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何
萬年之后若何
萬年之后我于億塵之中
回顧萬年之前騏驥之蹄閃亮的光芒
旌旗林立 顰鼓嗡嚶
含淚注望煙塵飛揚中的片片孤云
切唇之齒進出紅血驚雷
仇怨無聲 殺戮匿跡
古原上又有古原于萬年之后
呈古原一片 使行者
戰戰兢兢荒涼得可以
而我為億塵之中
難辨面目之埃 在隨便什么地方
拈花惹草 得意并搖頭晃腦
為不曾滲入歷史的泥層
而與四季同榮共朽
萬年之后若何
無語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風流者誰高昌遺址上
脈脈含情的藍月青星
不可能不落在殘垣斷壁
而風流者誰
戈壁漸暗的星月之旅
一上一下 一下一上
起伏喲
我不可能面對這微風輕撫的夜晚
吐出一句有聲的話來
死寂 默哀
誰聽見我滿腹的古歌
于此間旋舞著懷想 誰
想象我狂妄的獰笑
誰 一群又一群昏鴉生翅
一只又一只盲吼的激情沖出金籠
我無言沉默被風吹干
被時間漚爛 仍無語
只有一種念頭在骨縫中冒煙
足夠一生咀嚼
荒原 西部 古月
輝煌 現實 人生
這幸福我不曾伸掌面世 我問
誰家的風流
總被雨打風吹去
嘻嘻 嘻嘻 我在我骨軟心柔的周身之中
經歷過這種躋身而過的瀟灑境界
河西一瞥
眾生 土壁泥蓋的屋舍
可是你露出的半只眼睛
你看見了我 我真真切切看見了你
目光 自那露出的半只眼里
膽怯地伸出來 龜頭一樣
伸出來 伸到我的臉上
我的臉開始毫無感覺 爾后
有了小蟲子叮咬的奇癢 我便用手指
摳那癢處 一下一下地摳
摳出了另一只眼 然后
又摳出了沾灰的鼻子 和金黃牙嘴
和一張折皺起伏的臉 我望著這張臉
這張女性的并擁有十一個孩子的臉
立即蔑視語言 這張臉漸漸放松
后來 干脆對我笑了起來
我也感到非笑不可
于是 就笑了笑
我笑的時候 天空白云悠悠
遠處 古樹禿立
我的北京吉普的馬達 開始低吼
于是我沖那張臉笑笑 扭身
閉上眼睛 急跑了起來
現在我才想起我急跑時腦袋里的聲音
是一張河西女人的臉 化成的
西部概括
虛名如鐵 如銹跡斑斑
如凝固的時間一瞬一瞬
如一瞬間噴入體內或子宮的激情
而噴射者與之有了永難彌合的距離
所有的人 都在這之間
走著 漫長而又遙遠 鮮花 情侶
凌空的鷗 近海的燕
眼里的風暴 心頭的狂濤
因激情的流失
撫不平今生下世的聲聲呼喚
我仰頭 我仰于
這之間的路上無雨的西部
西部西部名實相符
西部無雨無水 西部不容夸張的表情
西部 西部拒絕所謂的激情
西部沒有子宮 西部不會孕育
不會孕育的西部能夠理解狼嗥的種種
語言 西部不理睬任何人的胡喊亂叫
并且討厭偽君子討厭領袖欲
討厭舍我其誰的水滸英雄 西部
西部 西部以耐旱的梭梭紅柳冰草
等植物 而使西部的山系在白雪之中
步入珍貴的春天
西部永遠無聲 我于無聲的西部
聽見有聲的西部在孤寂的山奔水流里
悄悄地笑著 是那種陶醉式的默笑
只是沒有聲帶 虛名因此如鐵
而名實相符的激情永遠沒有發射
童顏鶴發的西部 拒絕子宮
字正腔圓的西部 厭惡表演
禪宗圣祖的高原古剎 喜于寧靜
藝術大師翻著流行詩歌嘿嘿冷笑
我于這冷笑中顫抖手指頭
爾后也這樣冷笑
你聽 不僅是風聲
西部 西部 類似你喊阿西 阿西
阿西們的街 躺在西部的肚子上
黃昏及詩藝之外的我
游于藝 藝被人游
游人如藝而藝泛濫成災
我呵我永遠也不會
巫言詩法氣動 不渡大師方步
不以無為而能的智者著稱
癡于杜甫茅屋
狂于李白老酒
灑滿眼窮困貧寒之苦淚
為自由的語言尋找奔放的河床
語言呵 我走近你的時候
赤裸著全部的感情 你愿我如此之露骨
愿我從西部土屋出來 彌放羊膻嗎
就這樣 這樣我昂首闊步
游于藝之外 并追藝而去
黃昏 黃昏能夠看見
牧鞭之上的群星 看見……漸暗的
西部的山巒 唇線起伏喲
有一件小事有關我的清白
我不期望任何人原諒
一種真誠的丟失 竟然不辭而別
連郵局也不當回事 就飛了
就跑到了 我永遠
也感覺不清的黃河水中
它冰涼 并且渾黃
它躲在一個又一個
弄不明白的泡沫的破滅中
一天又一天
一月 又一月 我固然
仍然是我 你固然仍然是你
在這之前的我 和在這之后的我
都是我 我知道
我仍然覺得在這之前的你
和在這之后的你 一樣是你
而我多了一個謎 像投入黃水的目光
拒絕我的浮現 使我對眼前的世界
懷有了另一半的猜想
根之圍
根之于泥而泥于相之圍
我之圍是一根又一根舌頭
和舌頭翻卷的柔軟體操
和柔軟體操之后彈片落下來的聲音
是聲音襲擊我的淚水
并使我淚水中的皓月與繁星
泛起粼粼波瓦我站在我的淚之湖岸
凝眸 默想 有一個頑強的聲音
開始生根 開始在我撩起的水花上
閃爍剎那間的幽默 閃爍無聲的色彩
我站著 對自己自言自語
而那聲音的根莖 那根莖
卻在空中飄浮的風葉中亂竄瘋長
使我想起它們來
就想號令三軍 就想排山倒海
就像從奴隸到將軍那樣
咬住牙關 不出一聲
不出一聲 咬住牙關
在一根又一根舌頭的我之圍中
忍受隔膜 并且一天 又一天
隔膜源自舌頭之橋
我拒絕走過 拒絕接受人為的風景
在根莖之末梢神經 我常常激動于
最平凡最普通的一件靜物的純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