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與美酒,歷來都是備受矚目的。若是沒有了美酒,英雄們的豪氣或許就要消減幾分。在多數古典小說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向來被認作是英雄的行徑,其實在我看來,能夠喝下這許多美酒的,既有英雄,也有草莽,甚至還有那些借酒撒瘋的潑皮無賴們。在中國人的飲酒文化中,有很多軼事趣聞。例如:中國古人講究喝酒先要有酒興,才能盡興而飲。除此之外,善飲者除了要有酒興,還要有酒膽,有了酒膽,還要有酒量,有了酒量,更要有酒德。漢魏諸多名士能飲五斗一石,這大約便也是酒風所致了。這一碗酒,往往便能見人之真性情,品格的高與低,酒風的優與劣,由此可見一斑。
然而在一杯醇香的汾酒面前,你不得不生出一份崇敬之心,于是乎不敢造次,且畢恭畢敬,便順著這縷縷酒香,叩拜過大小李杜,輕聲慢語,方才道出許多趣聞軼事來。汾酒就是這樣一種奇特的物體,本身無形,卻可塑成世間百態;無官無職,卻能威儀天下。在素有“酒業第一館(李才旺語)”之美譽的汾酒博物館復古生產作坊門前,貼有一幅妙聯:
文一杯狀元及第
武三盞掛印封侯
這大概是對酒最美好的描述了。想想也是,歷朝歷代,文臣治國,武將安邦,也許曾為彼此的生活習慣、興趣愛好所相互不齒,但對于飲酒,他們的態度卻是高度一致的,以至于興之所至,都會通過飲酒來助興。
終于,酒在這里達到了和諧的統一。與汾酒有關的名人里,有了文臣,有了武將,也有了帝王。
中國古代南北朝時期曾經出過一位很短暫的皇帝——武成帝高湛,在位不足五年,死時只有三十二歲。客觀地講,這位皇帝同志于國于民毫無建樹,非但不能說可歌可泣,連一件值得記錄下來的事情也沒有,《北齊書》中描述他的文字也不過兩千來字,但就是他不經意的一句話,卻讓汾酒在歷史上著實火了一把,《北齊書·卷十一》載:“帝在晉陽,手敕之曰:‘吾飲汾清二杯,勸汝于鄴酌兩杯’。”這話的意思,大約不難懂,這二十一個字,倒成了汾酒最早進貢為宮廷御酒的有力佐證,人們也因為汾清(汾酒的別名)而記住了這位皇帝。時間過去一千多年了,一位皇帝因為喝過一種酒而被人記住,武成帝大概是個特例,在幾個大的搜索網站上輸入“北齊武成帝”的字樣,搜索結果竟然多半是汾酒廠在介紹自己企業文化的文章。感嘆之余,真不知是汾酒應該感謝武成帝,還是武成帝應該感謝汾酒。
歲月悠悠,當初這位皇帝老兒杯中的圣物,如今也擺上了尋常百姓的餐桌上,焉不是我輩的幸運!自北齊始,汾酒便開始以名酒的姿態出現,世界上再沒有另外一種酒,能與汾酒共享這樣的榮耀,汾酒與名人,自此關系也漸漸多了起來,王公大臣,落魄文人,江湖才俊,莫不以一酌為快。我常常想象,這樣不同朝代、不同身份的人倘若能穿越時空,因為共同熱愛汾酒而聚在一處,且由太白吟詩,樂天醉舞,一定是個不錯的酒局。
這樣的酒局當然不會有,現實中的名人名酒才更加有趣。1954年7月,漫畫家方成到山西杏花村酒廠參觀,剛下車,前來迎接的廠黨委書記畢恭畢敬地對他說:“久聞大名!”方成坦然回答:“大聞酒名!”雙方頓時大笑起來,在場的人也充分見識了方成的機智和幽默。這段佳話曾被多種文章引用,流傳甚廣,依我看來,方老先生的四個字,對汾酒廠的宣傳效果要比那些枯燥乏味的長篇大論強得多,什么是文化?這就是文化,在歲月長河中慢慢積淀而成,絕非某些人一朝一夕可以做出來的,當然,這是題外話了。
類似于這樣頻出妙語的還有巴金老人。據《巴金傳》記載,1964年7月底,巴金和蕭珊帶著小棠,由山西作家西戎陪同去大寨進行實地考察,那時大寨在全國初露端倪,前往學習考察的人很多,后來巴金先生根據考察筆記創作出了長達一萬五千字的《大寨行》。從大寨回到縣城后,巴金先生一家被安排在地委的小招待所,招待所備有山西杏花村生產的名酒汾酒、竹葉青,但巴金不喝白酒,只喝啤酒,便有人事先給招待所打招呼,讓招待所準備啤酒,誰知到餐桌上一看,大家都樂了,擺在桌上的是兩瓶杏花村汾酒廠生產的“五加皮酒”,原來是當地的領導把“啤”聽成了“皮”,那時的啤酒是很稀罕的,但能生產五加皮酒的廠家更少。這樣一來,巴金先生就對杏花村汾酒廠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過了幾日,在一些作家朋友的陪同下,赴汾陽杏花村參觀。午飯時,從不飲烈酒的巴金先生受汾酒廠陪同人員的熱情感染,喝下一小杯汾酒和兩杯竹葉青。飯后,酒廠依舊請來賓題詞,巴金先生略一思索,寫下了“酒好人好工作好,參觀一回忘不了”這樣的句子,賓主盡歡。為汾酒廠題詞作賦的名家何止千百,但人們看一眼就不會忘記的,只有巴金老人的這句。名家就是名家,雖然是句大白話,但對于宣傳汾酒廠的文化來說,遠遠要比那些生澀難懂的詩詞有用的多,經歷了時間的洗禮,才愈見光芒。
湘軍里的劉長佑,是清代的中興名臣,據說能喝十斤汾酒。《清稗類鈔》說他:“好飲,且必汾酒。嘗獨酌,一飲可盡十余斤。左手執杯,右手執筆,判公牘,無或訛。”如此看來,這個劉長佑真是個少有的人才,在喝汾酒的人里,歷數古今中外,他的酒量絕對是第一。清代的文學大家吳趼人,年輕時浪跡齊燕,放蕩不羈,尤其愛喝汾酒,而且每喝必醉,一醉就引吭高誦《史記·游俠列傳》,惹得周圍的鄰居婦孺常取笑他,按今天的話來說,這家伙已經嚴重擾民了,幸虧晚清還沒有片兒警制度。到了晚年,吳趼人嗜酒成癖,喜歡在酒后與朋友談論天下大事,簡直成了一個憤怒的老頭子。吳趼人喝汾酒有個習慣,即以酒為飯,一個月下來,粒米不沾。臨死前還說:“吾殆將死乎?吾向飲汾酒,醰醰有味,今晨飲,頓覺棘喉刺舌,何也?吾祿不永矣。”還有一位晚清的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汪笑儂,晚年有兩大嗜好:一為鴉片,一為汾酒,每天需吸鴉片一兩多,喝汾酒一斤多。一般人是沒有這個財力的,吳趼人晚年就曾為上海中法大藥房的“艾羅補腦汁”寫過廣告,賺取數量不菲的酒錢,結果惹來一片罵聲。汪笑儂先生更絕,22歲中舉,卻無意追求功名,被人尊稱為“俠伶”,1918年去世。但史籍記載他1916年還遠赴上海演出賺錢,一直堅持到駕鶴西歸。賺來的錢都買了汾酒,他倆真可謂鐵桿的“汾迷”。
與汾酒有關的真英雄,也大有人在。茅臺酒曾把周總理捧為“國酒之父”,這個稱呼引來網友一片質疑,暫且不提,孰知周恩來總理,也是與汾酒有著極深淵源的。1951年,新中國外交工作逐步開展,迎來送往、接待宴請的工作日趨繁重。為了提高禮賓工作質量,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草擬了《關于今后接待工作的改進辦法》草案呈給總理,其中在用酒的一條上,周總理認真寫下:“如需烈酒,則用汾酒。”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當時的國營山西杏花村汾酒廠作為全國所有酒廠的一個特例,擁有直接給國務院打報告的權力,周總理就曾特批860萬元對汾酒生產規模進行擴建,而今,汾酒集團每天一開門,就要為國家上繳近300萬的稅,倘若總理他老人家泉下有知,看到今天汾酒廠欣欣向榮的繁榮景象,也定當倍感欣慰了。
幾日前跟著一位朋友在國圖的古籍室里亂翻書,有一本朝鮮李朝(約明代永樂年間)編著的書《樸通事》,是元末明初以當時的北京話為標準音而編寫的,專供朝鮮人學漢語的課本。“通事”相當于漢語里的“翻譯”,里邊舉了這么一個有意思的例子:“官人們文書分付管酒的署官根底:支與竹葉青酒十五瓶、腦兒酒五桶。”元代的京城,人們就是這么說話的,具體什么意思,這里不作詳述。但我想,既然竹葉青酒涉及到了“官人(非配偶之一方)們”,那一定不是普通的酒了,起碼已經是京城“政界”的名酒,由這位“樸翻譯”先生介紹到了高麗國。說這些的意思,無非是樸先生雖然不是什么馳聘沙場的大英雄,但他卻在無意間為汾酒廠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事——外國人所著作品中目前發現最早記錄竹葉青酒的文字,對于如今的汾酒集團來說,這位“樸翻譯”應該算得上一位值得記住的英雄,起碼,是可以和巴拿馬賽會上喝汾酒的羅斯福、西柏坡喝汾酒的米高揚、杏花村喝汾酒醉得趴桌子底下的田中首相等外國人相提并論的。
古今中外,零零總總,從這些人的身上,我倒突然悟出一些道理來。所有的英雄,其實原本是生活在常人中的,沒有人天生就該被載入史冊,也可謂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英雄沒有確切的定義,美酒亦然,更多的是強調一種主觀意識,歷經歲月滄桑,方可顯現本色。汾酒就如同一個沉默的英雄,從無到有,只待褪去塵世喧囂,褪去蕓蕓浮華,褪去輕薄與煩躁,一個沉穩而凝重的形象才會顯現出來。汾酒與英雄一樣,是留待于時光考驗的,也許再過一百年、一千年,或者更為久遠的未來,英雄將會永遠不朽,汾酒也會愈加醇香。
我們慶幸,這是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也是一個美酒飄香的盛世,而這許多人許多事,都在蕭蕭風中,成為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