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海棠的詩（１５首）

情書之5

我突然很快樂：想起早年，

外婆神秘地要拉我去曬太陽；

那時我臉上還掛著流淌不止的淚水。

她從懷里掏出一個熱騰騰的燒紅薯，

香氣立刻彌漫了一整個村莊；

靜謐的村莊

被冬日的太陽溫情地照著。

情書之8

如何在蒼茫的夜晚

靜謐地等待你的音信？

憂傷依偎的白皙小腳，如同一對孩子

惆悵地低著頭，如果你看見

你定會憐惜痛心

如同回憶起她絕望的神情

叫也不回

你可知道，愛上你

是多么的無可奈何

彼此愛上是多么的絕望

多么歡喜不已

多么哀傷

情書之9

這是怎樣的日子呢？

——我忘記了寫愛情詩，好些軟綿綿的話只想想就算了

懶得記錄下來。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

我躲在二樓喝清茶，不想跟十五丈外的桃花園牽扯下去。而桃花園的男主人

此刻只忙著剪枝、嫁接、噴撒農藥

滿足地過著眼下的日子。

我離開的時候村莊還在沉睡

那會，紅日剛爬上樹梢向麥田播撒陽光，

河岸上的柳樹還是靜悄悄的，還沒有被風吹動，

父親早已過了橋，揮手催我跟上。

我還在河西岸，想在樹林里迷路，

想在早年系手絹的地方等著姐姐來找；

等她哭啞了嗓子依然喊著我的名字，

把我從夢中驚醒，然后分一顆藏在手心的糖。

糖入口后，我們破涕為笑，

但馬上又止住，姐姐說：

小聲點，你聽，村莊里多安靜……

雨后

雨后的天空湛藍，充滿氧氣，

我的金魚們在上面暢游，吐泡泡。

一些在之前死去的，紛紛蘇醒過來，白肚皮朝下，

悠然地擺動尾鰭。

我欣喜不已，牽著我的小女兒奔跑，

教她展開她的小裙裾

在空中開出一朵朵粉紅色的花。

我還會教她歌唱，

教她怎樣在平淡的日子里熱愛上重復的生活；

長大后，可以偶爾懷想童年但不要悲傷。

青春

熱愛的平原上，晚暮年華正值，

孟冬馬上就要來臨；像母親的花白頭，

你一遍一遍地梳理，說，向東，向東，

讓狐貍向西……

由她去懷念喬裝的歲月

和十月的細雨。

撩動眼神，

如何了望那遼闊的憂傷

媽媽

遙遠的耳邊

媽媽喋喋不休地形容雪花飄下來的樣子

末了，沒詞了

她問我

可還記得小時候養的一對白鵝？

說雪花從窗前飄過時

就像我躡手躡腳

去捉白鵝

而白鵝騰起

帶著鵝毛紛飛

然后有幾朵飛的較高的

等世界安靜了

它們才緩緩地

輕輕地

悄悄地

蕩漾到人間

如此述與

午時。黃竹。那些總不被記起的人們，

此刻讓我多么想念。雨水。炎夏。

一池茂密的紫芙蓉睡在水上，三只白蓮努力向上，

努力的樣子像鄰里正在成長中的姑娘。

7月。愁長。我自私地認為，

我需要被你們遺忘和漸漸學著遺忘你們。因為，

在傍晚獨自回住所的路上，

夕陽就那么的不由分爭地裹著我，讓我無所適從，

只有妥協，才能看見綠油油的玉米地里藏著的狐貍

我的晚年伙伴。

麻雀媽媽

麻雀媽媽站在雨里，跟芒果樹站成一排

雷雨如果不停，她腳下的泥土將會繼續流失

草地就會隨著往下陷，她的孩子就會往下陷

她想要往下陷，跟孩子保持著同樣的速度

那樣，她就可以用嘴再一次把孩子從水洼里救上來

芒果樹無需往下陷，她的孩子們都在她的肩上

她想要往下陷，因為她的孩子躺在她的腳下

如果可以，她想要比她的孩子更快些往下陷

從她緊閉的嘴里，不難看出

她多么害怕她的孩子還像個膽小鬼

總害怕天黑后媽媽不在家

回憶

鄉村，暮晚。我在的村莊槐花紛紛揚揚

散落在跳繩的小姑娘們身上。她們其中一個是我

一個是你

愉快的蘆葦

萬尺高空上，我再次遇見滿月下的大海。

海面上有密稠的秘密，一層一層

像核桃酥。我要把這個比喻說給墳里的姐姐。

輕輕吹輕輕吹的蘆葦

在朗溪縣的方向

下水泥路去山上。

像朋友間有意或無意的拜訪，

先問候她最近過得好不好，再請她品嘗帶去的食點，

（其實是我吃剩的，可當時我可不是這么說的）

她一一接受，并不發表意見。

她讓我看見翠綠的山茶、燦黃的油菜花和微風輕輕吹

輕輕吹

輕輕吹的蘆葦。

韁弄蝶

安靜的垂死的韁弄蝶棲在一片葉子下，

葉子承受著雨滴，眼看著快要衰敗的樣子

同樣讓人心生憐愛。

我仍愛著她。她不再美麗，

頭發剪短了，

渾身插滿了針管，手腕上，胳膊上一個個腫脹而暗黑的針眼

看過胸中沉悶極了。但，

我仍愛著她。

早上，

我隨幼小的女兒彎身蹲下，看見了一只韁弄蝶。

我仍愛著她，卻無法知道她去了哪里

有沒有朋友會不會孤單

我經不起我愛的人糾纏隨她去了一趟她的世界

到處是漆黑她卻輕車熟路，一邊告訴我

這是喇叭花，這是牽牛花，這是雞冠花，這是魚尾葵

散尾葵、白玉蘭、金桂、銀桂、杜鵑、垂絲榕

三角梅、海棠、紫薇、鳳凰木

她說的興奮，而我什么都看不到

真的看不到，走著走著連我愛的人也看不到了

她融入漆黑中，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以前我不知道人死了會去哪里

有沒有朋友，會不會孤單

現在我仍不知道

風很輕的晚上

風很輕的晚上，長椅上坐著一只小貓，

小貓無姓氏，跟路燈上方盤旋的飛蟲一樣，

跟灌木叢中圈居的青蛇一樣，

跟風雨亭里水袖添茶的小倩姑娘一樣，

跟平原上由原野回村莊的狐貍一樣，

跟天天來我夢里見我的姐姐一樣。

她總是遠遠地安靜地坐著或站著

看著我，我一走近，她就轉過身去，

一個人孤單地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