不見了，一切都突然黯然失色了，曾經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華清豹我能理解。

溫老師當你活著成為別人的累贅時，那還有什么意思。

華清豹所以你選擇了去那里？

溫老師也是一種無奈。華校長，我得謝謝你，你讓我活著覺得似乎還有些意義。

華清豹溫老師，你讓我對一個已逝去的人兌現了莊嚴的承諾，我永遠感激你。

溫老師華校長，森林小學分校一定能辦下去。

華清豹(激動地) 套用一句軍人的誓言：有我們在，就有陣地在！

[轉場：操場。

[仍是拍皮球的聲音，黑魚喘著氣大聲數數著：98，99，100……

溫老師(鼓著掌) 好，數到一百了，黑魚同學真棒！

黑魚老師，我已經數了第五個一百了。

溫老師那老師應該獎勵你。說吧，你希望老師怎么獎勵你？

黑魚老師唱一首歌吧。

溫老師老師可不會唱新歌，沒勁的。

黑魚老師唱什么歌都行。

溫老師唱老歌你也想聽？

黑魚媽媽給我唱的全是唱了幾百遍的老掉牙的歌，什么：困難是石頭呀，干勁是榔頭呀，榔頭敲石頭呀，石頭就低頭呀。還挺好聽的。

溫老師那老師就給你唱一首老歌，歌名叫《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

黑魚這老歌沒聽媽媽唱過。

溫老師(感情漸入地唱起來) “月亮象白蓮花般在云層里穿行，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

[溫老師的歌聲慢慢輕了下來。

黑魚老師，你哭了？多好聽的歌，你怎么哭了？

溫老師(唏噓著) 它讓老師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有媽媽在，多好啊。

黑魚(突然沉默起來)……

溫老師黑魚，你在聽老師講話嗎？

黑魚(仍然沉默著)……

溫老師對不起，黑魚同學，我自己被這首老歌打動了。

黑魚(仍然沉默著)……

溫老師黑魚同學，老師永遠不會離開你。

黑魚(猛地開口) 老師，我喜歡這歌，真的。

[歌聲《月亮象白蓮花般在云層里穿行》的弦樂變奏深情地淡進……

溫老師黑魚同學，我一會兒和華校長商量一下，今晚，我們森林小學分校開個唱歌聯歡會。

黑魚可我不會唱歌。

溫老師下課后，你再把《少先隊隊歌》好好練一練。

黑魚我會的，我早已背出歌詞了。

溫老師黑魚同學，晚上我們一起放聲歌唱，生活需要歡樂，生活中也總有我們能尋找到的歡樂。

[歌聲《月亮象白蓮花般在云層里穿行》的弦樂變奏深情地揚起……

[轉場：學校教室。

華清豹森林小學分校首次唱歌聯歡會現在開始。

[溫老師和黑魚熱烈鼓掌。

華清豹下面我們請溫老師、華校長演唱歌曲《讓我們蕩起雙漿》，讓我們熱烈歡迎。

[掌聲再次響起。

溫老師黑魚同學，真對不起，我們總是唱一些老歌，可是很奇怪，唱著這些老歌，我們卻變年輕了。

華清豹這首歌是我提議唱的，我先來介紹一下這支歌。這是著名詞作家喬羽創作的經典老歌，我們的童年唱熟了這支歌，悠揚的歌聲，仿佛帶著我們進入了春天的湖面，我們看見魚兒在碧波蕩漾中跳躍，我們聽見鳥兒在綠樹成蔭中鳴叫，小伙伴們在大自然中歡快地歌唱。

溫老師這首老歌讓我想起了小學時代的一位同桌，在一次全校的歌詠比賽中，他領唱了這首歌，純情的童聲，深深地感染了班里參加合唱的每一位同學，在他的帶領下，我們班的歌聲獲得了全校的第一名。

黑魚老師，什么時候把他請到我們學校來。

溫老師半年前，他走了，永遠地走了，他就是我的愛人，也是一位老師。

華清豹溫老師，我不知道你有這樣的經歷，讓你傷感了，我們換一首歌吧。

溫老師：不了，這歌能喚起我們童年時的美好記憶，也是對我先生的一個懷念。華校長，開始吧……

[黑魚的掌聲。

華清豹(先唱起了第一段) “讓我們蕩起雙漿，小船兒推開波浪，海面倒映著美麗的白塔，四周環繞著綠樹紅墻。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迎面吹來涼爽的風……”

溫老師(唱起了第二段) “紅領巾迎著太陽，陽光灑在海面上，水中的魚兒望著我們，悄悄地聽我們愉快歌唱。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迎面吹來涼爽的風……”

兩人合唱“做完了一天的功課，我們盡情歡樂，我問你親愛的伙伴，誰給我們安排下幸福的生活。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迎面吹來涼爽的風……”

[三個人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

[切入黑魚的領唱。

黑魚“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繼承革命先輩的光榮傳統，愛祖國，愛人民，鮮艷的紅領巾飄揚在前胸……”

三人合唱“不怕困難，不怕敵人，頑強學習，堅決斗爭。向著勝利前進……”

[歌聲延續。

解說：多么年輕的聲音，多么年輕的心靈，仿佛回到了從前，又一次揚起了理想的風帆，美麗的歌聲響徹在年輕的校園里，久久地回蕩在森林村的上空。啊，今夜的月亮，是何等的燦爛；今夜的山村，是何等的動人；森林村似乎真的要翻開新的一頁了。

[村委會。

[村民的議論聲。

王主任都到齊了吧？各位都是森林村的群眾骨干，深更半夜把大家叫來，算是開個臨時會議吧。

村民王主任，我斗膽羅嗦一句，你背著村支書開秘密會，就不怕犯了大忌？

王主任我還顧得上什么犯大忌？我的臉面都沒了！森林村的臉面都沒了！

村民這話怎么講？

王主任你們誰也不聾，誰也不瞎，是不是？一個外來的村支書，把黑魚攬到了自己的家里，同吃同住，什么也不怕，還硬是為黑魚一個人辦起了一所學校。這一切，把一個已決定當尼姑的老師都感動了，反倒我們森林村的村民，好像什么屁事兒都沒發生一樣，照樣厚著臉皮過日子。我們真的還能睡得著覺嗎？

村民幾十年都這么過來了，我們還能有什么新的活法？

王主任這艾滋病確實可怕，但我們對艾滋病的無知更可怕，對一個艾滋孤兒的冷寞還要可怕一百倍。對不起，這話不是我說的，我哪有這樣的水平？這是華書記白天對我說的。黑魚是我們森林村的后代，我們不能這么無情無義。我一直記著華書記在村民大會上說的那句話：森林村沒有了這樣的親情，森林村就沒有了希望。大家細細嚼一嚼這一句話，份量多重啊！

村民那你說我們該怎么辦？

王主任我想明白了，黑魚必須回到小伙伴們的中間去，我們森林村的村民該拿出點實際行動來了，一是響應華書記的行動，再是給華書記一個驚喜，也算為森林村的全體村民挽回一點面子。

村民直截了當說吧。

王主任一句話，盡快把森林小學分校的牌子摘掉！

[村民們立即吃驚地議論起來。

王主任沒錯，越快越好！

村民這校牌才掛了四天啊。

王主任這是歷史性的四天，它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我們在座的各位，馬上分頭去做每一個村民的工作，盡快讓黑魚回到森林小學去，這不僅關系到黑魚一個人的命運，更是關系到森林村的未來。同意的，不要含糊，鼓掌！

[零七八碎的掌聲漸漸變成了一片掌聲。

[雄雞報曉。

[切入國歌的一個結束前的樂曲段落。

華清豹 根據森林小學少先隊大隊部的授權，我以森林小學分校校長的名義宣布：森林小學分校學生許黑魚同學，尊敬老師，學習認真，成績優秀，特授予他優秀少先隊隊員稱號，請溫老師頒獎。

溫老師祝賀你，許黑魚同學。

黑魚……

溫老師許黑魚同學，我已聽到了你心里想說的話，你對我的深深的一鞠躬，老師全明白了。

華清豹下面唱《少先隊隊歌》。

三人合唱“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

[突然插入一大批學生的接唱：“繼承革命先輩的光榮傳統……”

華清豹黑魚同學，快看，你的小伙伴們都來了！

[一大批學生的接唱：“愛祖國，愛人民，鮮艷的紅領巾飄揚在前胸……”

溫老師森林村小學的同學們都到齊了。黑魚同學，挺起胸，昂起頭，我們都是共產主義接班人。

[一大批學生的接唱：“不怕困難，不怕敵人，頑強學習，堅決斗爭。向著勝利前進……”

[黑魚突然奔跑的聲音。

溫老師黑魚同學，你怎么啦？

華清豹黑魚，你去哪里？

[集體的歌聲繼續。

黑魚(邊大聲嚎哭著，邊大聲納喊般地說著) 媽媽，我沒哭，我沒哭呀！媽媽，我是真正的少先隊隊員了……媽媽，我真的沒哭呀……

[全體學生的歌聲走向高潮：“……向著勝利勇敢前進，前進，向著勝利勇敢前進，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

[響起了熱烈的隊鼓聲和嘹亮的軍號聲。

[在隊歌的弦樂聲中報演職員表。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