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崇高審美經驗包含恐怖感。不同美學家對崇高中恐怖感的來源與作用有不同看法。崇高審美經驗與近代工業革命密切相關。在工業革命進程中。人類把握自然的能力突飛猛進。并對自身力量產生強烈體驗。從而能夠從令人恐怖的事物身上體會到人的想象力和理性的強大。產生崇高審美體驗。
關鍵詞:崇高:恐怖感:美學
恐怖是人們伴隨著較為明顯的生理變化的恐懼、焦慮、惡心等情感反應。是帶有痛感的負面情感。美國現代著名作家H.P.洛伏克拉夫特說過:“人類最古老最強烈的情感是恐懼。”作為人類文化生活重要組成部分的文藝審美活動。自然也會體現這一情感狀態。在被感受為崇高的審美經驗中。就往往伴隨著強烈的恐怖感。
崇高早在公元1世紀就被提出。但真正成為美學范疇乃是近代美學史上的事實。伯克、康德、席勒、利奧塔等都分別對此進行過探討。他們注意到崇高感同純粹的美感不同,它包含著強烈的痛感甚至恐怖感。但是。在不同理論家那里。恐怖感對于崇高審美經驗的作用并不相同。
真正使崇高對美學產生重要影響的是英國經驗主義美學家伯克。他用這一概念來說明人們對恐怖(terror)之物的審美經驗。他把人的基本情欲分成兩類:“自我保全”與“社會交往”。前者是要求維持個體生命的本能。是崇高的基礎:后者是要求維持種族生命的生殖欲與一般社會交往和群居的本能,是美感的基礎。由于“自我保全”的本能一般在生命受到威脅時被激發。在情緒上表現為恐怖與驚懼。害怕“在某種近似于實際痛苦的意義上發揮著作用”。他認為崇高的最強烈的情感是悲痛。最高程度的效果是驚懼。恐怖(terror)就成為衡量崇高的一個主要原則。令人驚懼之物讓人痛苦。卻又讓人快樂。這是因為,勞動與練習可以改變人的無序、無力、沮喪、惰性等狀態,而恐懼正是一種練習。可以使人的肌肉、想象力等得到高強度的鍛煉。從伯克的這種考量出發。恐怖要成為崇高需具備三個條件:其一。人類只有在面臨恐怖的對象而沒有真正危險。感到強烈的自豪感時,才感受到崇高。如果危險或苦痛太緊迫。就不能產生任何愉快,而僅僅是純粹的恐怖(terror);其二,如果可怕的對象令人討厭,則不能成為崇高的對象,也就是說。在伯克的崇高審美經驗里,恐怖感并不包括惡心感:其三。如果可怕的對象帶有某種程度的危險卻很容易被克服。起不到練習的作用時,也不能成為崇高的對象。因此。雖然恐怖是崇高的主要效果。但并非所有恐怖之物都能被感受為崇高,亦非恐怖的事物本身是崇高的。而是恐怖所激起的自豪感、對人體生理和心理的鍛煉所激起的快感使恐怖之物成為崇高的。
康德對崇高的看法深受伯克的影響。他將自然的崇高分為數學的崇高與力學的崇高兩種。關于自然界的力學的崇高。康德是這樣界定的:“自然界當它在審美判斷中被看作強力。而又對我們沒有強制力時,就是力學上的崇高。”他認為如果自然界要被從力學上評判為崇高的。那么它就必須被表象為激起恐懼的。在這種審美判斷中。“克服障礙的優勢只是按抵抗的大小來評判的”。但是“如果我們感到我們的能力經受不住這一災難。它就是一個恐懼的對象”。自然界的可怕強力必須在一定的度內,它既要使人產生恐懼。又不能對人形成真正的威脅,人們在其中是感到安全的。符合這個度的自然對象越可怕。就越吸引人。它們“把心靈的力量提高到超出其日常的中庸。并讓我們心中一種完全不同性質的抵抗能力顯露出來。它使我們有勇氣能與自然界的這種表面的萬能相較量”。在這種情境中。自然界喚起我們的非自然的力量,從而讓我們超越了日常生活中所操心的財產、健康和生命等東西。感受到人類本身的固有的崇高性。在康德看來,真正的崇高不在自然,而在人的內心。崇高感中恐怖的價值在于使人們感受到超越了自然的人的智性、理性方面,從而產生愉悅。
席勒從康德所劃分的人的感性本性和理性本性出發,認為“在有客體的表象時。我們的感性本性感到自己的限制,而理性本性卻感覺到自己的優越。感覺到自己擺脫任何限制的自由,這時我們把客體叫做崇高的”。一切作為感性本質對我們起作用的本能被引回到兩種本能,即認識本能和自我保存本能。同前者聯系的是理論的崇高,同后者聯系的是實踐的崇高。他認為實踐的崇高與理論的崇高相比,在感覺強度方面更優越。因為實踐的崇高與自我保存本能相矛盾。涉及可怕的對象。“一個與我們存在的條件相沖突的。能在直接感覺中引起痛苦的對象。在概念中引起恐懼”,可怕的對象比無限的對象更能抓住感性本性,這種矛盾中人們的感性能力和超感性能力的差距也更明顯。理性的優越性與內在自由就變得更突出。對這種理性和自由的感受正是崇高的本質,因此實踐的崇高高于理論的崇高。可怕的東西就比無限的東西更生動和令人愉快。但是康德一樣。席勒也認為僅僅是可怕的事物并不能讓我們感受到崇高。“真正的和現實的恐懼取消任何精神的自由”。可怕的事物要被感受為崇高必須遵守“安全的”法則。即這種可怕的東西只是在觀念中存在。并且還要有足夠的力量威脅到我們肉體的狀態,危險的觀念必須使自我保存本能。處于運動之中。這樣。可怕的事物才會被感受為實踐的崇高。在席勒這里,對可怕之物的審美觀照比對無限事物的審美觀照要更使人愉快。可怕之物的審美價值要高于無限之物。
自康德以來。被感受為崇高的事物就不必然被感受為是恐怖的。利奧塔運用康德的崇高概念對現代藝術所作的分析。就是從康德崇高概念中的想象力不能呈現與概念一致的物體——即便是原則上一致的時候。才產生崇高感這一規定出發的。他認為現代藝術是表現某種不可表現的東西的藝術。現代藝術通過禁止讓人們看。來使人們看見:它通過給人以痛苦。來給人以快感。這一過程中。那不可表現的事物作為匱乏的內容被喚起。而其形式。仍然是傳統的、可辨認的。在先鋒藝術中。不但內容是不可直接辨識的,其形式也無從直接辨識。在這種崇高中。其痛苦來源于想象力或敏感性無法等同概念。其快感來自于理性超越任何表現。這種痛苦。顯然不是恐怖感。
由上文對崇高的分析可以看出。崇高這一審美范疇誕生于對某些令人恐懼的事物進行審美觀照,這些恐怖之物主要是自然界的事物。人們對這些事物的快感來自于從恐懼中所體驗到的人的超越自然的能力。對伯克來講。恐懼是對人們的身體的各個器官的有益的練習。可使人處于生機勃勃的狀態。并產生一種自豪感,“練習”、“自豪感”的說法暗含了對人類把握自然的能力的贊嘆意味。這種能力在康德、席勒那里是理性精神、自由,到了車爾尼雪夫斯基、李澤厚那里。這種能力則源于人們在社會實踐中同現實的艱巨斗爭。但不管怎樣,從他們對崇高的探討理路來看。崇高的愉悅來自于人的精神、理性的擴張、強大。崇高中的恐怖感的價值就在于喚醒人們的更高理性、精神的力量。
崇高中的恐怖感要能夠喚醒人們的更高理性、精神的力量。要求進入崇高審美經驗的恐怖之物必須具備三個條件:首先。不能是令人厭惡的恐怖之物:其次,恐怖之物與接受主體之間要有安全距離:再次。接受主體能夠象征性地克服恐怖之物帶來的恐怖情感。只有符合這三個條件的恐怖之物。才能使審美主體在想象力、理性受挫后。見出人的還未被占有的更高的理性力量,從而獲得愉悅。
從伯克到康德、從康德再到席勒、利奧塔,我們可以發現。理性因素在崇高中的作用逐漸凸顯。而崇高審美經驗越來越不依賴恐怖之物。顯然,這種思路不但同蘇格拉底等先哲開創的唯理性的思想文化背景有關。更與他們所處的社會歷史背景分不開。我們知道。英國是最早進行工業革命的國家。人類在這一巨大的變革中彰顯了把握自然界并為我所用的無限能力。人同自然界的關系發生了急劇的變化。作為這場工業革命的見證者,自然能夠感受到人類的超越自然的能力。在這種歷史背景之下。自然界一些可怕的對象既讓人恐懼又讓人自豪。比伯克晚了幾十年探討這一問題的康德與席勒雖然生在工業革命發生較晚的德國。但在哲學文藝思想方面較多受到英法的影響,因此也能在思想上超越社會的發展。憑借強大的思維能力克服自然給我們的純粹恐懼。把一部分恐怖的對象感受為崇高。而隨著社會的不斷進步,人類的科學知識日益廣博。把握自然的能力日益增強。同時人們也對自身的科學理性的發展持審慎態度。對人與自然關系的認識慢慢從控制與被控制變成和諧共處。這種變化導致恐怖之物逐漸從崇高審美經驗中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