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另一種死亡》的元小說敘事技巧

摘要：《另一種死亡》是博爾赫斯關于時間幻想的一篇著名作品。在這部作品中。博爾赫斯充分運用打破框架、自反性、任意時空、互文等敘事技巧，進一步模糊了現(xiàn)實與虛構、真實與虛幻的界限。表現(xiàn)出鮮明的元小說敘事色彩。

關鍵詞：《另一種死亡》：元小說；敘事技巧

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Gorge Luis Borges。1899-1986)，是享有世界聲譽的阿根廷著名短篇小說家、詩人、散文家、文學批評家和翻譯家。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作家之一。是繼塞萬提斯之后公認的給予二十世紀世界文學以最大影響的西語作家。也是使拉丁美洲文學贏得當今世界關注的第一位拉美作家。博爾赫斯的作品瑰麗奇特，富于想象。他那獨特的敘事手法和溶現(xiàn)實、玄思幻想于一體的創(chuàng)作風格。為世人營造了一座座藝術的迷宮。形成了他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格——“博爾赫斯風格”。革新了阿根廷傳統(tǒng)詩歌、散文和小說的創(chuàng)作手法。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的文學境界，推動了阿根廷文學從傳統(tǒng)到現(xiàn)代的轉向。為后來拉丁美洲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興起和拉丁美洲“文學爆炸”起了重要的奠基作用。為阿根廷文學以至整個拉丁美洲文學贏得了世界聲譽。在當代世界文學史上。博爾赫斯為人們提供了一條探究文學藝術無限可能性的道路。《阿萊夫》小說集便是博爾赫斯探索時空的結晶，《阿萊夫》出版于1949年，共收錄17篇小說。《另一種死亡》是其中的一篇。它是博爾赫斯關于時間幻想的一篇作品也是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中的一朵奇葩。在這部作品中，作者充分展現(xiàn)了其巧妙運用敘事策略的才能。運用打破框架、自反性、任意時空以及互文性等繁復的敘事技巧，模糊了現(xiàn)實與虛構、真實與虛幻的界限。凸顯文本“元小說”敘事色彩的同時也為我們了解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寶貴的范本。

“元小說”是后現(xiàn)代文學的一種重要樣式。它的勃興與20世紀西方形式主義批評、結構主義語言學、敘事學等的發(fā)展息息相關，是文學自身發(fā)展的必然結果。它反傳統(tǒng)、反現(xiàn)實主義、反真實。強調虛構、注重自我意識的表露，故而又被稱為“自我意識小說”、“反小說”、“非現(xiàn)實主義小說”、“超小說”、“自生小說”等。…作為一個文學術語，最早是由美國作家威廉。加斯在《小說和生活中的人物》(1970)中首次提出的。作為一種創(chuàng)作手法則早就存在，20世紀20年代。俄國形式主義批評家什克洛夫斯基和托馬舍夫斯基等人在論述“陌生化”時稱其為“裸露手法”，認為斯泰恩的《項狄傳》是其代表。后來。這一判斷得到英國小說家、批評家戴維。洛奇的認同。于是《項狄傳》就成為公認的較早的元小說作品。其實。塞萬提斯、菲爾丁、麥爾維爾、霍桑、馬克。吐溫等人也都曾在創(chuàng)作中使用過這一手法。“元小說”的含義是“關于怎樣寫小說的小說”。戴維。洛奇將其定義如下：“元小說是有關小說的小說。是關注小說的虛構身份及其創(chuàng)作過程的小說。”元小說的代表作家及作品有：納博科夫的《蒼白的火》(1962)、多麗絲·萊辛的《金色筆記》(1962)、博爾赫斯的《迷宮》(1964)、約翰·巴思的《羊童賈爾斯》(1966)和《迷失在開心館中》(1968)、約翰·福爾斯的《法國中尉的女人》(1969)以及伽斯自己的《鄉(xiāng)村中心的中心》(1968)等。

《另一種死亡》是博爾赫斯創(chuàng)作的一篇著名的小說。與其說它是一篇小說。倒不如說它是一篇很好的小說創(chuàng)作談。在文中，博爾赫斯運用打破框架、任意時空、互文的寫作方法。體現(xiàn)出鮮明的元小說色彩。

《另一種死亡》的故事如下：甘農在來信中和“我”談到堂佩德羅?達米安的去世，于是引出達米安的故事。達米安是恩特雷里奧斯省人。曾于1904年參加著名的馬索列爾戰(zhàn)役，戰(zhàn)役結束后，1905年回到家鄉(xiāng)。其后過著隱居的生活，1946年去世。這是達米安故事的潛在邏輯順序。作家為了表示他對時間的看法。將其變形處理為：達米安在馬索列爾戰(zhàn)役中表現(xiàn)怯懦。為了清洗這一奇恥大辱，他回故鄉(xiāng)后，埋頭苦干，一直準備命運給他帶來另一次戰(zhàn)役、他一定不辜負眾望。四十年后，命運終于在他f臨終的時刻給他帶來了戰(zhàn)役。戰(zhàn)役在譫妄中出現(xiàn)。他表現(xiàn)英勇，率先做最后的沖鋒，結果，一顆子彈打中他前胸而死。于是，在1946年，由于長年的激情。佩德羅。達米安死于發(fā)生在1904年冬春之交的敗北的馬索列爾戰(zhàn)役。這一藝術處理是通過下列環(huán)節(jié)實現(xiàn)的：“我”受達米安臨終前的痛苦觸動。打算寫一部關于馬索列爾戰(zhàn)役敗北的故事。所以，“我”通過各種途徑收集材料。卻得到關于達米安故事的多種說法：一是“我”的看法。在“我”看來。達米安“是個沉默寡言、想象力一般的人”：一是達米安的指揮官塔巴雷斯上校，起初認為達米安是個膽小鬼。后來又回憶起他悲壯的犧牲：一是當時的隊醫(yī)阿馬羅醫(yī)生，他說達米安是一個“勇敢非凡”的人。1904年在戰(zhàn)役中陣亡；一是牧主迭戈-阿巴羅亞。他曾親眼看見達米安陣亡。這樣，關于達米安的人格和死亡時間就出現(xiàn)了兩種分歧，一是他膽小懦弱，死于1946年：一是他英勇頑強，死于1904年的戰(zhàn)役。那么。達米安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他是死于1904年，還是1946年?這兩個時間到底何者為真?何者為假?還是二者都是真的?最后。故事轉了一圈，謎底終于由“我”揭開，即達米安1946年死在臨終前所做的“1904年冬春之交的敗北的馬索列爾戰(zhàn)役”的夢中：

在小說中，博爾赫斯打破現(xiàn)實與虛構、真實與虛幻相對立的框架結構，將真實與虛構結合起來。使作品帶有了一種虛實相生、亦真亦幻的神秘色彩。為了增強故事的真實性，小說一開頭。“我”就公開表示曾在1942年的年初見過達米安本人，還留有一張他的照片。而且。作家還將現(xiàn)實中為其寫傳的美國作家埃米爾?羅德里格斯?莫內加爾拉人其中。進而增強了故事的現(xiàn)實性和真實感。在營造作品真實氛圍的同時。作家不斷暗示故事的虛構性。他多次強調自己所寫的是一篇故事。不斷地展露為了完成故事所進行的資料收集工作。即將寫作小說的過程完全展現(xiàn)出來。這樣。作家就在構造真實故事的同時不斷地解構故事的真實性。另外。還設計一些前后不一的事件。如安排甘農出場說他根本沒有寄書給“我”，也不知道達米安是誰；“我”幾個月后翻閱相簿，發(fā)現(xiàn)“我記憶中那張陰沉的臉竟是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坦伯里克扮演奧賽羅的劇照”等。讓讀者頓生疑竇。從而對故事的真實性表示懷疑。在小說末尾，作家借敘述者“我”之口說：“我不敢肯定寫的是否都是真事。我懷疑我的故事里有些虛假的回憶。”這些都充分表現(xiàn)出小說的虛構性色彩，而這也恰恰是該小說自反性特點所在。所謂“自反性”。就是說“小說必須不斷地將其自身顯示為虛構作品，它們必須成為‘對(其)自身欺騙性的無止境的揭露’”。伯頓斯說，“博爾赫斯的小說也許是自反性的”，它“力圖用可辨識的方式來解釋事物：它含蓄地對其自身存在之理由提出了‘實實在在的’評論”。這種亦真亦假、虛實結合的創(chuàng)作方法，使《另一種死亡》的故事變得更具神秘性和魔幻色彩。

打破傳統(tǒng)敘事者的身份限制。將故事的講述者、寫作者、評論者等身份統(tǒng)一起來以及任意時空的寫作手法等敘事技巧，在《另一種死亡》中也得到很好地體現(xiàn)。作品中。“我”身兼敘事者、見證者、評論者、解謎者等多種身份。通過“我”揭示出達米安的復雜性存在以及謎一樣的死亡現(xiàn)象。同時。在行文中。作家還運用了任意時空的敘事手法。通過過去、現(xiàn)在的時空轉換，從“我”、塔巴雷斯、阿馬羅等人的敘述視角。對達米安進行了多層次、多角度的解讀。

“互文”的寫作方法，是《另一種死亡》的又一特色。所謂“互文”，就是指文本和文本之間的相互關系。故又稱“文本間性”。法國當代文藝理論家克里斯蒂娃說：“任何文本都是引語的鑲嵌品構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對另一文本的吸收和改編。”《另一種死亡》和許多文本構成互文關系。一方面，它的誕生是博爾赫斯受比埃爾?達米安尼的《論萬能》的啟發(fā)，和《論萬能》、但丁的《神曲?天國篇》、愛默生的《往昔》等文本構成一種互文關系。文中的焦點人物佩德羅。達米安的名字取自神學家比埃爾?達米安尼的名稱。初衷是博爾赫斯為了記住這篇小說是受達米安尼觀點的啟發(fā)而創(chuàng)作的。在小說開頭提到愛默生的長詩《往昔》，是表明該作品的創(chuàng)作是為了探討“那無可挽回的往昔”。在博爾赫斯看來，“《神學大全》里否認上帝能使過去的事沒有發(fā)生。但只字不提錯綜復雜的因果關系，那種關系極其龐大隱秘，并且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不可能取消一件遙遠的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取消目前。改變過去并不是改變一個事實：而是取消它有無窮傾向的后果。換一句話說，是創(chuàng)造兩種包羅萬象的歷史。”達米安尼對前人的觀點表示懷疑。并提出“上帝能實現(xiàn)以前沒有發(fā)生過的事”。受此觀點的啟發(fā)。在《另一種死亡》中，博爾赫斯設計了達米安的兩種死亡時間。即第一種寫他在1946年死于恩特雷里奧斯。第二種寫他在1904年死在馬索列爾。這種處理方法，顯然在邏輯上講不通。也背離了時間的不可逆性特點。但是為了實現(xiàn)可憐的達米安光榮就義的理想。作家將其第一次的死亡視為他第二次死亡的一個小插曲。即達米安在第二次臨死前做了一個夢，使他在1904年的馬索列爾戰(zhàn)役中英勇犧牲。因為古希臘人早就說過。我們都是夢幻的影子。作家讓達米安在他意識的時間里完成這一時間的逆轉。是行得通的。記得莎士比亞在《麥克白》中將其戲劇發(fā)生的背景放在兩個不同的時空中，一個在遙遙的11世紀的蘇格蘭。一個在16世紀的倫敦近郊。獲得了極好的戲劇效果。從這個方面來說，博爾赫斯《另一種死亡》和莎士比亞的《麥克白》在結構故事上具有異曲同工之妙。

另一方面，《另一種死亡》又和博爾赫斯所寫的紀念其外祖父的詩歌《伊西多羅?阿塞韋多》構成了互文關系。博爾赫斯的外祖父死在1904年。達米安死于夢中的1905年，這在時間上構成一種連續(xù)性。博爾赫斯的外祖父死于肺充血。達米安也死于肺充血。這在自然死亡的原因上具有共同性。博爾赫斯寫他的外祖父“在一個為祖國獻身的夢中死去”。達米安在一個相似的夢中就義等。這些都構成文本間的互證生發(fā)關系。

總之，博爾赫斯通過打破框架、任意時空、互文方法的運用，使小說《另一種死亡》具有了一種思辨的張力和無限的可讀性。他的許多諸如此類的敘事技巧給后現(xiàn)代小說家們很多有益的啟迪。極大地豐富和推動了元小說的創(chuàng)作和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