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邊疆少數民族地區的治理,歷史上向來都實行特殊的政策,即土司制度。自明代開始,朝廷對少數民族地區進行改土歸流。直到民國初期,廣西地區的改土歸流才全部完成。最后改流的土司有16個,忻城縣即為其中之一。新桂系統一廣西后,“于民國 十七年(1928)4月,把忻城土縣改置忻城縣……到此廣西改土歸流全部結束”。
忻城縣位于廣西中部,紅水河下游。唐朝貞觀初置忻城縣,為芝州治。宋慶歷三年(1043年)改稱忻城縣。明弘治九年(1496年)降為土縣,直到民國17年(1928年)4月復稱忻城縣。忻城土縣的歷史有431年,而忻
城莫氏土官世襲統治的歷史則有411年。忻城地處“廣西山字型構造盾地中部偏西”,面積并不大,社會經濟各方面情況也很落后,但土司制度卻持續存在了如此長的時間,這個現象值得人們進行探討。
在現有的研究中,有學者從政治、經濟、軍事、教育等方面進行了分析,但忽視了宗族因素在地方統治中的作用。下面將從社會史的角度,從忻城縣的地理環境因素、忻城土司與國家的關系、忻城土司與地方社會的關系三方面探討其成功傳襲的原因。
一、從地理和自然生態環境情況來看,忻城縣是十分封閉的地方,與外界的交流很少
忻城縣地處廣西中部的山區之中,處于桂東流官統治區和桂西土司統治區交界地區內,“因地處山區,山高路險,平地亦僅人行小道相通,加上經濟文化之落后,外地人絕少進入這土屬之境,土民亦絕少外出。由于交通閉塞,使得忻城土縣的政治經濟秩序得以不斷地延續下來。同時,忻城縣封閉性很強的地理環境也使得忻城土縣的社會變遷較其他地方更為緩慢,保留著傳統土司社會的特點,也成為減少動亂、安撫民眾的一個重要因素。
二、忻城土司在與中央朝廷的關系上一直處理得十分良好,對朝廷歸附順從
在與歷代朝廷的關系上,忻城土司始終保持著歸附和服從監管及調遣。由于廣西地處偏遠,自然環境與中原差異太大,民情參差,言語不通,所以歷代朝廷在處理廣西事務時都優先考慮“齊其政而不易其官,改其教而不易其俗”,土司制度是封建王朝對邊疆少數民族地區鞭長莫及,無法進行直接統治的產物。因此,少數民族土司只要不犯上作亂就不會受到中央朝廷的特別關注。每次在朝代變革的時候,忻城縣土司便會主動歸附于中央朝廷。
從《清實錄》中可以知道,清康熙二年,莫宗詔主動繳印投誠。在名義上,忻城莫氏土司就一直處于歸順朝廷的狀態下。中央朝廷在進行改土歸流對象的挑選時,首選便是勢力大,不順從的土司地區,這就使得忻城土司得以一直低調地處在中央朝廷的關注范圍之外而平穩傳襲下來。
在中央治理地方的過程中,忻城莫氏土官一直積極響應朝廷的調遣,去鎮壓各地的農民暴動或會黨起義。如第三任土官莫敬誠在明宣統二年、正統年間的大藤峽第一次起義中,都參與了圍剿,“兵威既振,皇威斯重,協理忻城。”更有甚者,第三任土官莫敬誠之子莫鳳,在父“抱恙難以從征”的情況下,代父出征,“先聲奪人,共推為少年名將。……獲病于軍,卒于龍城”。從1442年開始,忻城土縣的莫氏土官都如此積極地響應并參加了對廣西境內農民或會黨的鎮壓。忻城土官對于中央朝廷的效忠,得到了朝廷的信任,使得土司制得以保存。
三、在社會控制方面,忻城土司有效地維持了土屬地方社會秩序的穩定
(一)忻城莫氏土司對土民社會進行了有效的控制
1、忻城土司自身擁有足夠的軍事實力來對外征剿和平定地方內亂。
忻城莫氏擁有的一批本地土兵是其響應中央朝廷征調和平匪的保證。同時,這批土兵也在鎮壓地方土民反抗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八寨與忻城相近,忻城縣賊不動則已,動則招宜山、平田、風火、馬平、山充、大路等賊前往八寨屯聚……動經千百越境。忻城八寨實為賊之淵藪……”,面對周邊地區匪患的沉重壓力,也為了響應朝廷的征召和維持自身統治的需要,忻城莫氏土官一直很重視土縣土兵的征召和訓練。自莫氏世襲以來,忻城縣周邊地區和縣內的土民反抗斗爭一直此起彼伏,使得莫氏土司“頻年征戰”“文治不足”。莫氏土司掌控的
土兵,為其剿滅地方盜匪、撲滅民眾反抗行為和震懾民眾的反抗心理,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2、忻城土司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忻城縣土民的生活,使土民被牢牢束縛在土地上。
為了穩定和改善地方土民的生活,忻城莫氏土官曾采取修橋鋪路、興修水利等措施來改善土民們的生活。“群眾自發或土官倡導修水利、造水車,以解決一些水稻地區的灌溉問題。”除了農業生產外,忻城莫氏土官還帶頭倡導土民發展手工業。如忻城土縣聞名于世的“壯錦”生產,也是在莫氏土官大力推動并帶頭領導下發展起來的。
忻城土縣的田地大部分是官田和役田,土民自己擁有的田地非常少。“為了鼓勵土民發展農業生產,對新開墾的荒田荒地,三年不收課稅,三年以后開征。同時允許土民買賣自己的土地。對無田者,耕種官家的田地,收割時四六分成,即官四民六。在正常年景,土民生活還過得去。種役田者不收租稅,只為土官服各種徭役。忻城莫氏土官的徭役種類有兵田、夫田(轎夫或渡夫)、燒炮田、人頭田和雞谷田。這些徭役并不占用服役土民太多時間,所以土民還有足夠的時間來進行耕作。從忻城莫氏土司的土地制度來看,基本上能夠實現家家都有田可以耕種,從而使得土民都有辦法維持自己的基本生活。這一土地制度可以保證土民可以維持基本的生活,同時也被牢牢地束縛在了莫氏宗族的土地上。
3、忻城土司通過宗族勢力強化對土民社會的控制。
由于朝廷缺乏對土司在其轄地內足夠的約束和懲罰機制,在忻城莫氏土官的任職后期,不少土官及其官族都開始隨心所欲,在縣境內滋事擾民,橫行無忌。土民們對此就怨聲載道,也有不少人策劃并組織土民起來反抗,但莫氏土官通過將官族分支安插到各里堡峒來實現了有效的監控和統治。“土官子弟們分居縣境各地,一般都任里正、堡目,利用權力霸占良田好地,成為一方的莊主,家中養蓄仆人、奴婢……官族勢力,在地方上僅次于土官,而且都比較龐大的群體,文人武士皆有,又是基層的頭目。”莫氏土官直接掌控的土兵和官族在基層社會上的強大勢力是其控制地方社會的關鍵。官族的基層網絡也為土司收集各方面的情報提供了一個良好的預警系統。嘉慶十九年(1814)“次年,外八堡韋老國為首,邀莫家瑞等結拜兄弟會……土司查訪上報”;“嘉慶二十四年(1819)四月十一日,有53人約定集中思練北帝廟結拜天地(添弟)會……被土司耳目探知,代理土官莫世暿具文稟報慶遠府,旋派兵將結拜者全部捉拿歸案,收監訊問。”等不少類似事件,都因忻城莫氏土官都探知反抗消息而帶兵撲滅。這些都說明了忻城莫氏土官對于地方土民的監控是比較嚴密的。
(二)忻城土司與當時名人和地方大員保持著良好的關系
莫氏土官自始祖開始便有著廣交“往來晉接”[12]之人的習慣。第七任、第十四任、第十五任、第十六任和第十九任土官都以喜好交友出名,他們常抓住機會結識來往名流墨客。以第十六任土官莫景隆為例,他“先后結識了當時社會上許多政要、名流和墨客,如慶遠府知府李文琰、吏部右侍郎楊嗣景、翰林院庶吉士何疇介、宜山知縣陳謨、楊師游、吳毓芝、王蒼、鄧瑄、李瑛,教諭諸葛世、陳蔚、易國弼、朱祠等。他于乾隆九年(1744)主持編修的第一部《莫氏宗譜》付梓前,楊嗣景、何疇介兩位政要名流親自撰寫序言,其他墨客也贈給楹聯。除了土司之外,官族與外境的墨客結交也很普遍。如舉人莫元卿、貢生莫有蓮等人與慶遠知府張凱嵩、象州進士鄭獻甫結為世交。
由于忻城莫氏宗族的廣交名流墨客,忻城莫氏也得到了不少回報。《忻城土司史話》中提及在思練官族莫元卿一族被屠族后,廣西撫臺張凱嵩于同治初年為其奏請皇帝準許莫氏宗人建祠。甚至“咸豐皇帝還恩準莫氏族人莫莆森以拔貢身份入京參加會試”。由于廣西教育文化一直比較落后,故名流墨客在廣西省內地位較其他省份更為顯赫,相應地擁有了較高的政治影響力。忻城土司與廣西地方名人們保持良好的關系以提高自身的知名度,并且在自身統治出現問題時,可以獲得援助,從而穩定其統治秩序。
(三)忻城土司與鄰近土司之間通過聯姻、認族歸宗等形式,從而創造了一個穩定的外部環境忻城莫氏土司一系與慶遠府轄內所有七個土司——那地(今南丹縣境)、東蘭、永定(今宜山縣境)、南丹、永順、思恩、安定都進行過聯姻。《廣西忻城土司史話》中記載,“忻城土縣莫氏土司與南丹土州莫氏土司雖然相隔三百多里,由于同是姓莫,很早就認同宗兄弟了。遠在明朝正統七年(1443年),大藤峽瑤民起義時,忻城土縣第三代土司莫鳳就與南丹土州州官莫繼禎同帶士兵到大藤峽協剿,且兩人并肩作戰。”而在忻城土司傳襲過程中的數次內訌中,莫氏子弟均靠南丹土司莫氏的力量來協剿和代理政務。
忻城莫氏土司很少與鄰近土司發生過沖突,而唯一的一次與鄰近土司的沖突是與永定土司在兩方轄屬地界劃分上起的爭執,但最后上訴至慶遠府臺衙門以雙方相對而行,用相會地點定界的方式最終得以解決。這次事件的圓滿解決,凸顯出忻城莫氏土司與其他土司一貫的良好關系。
四、結語
綜上所述,忻城莫氏土司始終十分明智地對中央采取了聽命歸順的態度,并通過與當時名人、地方大員和鄰近土司一直保持良好關系來給自己創立了穩定的外部環境。而在忻城土縣內部,忻城莫氏土司采取了強有力的手段來改善和維持了忻城土民的基本生活,并通過自身的土司武裝和官族勢力來成功地監控統治了當地土民。通過成功地處理好自身與國家及地方之間的關系,忻城的土司制得以維持至民國初年才進行改流。通過忻城莫氏土司這一個良好的個案,我們可以了解到廣西的土司制在國家與地方社會之間是如何進行溝通和維護的。忻城縣有著特殊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環境,其封閉的程度和高度的地方社會政治經濟秩序的延續性是其他土司所不具備的。但是,忻城縣的這個個案卻能體現出土司制度在歷朝不同政治環境下的適應性、土官本身及其官族在地方社會的積極作用和控制手段。這對于人們系統地了解土司制度的發展和衰落提供了一個良好的觀察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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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石龍,中南財經政法大學中國近現代史專業2006級碩士研究生。
劉長芝,中南財經政法大學中國近現代史專業2006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