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

她出生在一個十分偏僻的小山村，長得如花似玉。長得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有一個美麗的夢，她也是，不只一次地想象著高大英俊的男子來到自己身邊。可是家貧紅顏多薄命，十九歲那年，娘病了，為給娘治病，已是傾家蕩產。鄰村一個小伙子托媒人來，說是愿意給娘治病，條件是必須嫁給他。那是一個什么人？長得矮小、相貌粗俗丑陋，有點對不起觀眾。唉，人窮志短，為了娘，認了。

出嫁前的那天晚上，淚流了一夜，咬咬牙下了決心：我要死，就死在他家，讓他人財兩空。

鬧洞房的人很多，男女老少幾乎要把新房擠塌，人們不住嘖嘖稱贊她的美貌，也為她惋惜，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深夜，男人緊緊地抱著她，她掙不脫，也睡不著：我成了他的人，新婚之夜就讓他死了女人？死在新房算什么？人家憑什么給娘治病？是你愿意的。她改變了主意，過幾個月再走，算報他的恩。

三個月過后，一天早上起來，禁不住惡心想吐。她嚇了一跳，出了一身的冷汗，莫不是有了？忽然感到身上多日沒來了。她捂著臉，淚涌了出來，我的命咋這么苦？懷著孩子，咋走哇！先把孩子生下來，算給他留個后，這樣更對得起他。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一個漆黑的深夜，經過一陣疼痛的折磨，孩子生下來了，是個男孩。男人十分歡喜地抱著她親，抱著兒子親。她把臉扭向一旁。母子連心，她打消了走的念頭。

兒子一天天長大，會走了，會喊媽媽了，越來越像她。兒子每天晚上睡在她身邊。嘴里含著一個乳頭，一只手攥著另一個。等他長大，生活能自理了，再走吧！

慢慢地兒子長成了一個半大小伙。周圍跟她一樣的女人都在操心蓋房，為兒子娶媳婦。她嘆了口氣：兒子娶不了媳婦，當娘的到死都沒面子。等兒子娶了媳婦就走，二十多年都耽誤了，還在乎多耽誤幾年？

兒子終于娶了媳婦，兒媳婦的漂亮不亞于當初的她。兒子和兒媳婦站在一起，多般配！真是命啊！一個月后，兒媳婦做飯了，也下地干活了，自己還呆著干啥？那一天天還沒亮，穿了衣服，經過兒子房間時，聽到兒子兒媳婦在低語。“這月咋身上還沒來？過天了。”“是不是懷孕了？”“誰知道？”“肯定是，天亮我叫媽殺只雞。”什么？我要當奶奶了？她流淚了，不知是喜是憂，要是我走了，兒媳婦以后坐月子，誰伺候？唉，有孫是福，得兒望孫，看看是男是女。

孫子滿月過后，兒子陪著媳婦帶著孩子一家三口回娘家去了。男人也早下地干活去了。她決心要走了，離開這個家，離開男人。她換了一身平時都舍不得穿的衣服，拿起木梳對著二十多年沒照過的鏡子梳頭發。她吃了一驚，她發現自己真的老了，頭發稀稀疏疏夾著白發，臉上也枯黃不再光潔紅潤。天啊，沒想到竟變成了丑陋的老太婆！她一陣頭暈目眩，要倒！

“孩她媽，你咋啦？”男人從外面進來，驚叫一聲飛快上前抱住她。

她軟軟地躺在男人懷里，在男人急促的呼喊聲中慢慢蘇醒過來。覺得男人懷里是那么舒服、溫暖。看著男人胡子拉碴，古銅色的臉，好像也不那么難看，也許是看慣了，就是那個樣子。她流出了兩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