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臺電視機

劉大奎過日子不成文兒，懶得擰繩兒，窮得還是住著老祖宗留下來的三間低矮的破瓦房，連修復的錢都沒有，墻上的泥坯全都脫落了，冬天，西北風像刀子一樣使勁往屋里鉆；夏天，每逢雨天，外頭大下屋小下，外頭不下屋還下。過了麥秋，大奎進城打工，一去半年一點音信也沒有。

過年了，大奎回趟家，弄回一臺29吋彩色電視機，放在靠北墻的兩節柜上。

大奎爸不出好氣地說：“讓你打工掙錢為的是過日子，哪有閑錢買電視？”

大奎的媽媽也跟著嘮叨：“錢是那么好掙的？得幾年才能攢個電視錢？蓋房娶媳婦咋辦呢？咱的房還蓋不蓋？媳婦還說不說？”

上初中的妹妹聽了爸媽的話，認為有理，沒假思索地說：“那電視是我哥偷來的吧？”

大奎一笑：“看你說的，這是表兄給的。”

爸爸說：“給的？誰舍得？大奎，咱窮是窮，可犯法的事咱不干。”

“爸，您放心吧！”大奎樂呵呵地說，是表兄給的。

全家人疑惑的目光落在大奎的臉上。

“媽，快看電視吧，趙本山的小品！”大奎這樣地說著，媽媽放下手中的活計，急忙坐在電視機前，與全家人坐在一起，看著春晚趙本山的小品《說事》，讓他們笑得前仰后合，給大奎家增添了無比的喜慶氣氛。媽媽說：“這人兒還是帶色的，真好看！”大奎高興極了。

大年初一，人們來給大奎的爸爸媽媽拜年。突然發現大奎家增添了一臺彩色電視機，人們都很詫異，便議論紛紛不脛而走。有的說，三十好幾了，連房子都蓋不起，還有錢買彩電？有的說，他打工一年也攢不了一葫蘆醋錢，都讓他造了。就這還想蓋房娶媳婦，做夢吧！還有的說，那彩電還不定咋來的呢！七嘴八舌地說啥的都有。

彪子說：“大奎跟我說是他姑表兄給他的。”

“玩去吧！他表兄有錢給他，表嫂還不給呢。”有人這樣說。

“哪有那樣的表兄，幾千塊錢的進口大彩電抄起來就給人？鬼才信呢！”

二順說：“傻子才聽他那套呢，依我說沒準兒是他偷了人家的，大奎那小子干得出來。”

三愣子說:：“走，上他家聞聞賊腥味兒去！”

大奎聽了沒有在意。

大奎跟往年一樣，去給叔叔大爺們拜年，路上，正遇見三愣子，三愣子說：聽說你買電視了？哪偷來的那么多錢？大奎聽了，如雷灌頂，打了個寒戰。大奎想，這小子，水地拾茬子，連磕打帶涮，真想上去揍他一頓，又一想，大年下的，忍了吧！

大奎見了二大爺，高興地說：“給二大爺拜年了！”二大爺沒搭茬，二大爺卻說：“大奎呀，年輕人在外邊手要穩當，犯法的事可別干吶。”大奎說：“是，我聽二大爺的！”

二大爺一句話可讓大奎動心了，大奎回到家，蒙著棉被躺在炕上不言語。他想，這幾天人們見了他都在用鄙夷的眼光看他。這讓大奎動心了。回想這幾天人們見了他都是擦肩而過，敬而遠之，仨一群倆一伙的竊竊私語背地里議論，就連自己的大爺也是另眼相看，沒有了往日的真情。他們都把我當成什么人兒了？我是偷誰了還是搶誰了，大奎想不通。大奎心里說：“我大奎人窮志不短！沒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門！”他騰地起來，開開了電視，把聲音放得最大，最大，電視里的歡笑聲穿過玻璃窗，傳到院子里，傳到小宋莊的每一個角落。

俗話說“好事不出莊，壞事傳百里”。

初六這天，姑家表兄來給大姑拜年。爺仨正喝著酒，村里的治保主任領著兩名年輕的警察進來了。大奎不禁吃了一驚，但他很快又鎮靜下來。

大奎爸狠狠地把酒杯往桌子上一墩，一瞪眼，罵道：“都是你王八羔子惹的禍，人家警察都找上門來了，看你還有啥可說的？”

妹妹也跑進屋里告訴哥哥：“哥，警察來了!”

大奎馬上站起來，不慌不忙地把警察迎進屋，又是讓酒，又是遞煙。

警察一擺手說：“不用客氣。”就徑直走近靠北墻的兩節小柜，盯著那臺電視機看來看去。回過頭說，“你是叫劉大奎吧？”

“是，我是劉大奎。”

“我們是找你核實這臺電視機的事。”

爸爸一聽追問電視機，氣得渾身哆嗦，恨不得上去揍大奎一頓。

“電視機？電視機怎么了？”大奎驚訝地問。

警察看指著柜上那臺電視機說：“你的電視機是從哪里買的？”

“不是買的，是我表兄給我的。”大奎理直氣壯地說。

兩個警察和治保主任相互遞了個眼神，然后一陣冷笑。一個警察說：“人家給的？誰信呢？”警察又接著說：“你要知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到底是怎么來的，你要老實交代，爭取從寬處理。”那高個警察說：“他說不是買的，那就是偷的。”回頭又指揮治保主任：“把電視搬走！”

“休想！”這下大奎急了，縱身跳上兩節柜，坐在電視上：“我看誰敢動手？”

治保主任馬上縮了回去。

大奎爸急忙跪下求饒，又哆哆嗦嗦地對大奎說：“兒子，說實話，這電視偷的是誰家的？兒子，快說！”

大奎想，我腳正不怕鞋歪，幾天來的壓抑一下迸發出來，大聲地喝道：“不是偷的，你們不能胡說，誣陷好人！”

高個警察咔嚓亮出一副手銬，嚴厲地說：“走，跟我們去派出所！”

“等等！” 表兄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扶起大奎的爸爸說：“二姑父，不要害怕！”回頭又態度深沉地問兩個警察：“你們想干嘛？不問青紅皂白又是搬電視，又是上派出所，想干嘛？”

警察說：這事跟你沒關系！

這事跟我有關系，告訴你，這臺電視是我給的。表兄不容置疑地說。

有證據嗎？

表兄打開文件包，拿出發票遞給警察。

兩個警察看看發票上購貨人姓名和貨物名稱，又互相一咬耳朵，倆人說，他們是同伙，假發票多的是！一個警察掏出手機，撥通了發票下方的電話號碼，說：“你們兩年前賣過日本三洋彩電嗎？”

“賣過、賣過！”電話里說。

“你們給我查查賬，是不是有一個叫……”

對方說：“你要查兩年前的帳，必得通過總經理批準……對，我告訴你他的手機號13821235871。”

那個警察撥完了這個號碼，嘟、嘟、嘟……聲音傳過來，他把手機放在耳朵上，高興地等待總經理的答復。

表兄的手機嘟、嘟地響了，表兄說：“喂，哪里？”

警察一看答話人就在眼前，大吃一驚：“您就是總經理？”

表兄不慌不忙地掏出身份證和寫著天福購物廣場總經理張志毅的《工作證》給警察，說：年前我花兩萬七買了一臺液晶電視，這臺電視就讓大奎表弟過年弄回來了，這次來給大姑拜年，順便把發票、保修單都帶來了。

警察把發票上的姓名與身份證、工作證上的姓名核對無誤后，說：“最近鄰村小劉莊丟了一臺電視機，有人報告檢舉是劉大奎偷的，我們是執行公事，來核對一下。對不起，打擾了！”

兩個警察又對大奎說，“小伙子，對不起了！”

大奎望著遠去的警察，抱住骨瘦嶙嶙的爸爸，眼淚刷刷地像泉涌一樣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