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是我的驕傲
阿翔:你好,娜仁琪琪格,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第一次接受訪談,估計你很緊張吧,要不先給你幾分鐘放松的時間。
娜仁琪琪格:阿翔,你好!嚴格地說這是第二次接受訪談了,第一次是在2005春天接到了詩人黃禮孩的約稿,他要編輯一本(《中國當代少數民族女詩人詩選》,需要一個訪談,我接受了詩人曹國英的訪談。因為我們是魯迅文學院的同學,又是好姐妹,訪談其實是關于詩歌的一次深入的聊天。
阿翔:才想起有這么一本,我說呢,呵呵。說實話,我不喜歡用一問一答這個老套方式進行,還不如直接傾訴,或者隨便說說。
娜仁琪琪格:那我們還是隨便聊天吧,我想這樣更好。
阿翔:那好啊。喜歡聽音樂嗎?說說喜歡的類型。
娜仁琪琪格:喜歡啊,喜歡聽民樂,尤其古樂器的演奏。最喜歡的是古箏,從音樂本身到演奏姿態我都特別喜歡。
阿翔:有點驚訝,我還以為你會喜歡流行音樂呢,你這么一說讓我刮目相看。
娜仁琪琪格:呵呵,我很喜歡傳統的東西,對于古箏的喜歡更不用說,我是會彈上幾首的呢。可現在由于時間的緊張,它被冷落了。
阿翔:知道你是蒙古族人,能說說娜仁琪琪格這個名字的來歷嗎?
娜仁琪琪格:娜仁琪琪格這個名字分為兩個部分,娜仁是太陽,琪琪格是花朵,合在一起是太陽花。這是爸爸給我起的名字,因為一個小生命的誕生又給他帶來了新的希望,他更希望女兒像太陽花一樣明亮,生命的每一天都是新的、都會有著自己的方向,而這一切又是自然的,上天賜予的。
阿翔:你爸爸真是詩人啊,他有浪漫的情懷。
娜仁琪琪格:我覺得我的爸爸他是一個真正的詩人,既便他沒有一首詩拿出來發表。他的藝術天份特別好,而我只是繼承了一點點。這些表現在音樂、美術與舞蹈等方面。
阿翔:所以你爸爸在某些方面影響了你,對吧?后來你有了漢名叫席奎芳,還是你爸爸起的?說實話,還不如娜仁琪琪格這個名字有特色有詩意。
娜仁琪琪格:是血液方面的傳遞,形式上很少。或者說在現實的教育方面很少。因為爸爸大多時候都在外地工作。席奎芳這個名字是爸爸給我取的學名,我們的漢姓是席,在我的出生地,居住的人口以蒙古族居多,最大的姓就是席。席奎芳是我戶口本、身份證上的名字。而我自己更喜歡我的蒙古族名字——娜仁琪琪格,所以寫作的時候就用了這個名字。
阿翔:據我所知,你是蒙古族詩人當中惟一還在堅持詩歌寫作的女性,而且你的身份使你更加尋找歸宿感,那么說說你的故鄉吧,你的童年怎么度過的?
娜仁琪琪格:我的故鄉遼西朝陽,是內蒙大漠的最南端,是地球上第一只鳥飛起的地方,是世界上第一朵花綻開的地方,是紅山文化的發源地。近年來古生物化石及古文物的出土,更證明了這一點。朝陽這個三燕故都是史前文明的發祥地之一,牛河梁紅山文化遺址的發現,把中華文明史提前了1500年,被稱為“東方文明的新曙光。”我的童年是在懵懂中度過的,面對世界我是一個懵懂的人,小小的我有太多莫名的憂傷,仿佛是帶著太多的憂傷,太多的不明了來到了這個世界上。童年只在舊夢里,記得童年的一部分時光是在病中。最開心的時候就是看著春花爛漫,聞著花香,日子也就這樣長大了我。
阿翔:給自己家鄉做廣告了,呵呵。你家鄉真是好地方。那么在當今這個物質社會里,你后來是保持一種怎樣的人生觀和生命的姿勢?
娜仁琪琪格:不是廣告,她是我的驕傲,我的幸福。我的人生觀是做一個簡單、快樂、真誠的人,用善良的心去感受身邊的一切,用美好的眼光去看待一切,擁有一個感恩的心,這很重要。我希望我的生命到了80歲還像早春的銀杏樹葉,面對世界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把自己慢慢打開。而暴風雨來了,我就像一只雄壯的鷹,我喜歡蘆葦的品質,柔軟與艱韌。
寫作即命運
阿翔:羨慕你啊,這么多年了你依然對故土那么眷戀。現在我們聊一聊你的詩歌,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寫詩的?在你接觸詩歌之前,你最初印象中的詩歌是什么樣子?
娜仁琪琪格:愛故土就像孩子對母親的熱愛,這是每一個人應有的品質。我是在讀中學的時候開始寫詩的,讀中學時發表了自己的第一首詩歌。被選入安徽文藝出版社編輯的《中國當代女子閨中詩薈萃》。我最初的詩歌印象當然是唐詩宋詞,既便現代了也一定要美,有畫面感,有風聲,雨聲,花兒綻放的音響。呵呵,很長的時間里這都是我的詩歌標準。
阿翔:就是說你最初接觸的是唐詩宋詞,而不是現代詩歌,那么你后來是怎樣喜歡上詩歌的?
娜仁琪琪格:喜歡詩歌也是因為,詩歌所存在的美以及那里面暗藏的喜悅與憂傷。更重要的是找到了一個獨立的世界,這個世界又向外無限的擴展。
阿翔:在你成為詩人的道路上,哪些因素、哪些人是對你產生了影響?
娜仁琪琪格:我是一個宿命的人,我覺得一個人要做什么,做了什么,永遠不是這一生的事,是從幾生幾世中帶來的,也就是說,這條道路是在你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就在那里等著你去走。這是我成為詩人的第一個因素,也是最重要的因素。我走不出我的宿命。有時候也想,除了寫詩我再也不會做什么。如果沒有了詩歌,我的生命也就沒了意義。
我詩歌的啟蒙老師應該是我的姐姐,她當時是一個文化干部,她那里有好多的書籍,我最愛看的是詩歌。其實當時我也寫散文、小說的,因為姐姐組織辦了一個寫作班。我的指導老師是位詩人,他告訴我,我寫的那些分行的文字叫詩歌,并且還說,我每一首的開頭與結尾都很漂亮,又感慨地說:這一趟不虛此行,發現了一方才女。于是,我相信了我是一個才女,當時是小才女,將來是大才女,像我喜歡的李清照與唐婉一樣的才女。于是,就開始寫詩了。可笑吧?
阿翔:呵呵,誰也不能嘲笑自己最初的初衷,如果沒有自己的開始,你就不會有今天的樣子,可能是另外的命運。
娜仁琪琪格:是啊,但我慶幸這樣的宿命,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阿翔:你一般怎么開始進入一首詩歌的寫作?什么狀態更容易成為你進入創作的契機?是快樂還是痛苦,或者散淡不經意的時候更可能是你拿起筆的時候?
娜仁琪琪格:那是不一樣的,只要有時間我可能隨時都會寫詩。大多是被看見的東西所觸動,在心中埋下了伏稿,得以時間時完成。而這幾年由于工作的忙碌,屬于自己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后半夜寫作,也就是一覺之后。放下了一天的忙碌,大腦在睡眠狀態中得以調整,整個意識回到了自我,詩歌就在這樣的路口等我。當一個人真的和詩歌分不開的時候,快樂亦是詩歌,憂傷亦是詩歌,散淡更是詩歌。也就是說不同的生活與處境會給你不同的東西。總歸你是要說出的,不說不快,你只是被借助說話的一個載體,一個道具。這就是我和詩歌。
阿翔:我覺得你說得有點“物我兩忘”了,哈哈。在詩學上,你覺得有什么更深刻的根源嗎?
娜仁琪琪格:我覺得是有的,這些潛藏在你的生命里,又在大千世界中,需要一個更好的契機,他們走到了一起。比如說詩歌的傳承,比如東西方文學的交融與撞擊,這一切都很重要。
超越需要能量的積聚
阿翔:我近幾年讀了你的作品,隱約感覺你的作品經歷過好幾次痛苦而輝煌的“蠶變”,能否談談您寫作的階段和促使變化發生的因素?
娜仁琪琪格:我的寫作到現在可以分為三個大的階段:
一是無意識寫作。無意識寫作就是詩歌的最初階段,是想到什么就寫到什么,只是順著感覺走,說出來就痛快。有些少年不知愁滋味。這一段時間就是在老家的時期。自己處于封閉狀態,像一個古代大家的小姐,欲說還休。
二是有意識寫作。這段時間來到了北京,到魯迅文學院學習,而后結識了一些老師和朋友,這樣思想有了很大地撞擊,在疼痛中反思了自己,完全把自己否定了,然后重新建立。這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鳳凰涅槃可能就是這樣吧。這段時間研究了很多現代詩以及當下著名詩人的作品,也讀了很多國外大師的詩作。和他們進行思想上的交流,真正地認識到了自己的小與窄。我一生都會感謝那些對我說真話的朋友,我的進步,來自他們的真誠。
三是超越性寫作。我覺得人的一生無論你做什么,最重要的是超越自己而不是別人,要勇于向自己挑戰,因為每個人的天性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弱點,寫詩也是這樣,要善于發現自己的不足,當然也要知道自己的長處,這樣在彌補的過程中才可能發揚。寫作真是痛并快樂著的過程,不斷地超越需要一種能量的積聚,是內在的,需要修煉,才得正果。這和習武一樣。這是我時時面對的苦。
阿翔:“我不能說出事情的真相/像世上所有的人不能說出/真相一樣有些人的臉皮和嘴巴/是道具 看破了/也不能說”這是你的詩句,類似這樣的詩句充斥在你詩歌中,我是說柔軟和尖銳并存的氣息深深地吸引了我,這是你詩歌中最見情形和才氣的地方,因為無我因為自然因為靈氣飛動。請問你是如何找到這樣的靈感的?
娜仁琪琪格:這些都來自生活,一個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像草木的發芽,要經過嚴冬;就像清泉,要經過山路十八彎;就像我們吃下去的飯,要經歷了很多才來到了我們的嘴邊。世界有美也有丑,有黑也有白,所以,讓人很疼痛、很無奈、很無以名狀,但,我們還要活著,并要堅持自己地活著,有些回避是為了更好的進行,在這人世間上行走,你不得不繞很大的彎,這是現實,而我們走過去了就是風景。靈感就在生活中,只要你把自己打開,像四月的玉蘭花,站在枝頭便是飛翔。
阿翔:回頭再看你的作品,比如你那組詩《洪荒,從最小的指甲開始》,我忽然感到了它們的缺陷,這也是你寫作有著局限:某種程度的大而無當,缺乏一些蘊藉。這些還需要你注意。
娜仁琪琪格:謝謝你的真誠相告,現在聽這樣的話很難了。請讓我說說這組詩的寫作過程。這組詩中的幾首詩是在一個宏大的背景下寫成的。這要談到我的家鄉了,甚至談到了遠古。我在家鄉的時候并未感到她文化底蘊的厚重,甚至沒有更深地了解。而當意識的返歸,她仿佛喚起了我的很多記憶,仿佛那些遠古的與現代的生靈,就好脾氣地等在那里,等著我說出。有一日我返回了,夜晚突然就起了風,一些龐大的東西呼叫著向我飛來,一些句子也就破空而出。我說:
我不把這叫做風
或呼叫這是大鳥振翅的
音響 她隆重而狂妄
先從燕山湖跑到鳳凰山
再從鳳凰山跑到燕山湖
這宏大而尖厲的聲音是怎樣穿過
我堅硬的骨骼以及綿軟得
憂傷不止的心
這些古老的生命是穿過幾萬年,甚至是幾億年的時空來找我啊,他們讓我代他們說出。那一刻我再也不是一個懵懂的人了,我清晰地看到了世界的本真,我生命中的疼痛與歡愉都找到了來處與去處,所以,又接著寫了下去,不,應該說,是說了下去。
阿翔:我覺得有些東西可以是更恒久的。你更偏愛自己的哪些作品呢?
娜仁琪琪格:我自己偏愛的作品在不同的時期里有:《鳥兒銜著的那顆心是我的》《隔著塵世的煙火》《微笑,樹的羽毛在飄落》《我想 再扒一次棉花桃兒》《在時光的鱗片上》《轉不過那年春天的泡桐花》《與女兒書》《騰格里你能看得見》《洪荒,從最小的指甲開始》《大凌河,我的敖木侖》《這愛是有心的 原本都在的》還有早期的作品《起霧了》,這首詩好像到現在也沒發表過呢。
阿翔:有那么多的偏愛啊。你現在是在雜志做編輯,你認為編輯和寫作有聯系嗎?順便請你描述一下一天的工作和生活的情景。在你的寫作時間中,有多少是屬于詩歌的?
娜仁琪琪格:呵呵,是自己的孩子不嫌多啊,編輯和寫作應該是有聯系的吧,必竟是每天都在文字中,就像一個人的呼吸一樣,我的工作是空氣。我做的是一本兒童文學刊物,長期的兒童文學工作,使得我用一雙孩子的眼睛去看世界,用一顆童心去感受世界。世界也因此而明快、而透徹、而晴朗、而溫暖。
我經常是清晨兩三點鐘起來讀書、寫作,而后再睡一會兒,七點半左右起床上班。一天的工作就這樣開始了。我的同事都和我一樣,經常說些孩子話,做些孩子事,很開心。我們編輯部有一只貓咪,叫瑪麗,她很高貴的樣子,也很詩意,經常在窗口向外眺望,這很有意思,當然她更會討大家的喜愛。我的寫作時間大都歸屬于詩歌了,有時偶爾寫點隨筆。更渴望有大塊的時間去寫些不分行的文字。
阿翔:你似乎對紛繁的詩壇爭鳴不太關心。就是說,你一直游離詩壇之外,傾向于自己安靜地寫作,我覺得對你來說,也是好事情,而很多人一介入詩壇爭鳴和喧嘩,心態就浮躁。
娜仁琪琪格:我是一個喜歡安靜的人,不適合紛繁與喧嘩。我內心無時不向往著一個廣大的虛空,來自大自然的安靜、舒緩與安寧。寫詩是心靈的需要,是生命的經歷與不舍,是本真的自相面對,根本不需要喧嘩,更與紛繁無關。但,我知道,值得我學習的詩人很多,從技藝到品質。
阿翔:詩歌在社會上已經邊緣化了。在這種景況下,寫詩的人群仍然很多,你覺得,詩歌寫作是歡樂和幸福的根源嗎?
娜仁琪琪格:世界是多面的,可能像太陽、地球一樣,是圓形的,每個人站的點不同,所以看到的肯定不一樣。而詩歌于我是明亮的,她打開了我心靈的窗口,讓我感知到了那么多的美妙,還有意外的驚喜,所以,當然是快樂和幸福的根源。
我內心很感謝他
阿翔:現在談談與詩歌或者文字無關的東西。喜歡旅游嗎?有沒有一個人獨自冒險的經歷?
娜仁琪琪格:喜歡,喜歡得要命,出去一玩起來就有一種不歸的欲望。不曾有過一個人獨自冒險的經歷。我的親人從不曾給過我這樣的機會。小的時候爸爸媽媽不允許,大了有了先生,先生又不允許,呵呵。
阿翔:不會吧,一出去就不想回來?那你豈非越想越渴望了啊?
娜仁琪琪格:就是這樣,一出去就像飛出籠的小鳥,不想回來了。可能前生我就是一只小鳥吧,或是山間的一朵花或一株草。
阿翔:那你有很多朋友嗎?友情在你的生命中占據什么位置?
娜仁琪琪格:我的朋友不多,但很精,他們都是我的寶貝,是我生命中很重的一部分。如果沒了友情,就像春天沒了花朵,夏天沒了小雨,秋天沒了暖陽,冬天沒了雪花,山中沒了清泉。
阿翔:你談話用修辭用得厲害,呵呵。友情彌足珍貴。愛情婚姻呢?可以談下嗎?
娜仁琪琪格:可能因為我是蒙古族人吧,我的祖先站在大草原上就是這樣說話,我這樣想。友情彌足珍貴,愛情不可缺少,婚姻是我的江山大廈,這些對我都很重要。可以說我是一個幸福的女人,我的先生非常愛我,可以說很迷戀,我能寫詩,說些傻話瘋話,他給了我很大的理解與支持,同時也包容了我很多,我內心很感謝他。
阿翔:今天看到娜仁琪琪格的很多不為人知的內在,謝謝你的談話,并祝愿娜仁琪琪格在寫作上越走越好。
娜仁琪琪格:謝謝阿翔的訪談,也把美好的祝福送給你,送給《詩歌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