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歪照片提出的疑問

對于把攝影當做藝術來追求的攝影師來說，形式有時候比內容更加重要。

直到今天，我依舊認為，中國最早接觸銀鹽技術的一批人中，恰恰產生了中國最偉大的攝影藝術家。郎靜山，利用西方工業發明的光學小匣子，開創了畫意派攝影的先河，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空、靈、虛、實”的意境，通過西方的造型藝術展現得淋漓盡致，那是真正將中西脈絡打通的一代宗師。今天的后現代或者紀實攝影師，也許看不上郎老那些類似山水畫形式的作品。但我要說，此后半個多世紀，中國鮮有產生能用西方的造型規律，卻用中國文化傳統承續下的視覺審美，來闡述中國內心世界的攝影師。更慘的是，如果僅僅形式上是西方攝影師身后的跟屁蟲，也就罷了，偏偏內容上又是僵化謹慎的傳聲筒，那簡直就是無可救藥。在中國，從來不乏對攝影孜孜以求的追隨者，但形式這一關口，卻始終擠滿了大同小異的東施效顰者。

真正的藝術，從來不乏對對現實社會的批判。藝術的傷口，往往就是現實社會中的敏感多疑之處。曾幾何時，照片被譽為“真實”的代名詞，有圖為證、鐵證如山。人們往往認為，照片只要記錄的價值，沒有批評的權利，“讓所有的人看完照片自己去發表意見吧”，照片要盡量做到不動聲色，只展示現場真實，不添油加醋。其實，說這種話的人一直都躲在暗處冷笑呢。因為我們心里很清楚，我們盡可以利用各種形式，來給觀看者各種暗示。

我為什么對這張圖片感興趣？——因為它是歪的！在我所有打開的圖片中，只有它，倔強地、歪在其中，與眾不同，充滿個性。所以說，有的時候，形式是個非常重要的東西，在這張照片中，形式猶如一個“？”，吸引人去上當—— 一個專業的攝影師為什么把照片拍歪呢？照片里的場景絕對是真實的，圖片說明也很簡單：11月15日，華盛頓，暴風雨后的美國國會大廈。——冷靜得不能再冷靜。“真實+不評論”，在這張照片中做得非常完美。一場暴風雨不可能讓國會大廈倒塌，但是因為攝影師把這個照片拍歪了，國會大廈看起來就有倒塌危險似的。于是，觀看者恍然大悟，原來這張照片是質疑國會的。聯想起經濟危機的環境背景下，這張照片的拍攝意圖就顯得更加意味深長了。在美國媒體中，所有的從業者都知道，他們的職責就是要想方設法監督、批評和諷刺政府，讓它更加小心翼翼為人民服務。

把照片拍歪，原來是最低級的錯誤，但是賣個破綻，有的時候也是炫耀智商的一種方式。這張照片，來源于GETTY圖片社的新聞圖庫中，所以還屬于新聞攝影作品。新聞攝影講究是新聞真實，但是，這張照片恰恰是運用藝術的真實來發表評論，它已經違背了我們說的新聞照片要遵循的其中兩個規律：“真實+不評論”。所以各位，千萬不要跟我死扛新聞攝影是不是藝術的問題，因為新聞最好不是藝術，但攝影最好歸于藝術，所以新聞+攝影就變得有點像渾水摸魚、搞坨不清——有時候摸出一條魚，它就叫藝術，有時候摸出一坨黑乎乎，它也許就是狗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