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衣兜里的綿綿父愛

在“5·12”汶川大地震中，51歲的四川德陽市綿竹縣漢旺鎮(zhèn)東汽中學教導主任譚千秋，用瘦弱的身軀扛住3噸重的石板護住4名學生而壯烈犧牲的事跡，震撼了億萬中國人的心靈。譚千秋的女兒、現(xiàn)就讀于北京大學法學院06級本科的譚君子，在父親遺體的衣兜里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張她18年前拍攝的泛黃的黑白照片……

單親爸爸培養(yǎng)出美麗的白雪公主

譚千秋1957年8月出生于湖南衡陽市祁東縣步云橋鎮(zhèn)一個普通的農(nóng)家。他一手握鋤一手拿書，參加恢復的首屆高考，1977年3月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湖南大學政治系。1982年1月大學本科畢業(yè)后，被分配到四川德陽市綿竹縣漢旺鎮(zhèn)大型企業(yè)東方汽輪機廠工作，擔任該廠職工大學教師。

1989年，譚千秋與初戀女友阿蕓踏上婚姻紅地毯，次年女兒譚君子呱呱墜地。譚千秋將千金寶貝視若掌上明珠，盡管經(jīng)濟條件很艱苦，但幸福的三口之家盡享天倫之樂。

然而，好景不長，種種原因，在女兒4歲那年，譚千秋與妻子分道揚鑣。譚千秋堅持要求撫養(yǎng)女兒。從此，成為單親父親的譚千秋開始角色轉(zhuǎn)換，既當?shù)之攱專蛋蛋l(fā)誓將幼小的孩子打造成一個美麗、快樂的公主。但是，兩道難題卻擋在了譚千秋的面前。

譚千秋是一個出了名的大孝子，盡管薪水微薄，但他每月領(lǐng)取工資后就寄一半給老家的父母，因此日子過得捉襟見肘。譚千秋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抽最便宜的劣質(zhì)香煙，襪子破了就縫縫補補，省下錢來給女兒買漂亮的書包和衣裙。譚千秋自己節(jié)衣縮食卻特別注意孩子的營養(yǎng)，一日三餐定時定量，再困難也要確保女兒有雞蛋吃、有牛奶喝。

在生活上關(guān)愛、呵護女兒的過程中，另一道難題令譚千秋非常棘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孩子父母離婚的真相。譚千秋悄悄請教心理專家，答復頗令其感到意外：如果長期對孩子隱瞞，有朝一日孩子知道真相后會有一種蒙受欺騙的感覺。于是，在離婚三個月后，譚千秋委婉地告訴了女兒實情：“媽媽雖然和我們分開生活，但媽媽每天都會牽掛著你，媽媽會永遠愛你。”

為了培養(yǎng)女兒樂觀、堅強的性格，譚千秋走到哪兒都將君子帶在身邊，經(jīng)常帶女兒散步、爬山、玩游戲。很快，君子從父母離異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天真無邪的小臉上又恢復了往日的笑容。

君子7歲那年，譚千秋送給女兒一個特殊的“禮物”：家里初次裝固定電話，他到處找人幫忙，將電話號碼選為女兒的生日，君子高興得手舞足蹈。

跟單親父親生活，君子在感情上對爸爸越來越依賴。盡管爸爸對她呵護得無微不至，但君子仍有些缺憾。鄰居孩子的爸爸每天對孩子說“疼呀、愛呀”之類的話，但譚千秋從不用語言表達感情。

1998年夏天，君子8歲時，譚千秋利用暑假到省城長沙考研究生，將君子托付給同事照管。那幾天里，從未離開過爸爸的君子心里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每晚踮著腳尖向遠方張望。當譚千秋回到家后，君子像經(jīng)歷了一場生離死別似的，一頭撲在爸爸的懷里，哭著讓爸爸作出一個承諾：“今后永遠不能離開我，永遠只能愛我一個人，好嗎？”譚千秋沒有回答，只是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君子的頭。

盡管如此，君子還是從點滴細節(jié)里感受到爸爸那濃郁芬芳的親情。

君子讀小學6年級時，由于品學兼優(yōu)，被推薦到省里參加評選“全省十佳少年”。譚千秋在繁忙的工作之余，熬夜修改女兒所寫的十幾頁的個人介紹。

爸爸的關(guān)愛令君子快樂得像枝頭上的小鳥，但她同時對爸爸的“博愛”產(chǎn)生了一種妒忌。一次，譚千秋騎著破舊的自行車到小學接女兒放學，發(fā)現(xiàn)學校操場上散落了一些小石塊和玻璃渣子，他彎腰撿起來，害怕孩子們玩耍時受傷，自己不小心卻被碎玻璃劃破了手指。君子很心疼，責怪爸爸是“太平洋警察，管得寬”。

君子讀初二時，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美少女，譚千秋像對待公主般寵著女兒。就在這時，君子預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愛的危機”。

沒有承諾的父愛酸酸甜甜

原來，隨著女兒漸漸長大成人，許多熱心人開始幫助譚千秋物色對象。君子一下子緊張起來。

在君子心里，看到單親爸爸在含辛茹苦地撫育自己的過程中，青春年華漸漸逝去，她也渴望爸爸能有一個知冷知熱的生活伴侶。但是，她又擔心陌生女人奪去了她的父愛，因此心情復雜。譚千秋似乎感受到了女兒的復雜心情，對上門說媒的紅娘說：“我要是再戀愛，女方必須首先過君子這一關(guān)。女方若不能接納我女兒，或者君子不同意，我只能忍痛割愛。”

君子聽說爸爸的擇偶標準后，非常感動。不過，譚千秋的“擇偶標準”也確實嚇跑了幾位美女。其中一位女士不屑一顧地對譚千秋說：“既然你把千金寶貝看得那么重，又何須再婚呢？！”說罷拂袖而去。

戀情受挫后，譚千秋更加把全部心思放在培養(yǎng)女兒身上。君子考上四川綿陽市中學后，為了多跟女兒說說話，譚千秋省吃儉用買了一部小木蘭摩托車，每周一和周末，他都騎著摩托車接送女兒。從漢旺鎮(zhèn)到綿陽市14公里路途，成了一條溫馨的“親情路”，父女倆說說笑笑，成了一種別樣的享受。

譚千秋有一次騎摩托車接女兒回家，君子假裝自言自語：“要是爸爸一生一世只愛我一個人該多好啊！”譚千秋假裝沒聽見，對女兒索討“父愛承諾”不予理睬。

就在君子安享“親情路”上的快樂時光時，無意中聽到一條消息：爸爸悄悄墜入愛河，與東方汽輪廠一位名叫張關(guān)蓉的青年女工秘密交往。一種莫名的“醋意”涌上君子的心頭。

君子后來特意對張關(guān)蓉暗中考察了一番，發(fā)現(xiàn)這位年輕女士不僅長相漂亮，而且溫婉嫻淑。想著她即將成為自己的“后媽”而奪去她的父愛，君子心里酸酸的，夜里思緒翻涌，淚水忍不住打濕了枕巾。

君子的生母是綿陽市某行政機關(guān)的公務(wù)員。為了抗議“第三者”張關(guān)蓉的“入侵”，君子不再讓爸爸接送她。每個周末，君子要么住在生母家，要么和同學們到處瘋玩。在君子看來，爸爸步入“第二春”，對她這個美麗公主的父愛就會轉(zhuǎn)移。

不久，譚千秋與張關(guān)蓉領(lǐng)取了結(jié)婚證。君子對張關(guān)蓉稱呼為“阿姨”，以此和“后媽”保持距離。

婚后的譚千秋一如既往地關(guān)心著女兒的生活和學習。他給前妻開列了一張菜譜和“注意事項”，寫著“君子愛吃的水果”、“每天應(yīng)該提醒君子喝水的習慣”等等。在君子進入高考前的緊張沖刺階段，為了調(diào)整女兒的心態(tài)，譚千秋對君子說：“每個大學都能培養(yǎng)出高素質(zhì)的人才，不能非清華、北大不去。”

譚千秋2000年轉(zhuǎn)到東汽中學任教，因為他愛崗敬業(yè)教學能力突出，致力于學校的教學改革和創(chuàng)新，被評為特級教師，2005年被學校升任教導主任，兼代高二和高三年級的政治課。

2006年秋，君子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北京大學法學院，譚千秋熱熱鬧鬧地請同事們舉杯慶賀了一番。

君子讀大學不久，譚千秋的小女兒譚仙子于２００６年１２月９日出生。君子寒假回家后抱著這個同父異母的小妹妹愛不釋手，有一種說不出的幸福。然而，三件事又讓君子對父親的“偏心”產(chǎn)生怨恨。

君子讀大學后，經(jīng)常給爸爸打電話。奇怪的是，譚千秋每次接通電話后，簡單說幾句便匆匆掛機。君子認為父女之情已經(jīng)淡薄了，她哪里知道，譚千秋是為了給女兒節(jié)約話費才“壓縮”通話時間的。

君子在北大不僅成績優(yōu)秀，而且多才多藝，擔任學生會文體部部長，是學校各種文藝演出的骨干，特別善于辯論，被同學們譽為“北大法學院名嘴”。她還是奧運志愿者。去年國慶節(jié)期間，君子參加中央電視臺《七彩驕子》節(jié)目。她特意邀請爸爸到央視演播廳觀看她的精彩辯論，不料，譚千秋卻婉拒了女兒的邀請：“我為有你這樣優(yōu)秀的女兒而驕傲，但是我實在抽不出時間去北京，爸爸會在電視機旁為你鼓掌、加油！”

自己展示才藝的快樂不能與親人分享，君子很委屈，覺得爸爸把父愛轉(zhuǎn)移到仙子身上，已經(jīng)把她這個天之驕子的女兒拋到九霄云外了。

2008年5月11日，許久沒跟家里聯(lián)系的譚君子突然好想聽聽父親的聲音。豈料，譚千秋沒跟女兒說上幾句，就跑了題：“君子，你妹妹長了一身濕疹，我在網(wǎng)上查到了一個土偏方，很管用……”君子一陣心酸，想著爸爸有了小女兒后，居然對身在異鄉(xiāng)的大女兒不聞不問，君子有一種被“拋棄”的感受。

放下電話，壓抑許久的“妒忌”涌上心頭。當晚，君子給爸爸寫了一封電子郵件：“從小到大，我都在向您索討一個父愛承諾，您一直沒有給我。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了，其實我不是您心中唯一的最疼愛的人……”

郵件寫好后，譚君子在電腦旁猶豫了半天，鼠標最終沒有點擊發(fā)送鍵。令譚君子做夢也沒想到的是，十多個小時后，這封沒發(fā)出的“抱怨郵件”的收信人，她的父親——那個沉默寡言的51歲的男人，向女兒、向人世間證明了一個最深情的莊重承諾。

泛黃舊照片升華人間大愛

2008年5月12日下午1點40分，譚千秋帶著政治課本來到高二一班上課。2點25分，下課的同學們陸續(xù)走出教室，剩下幾名同學還在整理課本。坐在第一排的女生劉麗紅向譚老師請教問題，譚千秋耐心地站在她的座位前解答。旁邊座位的高琳、趙力、張娟娟也在場傾聽。

2點28分，地面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譚千秋被巨大的慣力掀倒在地，頭頂?shù)奶旎ò彘_始發(fā)出斷裂的巨響。劉麗紅和另外三名同學驚恐萬狀，拼命站起身想向教室外面跑。譚千秋拼力爬起來，高喊道：“地震了危險！快躲避！”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把拉住離他最近的劉麗紅和趙力，迅速把他們推到課桌下面，同時命令高琳和張娟娟一起躲回到課桌下面，大聲告訴他們抓牢桌腿不要動。他毫不猶疑地張開雙臂，死死抓住兩張課桌的桌面邊緣，用身體拼命擋住了他的學生們。

剛剛還生機盎然的教室，眨眼間一片廢墟。劉麗紅和另外三名同學在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中，感到整個地面都要翻滾過去，屋頂和墻壁山崩地裂一般地倒塌下來，他們按照譚老師的吩咐蹲趴在地，驚魂失魄地大聲尖叫著，被埋在了廢墟中。譚老師拼盡全力叮囑他們：“別怕，老師保護你們。”

下午3時左右，第一次余震襲來，繼續(xù)砸落的頂棚石板再次壓向譚老師，他痛苦地大叫一聲，呻吟著死死抓住桌子趴在桌面上。劉麗紅、高琳、趙力和張娟娟縮在被砸斷了桌腿，傾斜下壓的桌子下一動不敢動。每一次幾秒鐘的寂靜間歇，譚千秋都會發(fā)出微弱卻清晰的鼓勵：“挺——住！一定要……勇敢……堅持等到救援……”

5月13日17時，公安部消防局局長郭鐵男少將在第一時間趕到東汽中學垮塌現(xiàn)場，指揮搶險救人。13日22時12分，經(jīng)過長達五六個小時的努力，救援官兵終于搬去了壓在這群孩子頭頂上的所有障礙。此時，令人萬分震撼的一幕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教師，像老牛護子一樣緊緊護著四個孩子……他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僵硬了，但卻保持著臨死前令人動容的最后一個姿式：他瘦弱的雙臂死死張開著趴在課桌邊上，整個身體呈弓形，緊貼在課桌邊上，足有四五張重達3噸的石板壓在他的背上，他卻用血肉的身體擋住了這些致命的石板，死死地護著4個學生。由于有老師的身體和課桌形成的一個屏障般的保護，4個學生全都幸存在桌子底下！有一個學生還能神智清晰地與救援官兵們對話。當救援官兵小心翼翼地挪開障礙物，看到譚千秋的后腦被石板砸得整個凹了進去，兩只張開的手臂上傷痕累累，整個脊背血肉模糊……參與救援的人們，無不為眼前的一幕震撼，而潸然淚下！

震驚全世界的“5·12”汶川大地震后，譚君子打了無數(shù)次電話，但都無法與爸爸聯(lián)系上。5月14日，當她緊急從北京趕回四川老家后，見到的卻是爸爸慘不忍睹的冰涼遺體。直到此時，譚君子才知道爸爸早已成為全國億萬人民景仰的“廢墟中的英雄教師”。

從來沒見過尸體的譚君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用手去觸摸爸爸的臉，那張臉就和他平時午睡時一樣。君子一直呼喊著爸爸，似乎一輩子也沒有呼喚過這么多次，她幼稚地以為，爸爸聽見她的哭喊就會醒來。

譚君子在殯儀館翻看爸爸衣兜里的錢包時，一下子愣住了：錢包里有一張嬰兒的照片，那是君子出生6個月時拍攝的一張黑白照片。譚君子做夢也沒想到，18年來，從未有過父愛承諾的爸爸，一直將她揣在衣兜里，放在心尖上。那一刻，譚君子淚如泉涌，伏在爸爸的遺體上數(shù)次哭昏過去……

2008年5月18日20時，2008抗震救災(zāi)大型募捐活動《愛的奉獻》晚會在央視一套、三套、四套同時播出。22時20分時，主持人請出了北京大學法學院二年級的譚君子，請她講述發(fā)生在災(zāi)區(qū)的故事。堅強的譚君子強忍著沒有流淚，但她對億萬觀眾作出了一個莊重承諾：“憑著這條血脈延續(xù)父親的生命，我要代替爸爸撐起這個家，照顧好張關(guān)蓉阿姨和小仙子妹妹，這是我愛她們的方式，也是我回報爸爸的方式。”

（未經(jīng)作者許可，謝絕轉(zhuǎn)載）

（責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