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瑞欣散文選

飛鳥集

窗前的飛鳥，你是否記得那個秋日，記得那本書?

室長從學習委員手中接過一摞書。擺在靠近窗戶的桌子上，宿舍的人立即圍過去。因為剛入學。我們的借書證還沒有辦妥。大家讀書心切，就想出一個辦法，先以班級為單位借出書來，再一人一冊分配下去。當桌子上剩下最后一本時，室長敲著床圍欄喊道，曹瑞欣，你的書。

我正躺在上鋪想家，想得掉眼淚。長到16歲，還是第一次離開家，離開父母，就像母親說的。從小沒出過家門，一翅子飛到了省城。父親生病多年。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是大伯把我送到了學校。想起幾百里外的家鄉，想起父親。想起父親的病情。我就恍恍惚惚的。經常走神。

留給我的是泰戈爾的《飛鳥集》，一本單薄的小冊子，只有68頁；黃綠色的封面上，三只小鳥身披漆黑的羽毛，向著同一個方向，不停地飛。永遠地飛。我想，它們肯定是一家人，是爸爸媽媽帶著孩子在飛。有一瞬間我覺得。我連小鳥都比不上。離開父母的孩子，有著多么令人憐憫的孤單啊!

好在我很快就驅走了與青春格格不入的陰霾。是《飛鳥集》把我帶入了比安丘縣、比濟南市更加廣闊的世界。整個秋天，我的枕邊都放著這本書。像放著一片生機勃勃的綠葉，集體檢查衛生時。我就把它藏在被子底下。我們的老師說，人一生總要讀幾本影響自己的書，《飛鳥集》是我到瘩城后讀到的第一本文學書。也是影響我心靈的第一本書——感謝這個大胡子的印度詩人。為人類寫出了這些雋永、不朽的詩篇。讀過《飛鳥集》的我，似乎也長出了翅膀，開始寫一些跟日記不一樣的飛翔的文字。

第一場雪落下來之前，我們每個人發到了一張借書證。原來以班級為單位借出來的書，要統一歸還圖書室。我幫著學習委員去還書，發現《飛鳥集》是全班50多本書中最薄的一本，夾在那些厚書中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這不影響我對《飛鳥集》的喜愛，我再次把它借出來，放到枕邊。現在想來，在那個文學的年代。一個16歲的少女邂逅一本68頁的詩集。恍若杜撰的情節豐富了別人的經歷。恍若一夢。

畢業后。我買了一套泰戈爾詩集。看來看去，還是最喜歡《飛鳥集》。最近去書店，發現泰戈爾的詩集版本越來越多。文學的青春卻像飛鳥一樣漸漸離遠。在那些裝幀豪華的書籍中，《飛鳥集》看上去更加單薄，更加不為人注意了。不過我知道，不用為《飛鳥集》的命運擔憂，它有著世界上最遼遠的飛翔。

醒來的手

母親的手，手指白皙、細長。在鄉村，這雙手似乎找錯了主人。這雙手的主人不該整天和泥土打交道。那些從來不用勞作的女人。長這樣一雙手才般配。

母親的手畢生都在勞作、流汗。厚厚的繭子似乎變成了母親雙手的衣裳。母親的手一直在向生活奉獻。即使自己穿著補丁衣服。母親也舍得用足以買來一塊布料的錢。托人到城里的書店給女兒買一本《安徒生童話》。母親的手富有魔力。一堆洋槐花在母親手里變成了可口的菜餅。一瓢種子在母親手里變成了一堆果實。幾件首飾在母親手里變成了哥哥的學費……

然而，母親的手沒有自我。

我遺傳了母親雙手的美麗。生命中的很長一段時間。我也遺傳了母親的雙手習以為常的忘我行為，可是，現在我不這樣了。我生活在異鄉。故鄉誠實的風吹不到的地方。我的雙手必須醒著，必須握緊些什么。是我自己的手，不是別人的。

父親的果園

父親在他的果園里拍下了畢生唯一的照片。是一張黑白照片，是一群人，照片上的父親和其他人一樣面帶喜悅。照片的背景是蘋果樹，正是即將收獲的季節。城里的孩子如果見了這樣的果樹。恐怕就不用再勞煩老師給他們講什么枝繁葉茂、碩果累累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父親開始正式負責果園的工作，是在查出糖尿病那年。他辭去生產隊長的職務。來到果園。當時的果園一片荒蕪，幾近干枯的蘋果樹東倒西歪。父親召集果園組的人開會，說。果園撂荒多年，很可惜。如今村里把果園交給我。我自己力量有限。希望大家一起用心。坐在草地上的人瞇著眼睛，一副愛聽不聽的樣子。父親又說。有人說咱們果園組的小青年都是些打光棍的料……話音未落。外號“天下無敵”的小伙子“騰”地站了起來。大聲問我父親，二哥，快告訴我這是哪個混蛋說的。我找他算賬去。“天下無敵”整天練武，力氣蠻橫，脾氣火暴。惹下的事端多得拿筐子都裝不下。父親拍著他的肩膀說，兄弟，賬要算，但打打鬧鬧是算不清的。村支部決定派你去縣農校學習果樹管理技術。練武咱行。學技術更應該行。

“天下無敵”學習熱情高漲。學成歸來后。和大家一起對果園進行改頭換面的整理。寸枝必剪，寸土必翻，還挖了三口深水井。果園組的人，個個變成了快樂的螞蟻。

第二年秋天果園喜獲豐收。蘋果掛滿了枝頭，樹底下隨便拔一把花生就能帶出一串白胖的果實。高大清瘦的父親背著雙手。像一個王。在果園里走著。一個趕集的外村人站在籬笆外面打招呼，今年果園豐收了。父親回應道，是啊。老天爺賞臉。

我和小伙伴們摘蘋果的夢想化為現實。摘蘋果前父親特意跟我們強調。第一，爬樹時一定要注意安全；第二，蘋果不能摘下來就吃，蘋果皮上沾著農藥。我盯著一個蘋果仔細看看。果然是。父親一聲令下。我們猴子般敏捷地爬上了樹。將蘋果小心地摘下來。裝進掛在胸前的布袋子里，等到布袋子裝滿蘋果。就遞給樹下的人。他們再小心地把蘋果放入墊著一層厚干草的簍子里。

父親沖著樹上的我們喊。歇會兒。下來吃蘋果吧。樹下，“天下無敵”已將幾個鐵盆一字排開，里面分別裝滿洗得干干凈凈的金帥、國光和紅香蕉。金帥甜。國光脆，紅香蕉面嘟嘟的留給老人們吃去吧。吃著吃著，我們又爬到了樹上。在果樹上吃蘋果。是多么爽，多么奢侈啊。

風吹過果園。吹得果樹葉子刷刷直響。鳥兒嘰嘰喳喳的鳴唱此起彼伏。我們聽著風聲，聽著鳥鳴，故意把蘋果咀嚼得脆響。穿舊衣服有什么關系?沒見過大海有什么關系?在蘋果園的童話世界里，我飄飄欲仙，我的伙伴們飄飄欲仙。果園組的人飄飄欲仙。收獲的季節，仿佛一段“天下無敵”的光陰。

就是那時。父親在他的果園里拍下了畢生唯一的照片。是一張黑白照片，是一群人。照片上的父親和其他人一樣面帶喜悅。清貧的歲月早已遠去。清貧歲月的笑容卻通過一張面孔眾多的照片定格下來，在我的心里葳蕤不止。直到今天——仿佛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父親已經走遠，他的果園，變成了我靈魂深處的一抹綠，一束光——愛的森林。仁慈智慧之光。

有陽光味道的樹葉

院子里鋪了厚厚一層白楊樹葉子。九月的陽光把它們編織得五彩繽紛。這些落到地上的小鳥、蝴蝶。在等待著明年春天重新飛到樹上去嗎?

天空藍得出奇，仿佛輕輕一擠就會擠出藍色的汁液。那些空中漫步的云彩。一會兒變成一匹馬，一會兒變成一條翹尾巴的狗。一會兒一片樹林長大了，一會兒一朵蓮花盛開了。忽然。我看見了天上的母親。正在看著她的院子微笑。正在看著我微笑。

我高聲喊道，媽——媽——你快過來。你快過來看呀，快看天上——我指著天上的母親說。只看了天空一眼。我的眼睛里就涌出了淚水。天上的母親看不見了。天空中和母親一模一樣的那片云彩飄走了。

孩子，說給媽聽聽。從天上看到了什么?母親替我楷掉腮上的淚珠。把我攬在懷里。

媽媽，你在天上微笑。媽媽，你是神仙嗎。你的翅膀在哪里?媽媽，你會像天上的云彩那樣飄走嗎?

母親說，只要你不惹媽生氣。媽就不會變成云彩飄走。

我摸過一片樹葉，深深地嗅著，嗅著。我聞到了一股獨特的味道。媽，樹葉子里藏著一股什么味道啊?我把樹葉舉到母親面前。

孩子，樹葉子里面藏著陽光的味道。

……可是，縱然我沒有惹母親生氣。母親還是像白云一樣飄走了。鄉村的懷抱里。藏著陽光味道的樹葉子也越來越罕見了。

大蓮池村曾經生活著我的父親母親，現在，它的泥土下面靜靜地躺著我的父親母親：大蓮池村曾經有一個清澈的蓮花池，現在。那里變成了一片平地；大蓮池村曾經流淌著一條小河。哥哥在河里逮魚、玩耍，現在，連河床都沒了影子；大蓮池村曾有一片燦若云霞的桃林。現在，那里變成了基地。

把思念之情變成文字吧。我告訴自己。看著天上的太陽。寫一些亮堂溫暖的字：看著天上飛來飛去的小鳥，寫一些長翅膀的字；看著天上幻化多變的白云。寫一些純潔無言的字。獻給母親，獻給那些樹葉和藏在樹葉里的陽光的味道。

玉米之歌

玉米是故鄉最常見的莊稼。

空曠的莊稼地打出了均勻的田垅。在平整松軟的泥土上。一個個小土坑住進了金黃的玉米粒。過不了多久，錐尖般的嫩苗就會鉆出地面。

玉米越長越高。田埂間套種的油菜花一夜之間盛開了。開得一眼望不到邊，好像要與頭頂的藍天連接起來才肯罷休。放學后，我和小伙伴們帶著籃子鏟子去玉米地里挖野菜。玉米地變成了人間仙境。我們在玉米地里捉迷藏，直到夕陽燒紅了西天。才隨便在地頭田垅挖幾把野菜回家。

玉米苗越長越高，玉米開花了。打苞了，玉米的腰間揣上了穿綠衣服的玉米棒。風不停地吹，吹著吹著，玉米粒長結實了，該收獲了。掰玉米是份苦差事。玉米地里悶熱得像個蒸籠。被汗水打濕的衣服緊貼在身上。一不小心。尖銳的玉米葉子還會在身上東劃一道西劃一道。所以掰玉米時。天再熱人們也會穿件長袖衣，袖口領口系得緊緊的。有一次我跟著母親去掰玉米，剛開始感覺很新鮮。很快就沒了興致。著急起來。母親說，不用急，今天干不完明天再干，明天干不完后天再干。語文課上我聽老師講過愚公移山的故事，便貧道，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子孫孫無窮斷焉。母親沒聽清最后一句，說，子子孫孫沒窮漢，俺閨女就是會說話。說著哈哈笑了起來。笑得玉米葉子刷刷響動。

兩個哥哥負責往家運玉米棒子。因為父親得病好幾年了。他把果園當成了家，就像當生產隊長時把場院當作自己的家一樣。大哥推著獨輪車。獨輪車上裝著兩個長條筐子，玉米棒子把兩個筐子裝得滿滿的。獨輪車前面系一根粗繩。車子走平路或下坡時。繩子就搭在筐子上面。等到上坡時，二哥就拽著繩子拉車。太陽落山時。我家院子里就冒出來一座小山。玉米棒子的小山。

吃過晚飯，我們去學校上晚自習。母親就著汽油燈的光芒在院子里剝玉米棒子。玉米葉子在母親手中刷拉刷拉響著，一直響到深夜。第二天早晨。玉米棒子的小山沒有了。成串的玉米棒子擺滿院子，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子般的光芒。父親在槐樹底下墊了一些磚頭、木料。繞著樹干把一串串玉米棒子摞上去。槐樹變成了肥胖的玉米樹。剩余的玉米棒子，有的掛在屋檐下，有的掛在墻頭上，等待著陽光慢慢曬干它們。

冬天的風還沒有來臨，玉米棒子就曬干了。閑不下來的母親又開始剝玉米粒子。再后來。玉米粒子變成了玉米餅子，變成了玉米煎餅。變成了一件的確涼上表——母親背了一袋子玉米到集市上賣了，給我買的。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我每每穿了這件上衣。就感覺身上披了一層金黃的玉米粒子。

多少年后，我來到省城讀師范，第一堂音樂課上，老師教我們唱《豐收之歌》。唱著，唱著，我的眼里涌滿了淚水。我不知道鄉土之中有多少人渴望豐收。有多少人在豐收之后依舊陷入漫長的困頓，我只知道。我的淚水從此將被風扇而不是田野的風吹干。親愛的母親。你有一個女兒她在唱《豐收之歌》，她想把這首你從未聽過的歌唱給你聽。唱給苦難歲月里那些母親般的玉米們聽。

只是，再也不會有玉米換來的衣服了。再也不會有披了一層金黃的玉米粒子的感覺了。

槐花飄香

太陽在西天燒起了一團火。越燒越旺。越燒越旺。等到火滅了，天就黑了。池塘里的鴨子抖動著濕漉漉的羽毛，搖搖擺擺地回家；小鳥扇動著輕盈的翅膀。嘰嘰喳喳地回家。

我在樹底下踢毽子，踢累了。把黃格子布縫的毽子往黃格子衫口袋里一裝。蹦蹦跳跳地回家。院門上掛著一把鐵鎖。母親去了哪里?

三大娘，三大娘。我媽在你家里嗎?

三大娘家的后窗戶上，露出三大娘的臉龐。你媽不在三大娘家里。你是不是渴了。快到三大娘家里喝杯水吧。

我不喝三大娘的水。我要找我媽。

你媽媽又沒長翅膀。不會飛走的。三大娘對我說。你媽呀。她在北埠頂采槐花。

我去北埠頂尋找媽媽。我的喊聲，比我先到了那里。我聽見了母親的回答，帶著槐花的味道：媽在這里。

我看到了母親。樹上的母親。騎在粗大的槐樹枝上。手里舉著一根細竹竿，竹竿的頂端系著一個鐵鉤子。我的母親，變成了槐樹的一根樹枝。

循著葉子望去。在高高地斜伸出去的枝椏上。懸掛著一穗穗雪白的槐花。那些花朵長得太高了。伸直胳膊也夠不到它們。于是，母親伸出竹竿。用鐵鉤子鉤住一穗槐花，輕輕旋轉一下，那穗綴滿槐花的樹枝就從樹梢折斷了。槐花像一群飛舞的白蝴蝶。落在我手中。

太陽已經落了。田野一片靜謐。除了一只大鳥帶著一只小鳥從頭頂上飛過，大地之上，仿佛只有微風吹過麥苗和槐葉的聲音。只有母親和我走路的腳步聲。只有槐花的芬芳一路飄蕩。

回到家。母親把筐子放在磨盤上。如果放到地上。雞、兔子、鴨子，它們會興高采烈地把洋槐花吃個精光。

母親拿來一個小盆，拿來一個板凳，我坐在小板凳上。把槐花一朵一朵擼下來，放到小盆里。母親拿來一個大盆放到風箱上，把滿滿的一大瓢地瓜面粉倒進盆里。把一些清水倒進盆里，把一些豆油倒進盆里。把一些鹽撒進盆里，最后。把我的洋槐花洗干凈，倒進盆里。

母親支起鏊子，燃起麥秸，開始烙槐花菜餅。

大姐抱著小妹妹回家了。兩個哥哥甩著書包甩著彈弓回家了。父親扛著鋤頭回家了。飯桌擺在院子正中。槐花菜餅擺在飯桌正中，一家人圍坐在飯桌周圍，開始吃飯。

天空中。已有星星眨動著明澈的眼睛。

第二天早晨醒來。看到父親揚著镢頭在院墻根刨坑。旁邊。一棵可愛的槐樹苗正在看著即將屬于它的新家。父親說，讓槐樹長到咱家院子里吧。

纖細的樹苗當天晚上就長高了。長成高聳入云的槐樹。在我的夢中。槐樹長得高過了房頂，樹冠變成了一張碧綠的傘。一嘟嚕一嘟嚕的槐花，成群結隊地掛了滿樹。風一吹，便雪花一樣飄落。我和母親撿拾著滿地的槐花。怎么也撿拾不完。我喊來小白兔，喊來大公雞，喊來鴨子和鵝，自豪地告訴它們，槐花滿地，你們都來吃吧——

槐花飄香。是我至今不曾醒來也不愿醒來的夢。

石頭花籃

1

你為什么在這兒磨石頭?磨石頭不是你的強項。從來不是。你根本不喜歡磨石頭，你喜歡編花籃。你有巧奪天工的手藝。你在花籃廠編花籃。不論速度還是手藝，都是一流的。在鎮上的編花籃大賽中。你編織的花籃至今令人研究不透。

你為什么扔掉你的拿手好戲。到石磨廠來磨石頭，啞巴一樣坐在那里磨啊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些鋼鐵般的石頭，磨碎了你的青春，磨碎了你的紅顏，有一天，它們是否會磨碎你的骨頭?

2

你說你為了愛情來磨石頭。你說你和他深深相愛。因為你所在的花籃廠與他所在的肉聯廠相距較遠，如果成家，會很不方便。

就是相隔千山萬水。你也不該把編花籃的手藝一扔了事。你忘記了母親的叮囑，你是個編花籃的天才。母親節衣縮食。把你送進全國最好的花籃編織學校學習。你不該走出花籃編織學校就談戀愛，更不該因為戀愛而失去自我。

3

你一邊磨石頭，一邊流淚。可是，剛進石磨廠時。你還特意穿了一件孔雀藍的裙子。看上去不但高興而且榮幸。你不喜歡磨石頭，就不要到石磨廠。石磨廠就是磨石頭的場所。石磨廠只能磨石頭。石磨廠不磨石頭的只有一位，那就是石磨廠廠長。

4

從什么時候開始，你弄丟了自己；從什么時候開始。你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

炎熱的夏季。石磨廠發給每人一張購物券。和你一起磨石頭的女孩子走進百貨商店。穿上了各色的裙子。她們蝴蝶般在你面前說笑，問，你果然拿購物券去給他買了衣服。

當你見到他時。沒有想到他會抱怨你一年四季總穿工作服。他傷害了你的自尊～。你想哭，但你壓下了淚水，你歡天喜地地跑來見他，你希望他也高興。但他并不喜歡你給他買的衣服，你只好跑回石磨廠，繼續磨你的石頭。

5

她們言之有理。當石磨廠檢查官站到你面前，你必須死心蹋地地磨石頭：當石磨廠檢查官沒有站到你面前，你根本用不著那樣賣力氣。你離開故鄉多年了。你讀過那么多書。遺憾的是它們多與編花籃有關。

6

多么漂亮的花籃呀。你自言自語著伸出手去，如果將提手的弧度再擴大一倍。就更好看了。

鎮上的女委員被你的目光感動了。那個花籃里本來裝滿了鮮花。鮮花枯萎后。花籃變成了雜物籃子。作為鎮上唯一的女委員，過不了幾天，她就會收到一個新花籃。對她來說。花籃的價值和一張餐巾紙相當。

你喜歡，送給你吧。女委員松開手，花籃屬于你了。你舉起花籃，像舉著一盆鮮花，你忍不住想念起編花籃的幸福時光。石磨廠檢查官站到你面前時。你毫無覺察。

7

花籃碎了。石磨廠檢查官成為花籃的殯儀官。你決定利用磨石頭的空隙。磨一個石頭花籃。檢查官大人，你能把石頭花籃燒成灰燼嗎?

你挑選了一塊橢圓形石頭，量過尺寸。用它磨一個花籃再合適不過。你把石頭放進壁櫥里鎖好，然后繼續磨石頭，磨一只石頭山羊。

8

同伴走了之后，你撫摸著磨石說，謝謝你，我的伙計。自從我坐到你面前，咱們就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現在，請繼續為我效力吧。

你打開壁櫥。把石頭放到磨石上。開始仔細打磨。磨呀磨呀，你光明正大地磨著石磨廠檢查官指派的石頭，你小心翼翼地磨著心愛的石頭花籃。

石頭一天天磨碎了你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