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時期。“反思文學”的吶喊聲響徹文壇,在強大的男性創作陣營中。其間也不乏女性的聲音。但這些女作家的作品。由于服從于主流話語。她們終于未能沖破男性中心主義對于話語權的控制。最終選擇了“摹仿”男性化抒寫的策略。妨礙了女性主體意識的表達。
關鍵詞:新時期;女作家:男性化抒寫
新時期。“反思文學”的吶喊聲響徹文壇。在強大的男性創作陣營中,其間也不乏女性的聲音,諶容、張潔、宗璞等許多女作家。也都參與了“反思文學”的創作和抒寫。這些女性作家以其獨特的思考和創作。在新時期“人的文學”的復興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人學”旗幟的重樹。使“人性”、“人道主義”成為文學界和文藝理論界的主流話語。在此背景下。這些女性作家也未能抒寫出自身的女性主體意識。而是同男性作家的作品一道被淹沒在主流文學中。盡管其作品中也塑造了一系列女性形象。但是。由于她們服從于時代群體“大我”的表達。服從于男性中心的話語秩序。她們最終也未能沖破男性中心主義對于話語權的控制。從而選擇了“無性別差異”的寫作。即“摹仿”男性的抒寫策略。
詍容:男權中心意識地不自覺流露
上世紀80年代,諶容以其《永遠是春天》、《人到中年》等作品迅速進入文壇。這些作品都具有極強的責任感和使命意識,但在當時的創作語境中,諶容是以作家的身份。而不是女作家的身份置身于創作。所以。盡管她的小說大多通過女主人公的形象來傳達主題。但由于男性話語抒寫方式的選擇。小說中的女性人物形象也往往以男權的視野和標準框定。致使作品無意識地流露出男權中心意識,小說《錯,錯,錯》可以作為典型。
該作品中。敘事采用第一人稱的方式。由男主人公汝青獨自。汝青的心靈獨語告訴讀者。由于惠蓮的任性、自私,對愛情、婚姻、事業懷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導致了婚姻悲劇的發生,惠蓮應當是責任的主要承擔者。
小說通過男性的視角對女主人公惠蓮的婚姻悲劇和性格弱點進行審視和反思。這無疑具有很強的警醒力量。但是。小說通篇只有一個男性敘事者的聲音。女主人公的所思所想卻全然被敘事者的聲音遮蔽。女性焦點人物惠蓮作為已亡人。被置于無可辯駁的境地。關于她的生活情形、事件始末。只能通過丈夫汝青的敘述逐步展示。這樣。讀者聽到的只能是汝青的一面之辭。然而細讀文本,這個統貫全篇的男性話語不能不叫人質疑:
從敘述的表象上看。汝清是以懺悔的、自責的語調來回憶和反思他們的婚姻生活的。然而,汝青都對自己做了哪些檢討呢?其一,他不該認識惠蓮。“那難忘的相見……鑄成了你我終身的不幸”Ⅲ:其二。他不該愛上惠蓮并與她結婚。“錯啊,錯在我不該愛你”,“我曾經發下誓言。要用我的生命之船承載你的不幸和憂傷。把你載到幸福的彼岸。”從這些“自責”的話語中。讀者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汝青有什么過錯。此外。文中汝青海不止一次地表白自己在家庭中付出的努力:“我是一個好丈夫。我做了一個丈夫應該做的一切”。小說臨到篇末。汝青甚至發出了一聲吶喊:“父母生下我來。不是為了給你(惠蓮)折磨的!”這時,我們不得不問:汝青是在“自責”還是“她責”?
從汝青愛情觀的角度看也是有一定問題的。雙方的愛情首先是惠蓮的美貌,汝青坦言:“是你的美征服了我”;然后是惠蓮靜謐、嬌弱的氣質:“你是一個柔弱的少女。我應該給予你的。不是雙倍的驕傲。而是百倍的憐愛。”于是。這美麗的柔弱的身影激發了汝青強烈的保護意識,他決定“用自己的生命之船”。載惠蓮到“幸福的彼岸。”
這里。汝青潛意識中的大男子主義思想是被真切地流露出來:他心目中的愛情應當是男強女弱的模式。他心目中的女人應當是小鳥依人似地傍依著他。這種傳統的、陳腐的愛情觀既然深植在他的意識根底。那么。一旦婚后的惠蓮不是小鳥,也不去依人。婚姻之船就必定要發生傾斜。至于婚后對與惠蓮不要孩子的要求。汝青雖然口上然而私心底里,他卻掩飾不住自己的看法:“你是一個健康的女人。你年輕的軀體不能拒絕孕育另一個生命。這是女人的辛勞,也是女人的天職”。可見。汝青圊守著做女人就應該守本分、生孩子的觀點。他沒有設身處地去認識惠蓮不愿意長大的小女孩心態。更沒有助她成長,愛情的雙方既然形不成對話、交流。矛盾只能日益加劇。
固然,惠蓮有她性格的弱性。但是以汝青的觀點。假如惠蓮能夠一直如戀愛季節那樣美麗、靜謐、柔弱。事業上自甘急流勇退。家庭中安于妻子和母親的角色。享受模范丈夫的溫存體貼。婚姻的悲劇是斷不會發生的。而這,恰恰是傳統男權中心的家庭觀。小說讓汝青一個人嗚咽著自我抒發,對汝青寄予高度同情的同時。也賦予他說話的絕對權利。男權中心意識就這樣無意識地流露出來。
在其它作品中。一些獨身女人的形象。如韓臘梅和楊月月。她們則被無意識地抒寫為從一而終、無欲無求的圣潔女神。韓臘梅與李夢雨分別二十年。始終恪守著妻子的忠貞,保留著兩人的愛情信物——半條軍毯。即使在獲知李夢雨早已成家并已育子女之后。她仍然堅持獨身。而楊月月,雖然她在作品中是作為“始終追尋自己的價值”的存在主義英雄形象予以歌頌的。但是,她身上仍然有著男權中心意識的標簽。在丈夫有了外遇時,她無怨言地離婚,離婚后,她仍然忠于前夫,頂住壓力,為前夫辯護。離婚時。她才二十多歲。風華正茂,可是二十多年后。丈夫新家庭的三個女兒都已長大成人。她還是孑然一身。無怨無悔、無欲無求地堅守自己。作為被正面抒寫的形象。楊月月無疑是男權話語下的又一女神形象。
女人只有忠貞才能美麗。這是幾千年傳統的男權意識對女人框定的標準。小說在男性話語的敘事中。無意識地落入了父權制文化的陷阱。顯然,在思想解放個性張揚的今天。這種男權話語終將造成大眾的疏離。
張潔:女性,必附麗著男人的陰影
同時期,張潔小說也有許多優秀的作品,如《愛,是不能忘記的》、《祖母綠》、《方舟》等,這些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生動感人的女性形象。但由于男權中心意識的影響。這些附麗著男人陰影的女性形象。都以愛的殉道者身份出現。也使得作品未能很好地表現獨立的女性主體意識。
鐘雨是《愛,是不能忘記的》中的女主人公。這個女人在女兒很小的時候就和沒有愛情的丈夫分了手。此后。單身的她逐漸愛上了一個老干部。她對這個老干部的愛情銘心刻骨,到了癡迷的程度。但是。這個老干部有婚姻,盡管和妻子并沒有感情。但是,鐘雨固執地認為自己決不可能跟他結婚。否則就會毀了那個女人的幸福。于是,她苦苦地幽閉著自己的愛情和心靈。二十多年了,那個人占有她全部的情感。但她卻從不向所愛的人發出一聲呼喊。所愛的人死去了。她靈性中的一部分也隨之而去了。在她行將就木的那天。她只是希冀著到天國中與他相會并永不分離。
鐘雨在自我營造的樊籬中造成了愛的封閉。愛的隔絕。愛的死亡。但是作品卻反復表現鐘雨的善良、純潔、隱忍。小說還借女兒的視角對這位母親的痛苦和掙扎進行描寫。鐘雨披罩上了一層崇高的和神圣的光環,作者對她天使一般的情感給予熱切的歌頌。當這個獨身女人的形象贏得大眾同情的時候,她同時也被“神化”了。
同樣被“神化”的還有《祖母綠》的曾令兒,這也是一個“愛已不復存在”的圣徒式的女性形象。女主人公曾令兒在大學時代。為了愛情把自己給了左葳。然后代左蕆受過。不留一句譴責地從他的生活中迅速消失。雖然她被定為右派分子,雖然她后背差點被許多人戳穿。但是,她認為只要沒人戳左葳的脊背。無論自己受什么苦,都是值得的。她生了兒子。以后兒子又死了。她都是一個人堅強地頂著。她是頂堅強、頂堅貞的女人,歲月證明這一點,一生不夠。她還可以再加上一生。她明知盧北河和左葳要合伙地“打劫”她。卻心甘情愿地被他們利用。和鐘雨一樣。曾令兒也始終如一地恪守著當初的愛情,從一而終,無怨無悔。她近乎地母般的寬容、慈愛、隱忍足以給現實中的女性提供標桿。這是一種人性的異化。但同時也是男權社會中一個理想的女神。
“獨身化特征正是新的男權體制對男權中心意識的一種變相禮贊。其中隱藏著的。依然是與封建傳統一脈相承的對女性的歧視”。幾千年來,從一而終、守身如玉都是男權社會給女性框定的美德。在沒有男人的日子里。鐘雨和曾令兒都過著孤獨的生活,她們走不出男人的陰霾。于是。她們用夢想的烏托邦來寄托自己的情感。在隱忍和獨身中踐行這一律令。這樣。作品也無意識地佐證了父權制文化。
《方舟》中刻畫了三個女性形象:荊華、梁倩、柳泉,她們都因為反抗無愛的婚姻選擇了離婚。雖然在同舊婚姻決裂中。她們表現出了勇氣。但是,這三個女人卻仍然未能擺脫對男性的依附。離婚后。她們常在心中自怨自艾。她們不把自己看作擺脫無愛婚姻的幸運者。而把自己看做是離了男人的沒福氣的女人。是霉氣太重的女人。她們在生活中時而表現出的自暴自棄。神經過敏式的孤寂以及無可名狀的焦灼不安。都昭示出她們靈魂的虛弱。她們同樣成為父權文化視野中的一群弱者形象。
結語
新時期。文藝批評界對女性作家群的創作往往納入主流文學史進行評價。也就是說。女作家在創作上的成就是依據傳統的象征秩序及其標準給以論定的。主流文學的批評視野固然可以將有成就的女作家納入文學發展的線性歷史和主流意識形態的象征秩序中。但是。女作家在寫作上的差異和特質也很容易被同化在主導的象征秩序中。
同樣。也正是為了尋求主流的認同,諶容、張浩等女作家才有意識地采取了與意識形態合拍的藝術標準。并切合主流脈搏。服從既定的“政治化”文學規范。其實,運用固有的男性文化語言、話語規范。已成為當時女作家們寫作的內在自覺和寫作慣性。從潛意識層面看。“這也是她們為了置身于主流文學史而‘摹仿’男作家的寫作策略”。這種慣性一直延伸到八、九十年代。
盂悅和戴錦華在論述現代女作家的創作時說:“女作家們的眼睛是被割裂的。她尚然不是獨立于男性主體之外的另一種觀察主體,或許,只能算是半主體。她的視閾大部分重疊在男性主流意識形態的陰影后”。這個經典論述同樣也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新時期之初絕大多數女性作家的創作實際。
誠然。上述作品在特定的歷史時期。都曾閃耀過特定的文學光環。但由于社會、歷史語境的原因,也給作品造成了不容回避的缺憾。今天。重新評價這些作品,對于當下文學的生成和生長將不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