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晉：沉默的高峰

謝晉:浙江上虞人，1941年入四川江安國立戲劇專科學校學習，受業于曹禺、洪深、焦菊隱等名家。1948年畢業于南京國立戲劇專科學校導演系。新中國成立后，歷任上海電影制片廠導演，中國影協第四屆理事、第五屆主席團委員，中國文聯第五屆、第六屆執行副主席。是第七屆全國政協委員，第八屆、第九屆全國政協常委。

他很平凡，也有家累；他嗜酒，愛好醉里求真。他的電影，洗滌了整整幾代人的心靈。他的高度，就是中國一個電影時代的高度。

從小喜歡看電影的名士后代

1923年11月，謝晉出生在浙江上虞的書香門第，祖父是當地名士，父親是香港頗有名望的會計師。兩代前輩都寄厚望于這位長房長孫，讓他子承父業，光宗耀祖，考上名牌大學再出國留洋當專家博士。可小謝晉對當官絲毫不感興趣，卻特別熱衷于演戲。小學的旁邊有一座傍水而筑的廟臺，草臺班子常常上臺演戲，悠揚的越劇唱腔隨風飄來，一聲“英臺哭靈”讓他淚水漣漣，而《哪吒鬧海》的篤板拖腔又令他心馳神往，謝晉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下課鈴一響，他就蹦上烏蓬船看社戲直至天亮還舍不得回家。

10歲生日，祖父的禮物是一套“小學生萬有文庫”，小謝晉如獲至寶，《三國演義》、《西游記》、《水滸傳》等精彩故事滋潤著他純真的心靈，他立志要上臺演戲，要像作家一樣自己搞創作。

在家鄉度過了童年，隨后謝晉便隨家遷到了上海，繁華的都市生活帶給他的不僅是眼花繚亂，還有對成人世界的審視和對電影最初的迷戀。在中學，謝晉是出了名的影迷，三天兩頭就往電影院跑，甚至跟售票的老頭成了忘年交，有空位子的時候，還能看上免費的電影。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電影深深打動了謝晉那顆年輕而熾熱的心。

執著，文學青年“輟學”為電影

高中畢業，謝晉不顧父親的反對，獨自去了四川，考入中國培養表演藝術人才的最高學府——四川江安國立戲劇專科學校，師從曹禺、洪深、焦菊隱等名家。

在謝晉的求學經歷中，“1943年主動輟學”這句話頗有意味。那一年，謝晉20歲，他對自己的人生價值何在已有了獨立的認識。對戲劇電影產生了濃厚興趣的他，不愿意繼續留在學校讀那些枯燥乏味的表演課程，他希望更多的參與戲劇實踐，培養更強的導演能力，于是他選擇了輟學。謝晉的“主動輟學”，并沒有得到家長的同意。“主動輟學”的背后，是謝晉對電影藝術的執著和熱愛。

經典是謝晉作品的代名詞

輾轉到1953年，謝晉終于獨立執導了他人生的第一部作品《藍橋會》。在接下來的半個世紀中，謝晉共導演了36部影片，他稱自己拍攝的作品多半是“一場風波”。

《女藍五號》剛拍完就被人指責搞金牌主義，但片子公映卻大受歡迎，并榮獲世界青年聯歡節銀質獎章；《紅色娘子軍》中洪常青與吳瓊花的愛情戲因兒女情長太濃而被刪剪，該片雖然獲得了“百花獎”，但每到此片斷情處，謝晉都低頭不看；《舞臺姐妹》以情感人，卻被貶為“人性論”，片尾原本耐人尋味的對話：“今后應該做怎樣的人，演怎樣的戲。”在送審時，卻被改為“今后要做革命的人，演革命的戲”，影片在美國放映時，外國人聽不懂這句詞兒，等搞明白后不禁哄堂大笑；《高山下的花環》中梁三喜犧牲前交代還債單的動人情節，曾被人指責“有損解放軍形象”要刪去，這回謝晉不買賬，如果沒有這神來之筆，他寧可不拍，總算保證了原汁原味；而《天云山傳奇》、《牧馬人》等大受歡迎的作品同樣都是在爭議之中上映得一波三折。盡管如此，謝晉的泰斗地位卻是不可動搖的。

余秋雨曾這樣評價謝晉的電影在中國文化生活中的重要性：“回想一下，在這風風雨雨的半個世紀，中國人的文化生活中如果沒有謝晉，一大批中國人如果沒有《紅色娘子軍》、《舞臺姐妹》、《天云山傳奇》、《牧馬人》、《芙蓉鎮》等電影可看，將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失落？”其實，不單是后來的余秋雨，早在謝晉連出佳片時，就已經有電影人感慨：謝晉電影的藝術水準沒得說，經典，就是他作品的代名詞。

用鏡頭，巧妙的說出愛

謝晉視電影為生命，視酒為最愛。家鄉紹興上虞是全國聞名的酒鄉，兒時的謝晉就模仿孔乙己的腔調，當起了“咸亨”酒店的常客，一盤茴香豆一盅花雕，一會兒功夫就下肚。成為謝導后，更是不可一日無酒，與作家談本子必須以酒會友，寫分鏡頭一定以酒代茶，拍攝現場，別人帶的是濃茶飲料，他卻是酒壺不離身。演員王玉梅在回憶拍攝《高山下的花環》的時候，說她曾親自下廚為謝晉烙了三張餅，謝晉一個人躲在房間里吃了兩張，喝了一瓶五糧液。或許，正是在微醺的狀態中，謝晉才能更好地去體味電影中所要表達的最細膩的情感——的確，當時公認謝晉是拍情感戲最好的導演。

在《紅色娘子軍》這部他早期最有名的影片中，因為年代的緣故，謝晉并沒有放手渲染男女主角情愛關系的機會，吳瓊花怎能在電影中和洪常青談戀愛呢？但謝晉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他通過吳瓊花和洪常青那深情的眼神巧妙地表現了革命同志之間朦朧的愛意，讓觀眾怎么理解都行。

待到上世紀80年代，“愛”已經可以大聲地說出來，于是，謝晉就在《天云山傳奇》中，干脆讓三個女人愛一個男人——當然不是同時愛，而是在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愛法。稍后的《芙蓉鎮》，更與《天云山傳奇》有異曲同工之妙，電影的反響極為轟動，吸引人的地方仍然是男女主人公坎坷無奈的愛情故事。

謝晉電影背后的親情故事

每個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個成功的女人，在謝晉的故事中，這個女人就是徐大雯——當年江安女中的名校花。兩人結婚后，徐大雯一邊工作，一邊學起了烹飪：梅干菜燒肉、臭豆腐百葉絲，濃濃的紹興味讓謝晉吃起來尤其開心。但謝導的名氣越來越大，登門拜訪的名作家、名演員也越來越多，單吃臭豆腐、梅干菜哪兒成，于是，徐大雯苦練基本功，將淮揚、廣粵、川湘、京津菜肴各式流派都學到了手。每逢客來，家里就像拍電影般熱鬧，謝晉擺出導演架勢擬定菜單，妻子下廚大顯身手。當美味佳肴端上餐桌，客人們贊不絕口的時候，謝導總是笑稱他們是“最佳夫妻拍檔”。

在外人看來，謝氏夫婦事業成功、感情和美，但他們的家庭生活卻并不是我們想象中如此完美。在謝晉69歲時，他38歲的兒子阿三，因為哮喘發作離開了人世。阿三死后，謝晉將全部的愛與精力放到了阿四身上，阿四的癲癇病經常發作，生活無法自理，謝晉就親自為他理發、刮胡子……為了給阿四增加營養，謝晉還學會了磨豆漿，他一有空就教兒子磨。父親添黃豆，兒子推石磨，頭靠頭，手把手，父子演一出“雙推磨”的溫馨戲劇。

幾年前，阿四曾經走丟，次日報上刊登了這樣一則“尋人啟事”：尋謝佳慶，男，33歲，癡呆并患癲癇病……如有發現，請即打電話通知謝晉、徐大雯。后來在朋友的建議下，謝晉在兒子的兩個上衣口袋里裝進兩張他和小兒子的合影照片，照片后面寫著謝晉的電話、家庭地址和說明：“我是謝晉的兒子。”后來走丟了，真的就有人打電話把小兒子送回家來。現在謝晉走了，阿四以后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