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生文學與新移民文學之比較

[摘要]留學生文學和新移民文學同屬海外華文文學，但是由于它們產生的時代、歷史背景不同，所處的政治地位、經濟狀況等方面也不一樣，因此留學生文學與新移民文學有明顯的差異。本文運用比較文學的方法，從作品的內容、情感特點、文學特點等角度對兩者進行了深入的分析。

[關鍵詞]比較文學 留學生文學與新移民文學 差異

留學生文學是指20世紀五六十年代從臺灣省出國(主要是指到歐美國家)的作家的作品。新移民文學是指20世紀八九十年代(內地涌起出國潮時期)從內地去往國外的作家的作品。

我國留學生文學的源頭，可以上溯到一個多世紀以前的清朝年間。容閎(1828－1912)，曾經留學耶魯大學，寫下了一本記錄留學生涯的書《西學東漸記》，可以說他是我國留學生文學的鼻祖。在近現代，聞一多、朱自清、徐志摩、巴金、冰心等作家也曾留學海外，并進行過文學創作。比較有名的有冰心的《寄小讀者》(創作于1923－1926年)、郁達夫的《沉淪》(創作于1921年)等。盡管那時尚未形成“留學生文學”這一文學概念，但是《沉淪》里的主人公聲淚俱下地為身為弱國子民、寄人籬下、備受歧視、孤獨凄涼的留學生們吶喊：“祖國呀祖國!我的死是你害的!你快富起來!強起來吧!你還有許多兒女在那里受苦呢!”這不僅是早年留學生們痛心疾首的呼喊，更是留學生們和新移民以及所有海外華人作家創作的共同題材。由此可見，留學生文學與新移民文學作為海外華人文學的組成部分，具有一脈相承的文學特點。

但是，由于留學生文學與新移民文學產生的時代不同，作者的生存環境也不同，因此二者存在著很大差異。

第一，留學生文學的作品主要反映了華人移民家庭的悲歡離合，新移民文學的作品則更多地反映了新移民奮斗環境的艱難。

離鄉去國，獨自在外謀生，與家庭、祖國分離是留學生文學與新移民文學兩代作者必須面對的共同問題。但社會環境和家庭背景的差異使留學生文學與新移民文學作品的內容有了很大的不同。

留學生文學產生于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多數作家是從臺灣省移民到歐美國家的。當時，海外華人在西方世界尚沒有一席之地，留學生文學主要描寫一代“開荒人”的艱辛，滲透了海外游子在全然陌生的環境中為生存而掙扎所流出的汗水與淚水。留學生文學的代表作有《白雪紅塵》、《紐約客》、《芝加哥之死》、《又見棕櫚，又見棕櫚》、《傅家的兒女們》、《人寰》、《第三種欲望》、《情感簽證》、《塞納河畔》等。這些作品的共同點是反映了海外華人面對的現實問題：生存環境惡劣、種族歧視、家庭的悲歡離合等。其中，嚴歌苓的《扶桑》和閻真的《白雪紅塵》具有代表性。《扶桑》描寫的人物有舊金山的娼妓、第一代鐵軌工人、淘金者，都是飽含血與淚的人物。作品將妓女扶桑與白人少年克里斯的愛情穿插在講述一代移民卑賤而苦難的生活之中，從對妓女扶桑的贊美與憐憫，到對白人紳士、黑道老大的描畫，如同一幅一代移民悲慘生活的社會圖畫展現在讀者面前，令人潸然淚下。《白雪紅塵》中的主人公來到加拿大后卻發現在這里的生活是“處處當孫子”：“二十二加元”打一趟出租車，一個國內的知識分子到加拿大后只能在餐廳掌勺，種種悲歡離合，在整部作品中被作者一次次提起且又一步步地深化。最后主人公選擇了回國，并發出了無限惆悵的感嘆：“加拿大，這是一個好地方，卻不是我心靈的故鄉。”

新移民文學產生于20世紀八九十年代，這時中國改革開放已經風起云涌，中國前進的步伐震撼了世界，新移民文學作家們的生存環境遠遠好于他們的前輩——留學生文學作家們。雖然新移民文學的作者們也描寫華人在海外拼搏的艱難，但是他們更多關注的是華人奮斗的環境，甚至有了經過努力后取得成功的喜悅。新移民文學的代表作有《北京人在紐約》、《上海人在東京》、《人間天堂——溫哥華》、《維也納交響曲》、《德意志巡禮》、《聚焦意大利》、《現代啟示錄》、《西部報告》、《人生自白》、《曼哈頓的中國女人》、《基因之戰》、《美國公民》、《八十劫》、《滄浪之水》、《曾在天涯》等。其中反映新移民生活艱難的作品還是比較多的，例如，《上海人在東京》通過對主人公悅月到東京后的最初兩個月的描寫，展示了一幅“人吃人”的社會照片：表面上東京街頭到處是明亮閃爍的霓虹燈，一派繁華；而在陰暗的小巷里，卻有煮方便面果腹的留學生，為了討好校長出賣自己同胞的軟弱青年，為了繳納高額住宿費不得不在“跑馬場”當苦力的中年人，為了簽證能過關而淪為校長玩物的女學生等。作品在字里行間對金錢掩蓋下的丑陋人性進行了無情的批判，是對新移民艱難拼搏的沉重嘆息。同時，新移民文學的作家們也將更多的目光投向華人奮斗拼搏的環境，開始有反映海外華人奮斗成功的作品出現。其中有兩部作品值得注意，一部是周勵的《曼哈頓的中國女人》，另一部是石小克的《基因之戰》。《曼哈頓的中國女人》是一部自傳體小說，周勵敘述了自己在短短的四年時間里以智慧和膽量取得商業成功的故事。整部作品洋溢著一種昂揚的斗志，具有十分明亮愉快的文學基調。石小克在《基因之戰》里描寫的已不再是留學生文學作品里比較常見的留學生在餐館洗盤子、在跑馬場做苦力之類的經歷，作品中所反映的矛盾已經涉及高級知識分子在西方社會的商業競爭和高科技研究里所遭遇的東西方文化的對立和碰撞。

第二，留學生文學有濃得化不開的“無根的迷惘”的情感；新移民文學則是相當清晰的“我的根在中國”的認同感，并在此基礎上融合了中西方文化。

留學生文學作家，如白先勇等，多數是從臺灣省去到歐美國家的，并且，他們當中的許多家庭是在國民黨退守臺灣省時從內地來到臺灣省的。從內地去往臺灣省已經使他們和他們的家庭有了失去根的惶惑，從臺灣省去國外的留學生文學作家們更有一種又一次失去根的迷惘。這種情感在他們的作品中隨處可見。我們先來看看於梨華的《又見棕櫚，又見棕櫚》。作品中的主人公牟天磊說：“沒有具體的苦可講……那是一種無形的東西，一種感覺……我是一個島，島上都是沙，每顆沙都是寂寞。我沒有不快樂，也沒有快樂。在美國十年，既沒有成功，也沒有失敗。我不喜歡美國，可是我還要回去。并不是我在這里不能生活得很好，而是我和這里也脫了節，在這里我也沒有根。”這是一種作為“邊緣人”的苦悶。其實，牟天磊的“無根的迷惘”的情感正是作者於梨華本人的情感寫照。旅美評論家夏志清這樣評論於梨華：過的是“漂泊無著落的生活”，總想回到臺北，捉住“快要模糊的記憶”。這是一種潛意識中對于“根”的依戀，因為依戀而追尋，卻又無法找到，因而在根的失落中感到迷惘。也是這種依戀，使作者腦海中的故鄉顯得格外清晰，才讓人覺得“她把臺北的形形色色寫絕了”。我們再來看看白先勇的《芝加哥之死》。白先勇青年時母親去世，母親下葬后，他按回教儀式走了40天的墳，第41天，便飛往美國留學了。《芝加哥之死》中的“我”是別人眼中羨慕的留美研究生，在知道母親去世的噩耗后，表面上無動于衷顯得非常冷漠，卻在得到畢業通知書后感到了無法言語的悲涼：“我”留學芝加哥6年，卻只知道一個研究室和一個地下室，走在芝加哥的街頭，仍是一個初來乍到者。這種濃得化不開的“失去根的迷惘”的情感讓人對留學生文學作家產生了深深地同情。

新移民文學作家是懷抱著要在海外取得綠卡，扎根海外的夢想從中國去到海外的。他們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根在中國，同時，也主動學習西方文化，并將中西方文化融合在一起。但是他們卻有另一種“無根的迷惘”。隨著中國近幾十年來的發展，新移民們的生存環境有了很大改善，已經有機會在不同的社會階層、不同的領域發展。這使新移民的個人經歷有了不同的生活體會：一方面，他們中的一些人的社會地位提高了，開始接觸到西方社會的上層；另一方面，他們在新的社會階層中的經歷為他們對東西方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差異而產生的碰撞進行思考擦出了思想火花。我們先來看看《曼哈頓的中國女人》，周勵在作品中說：“在內地時…一活得像個‘精神貴族’……因為我們是中國人啊!……我們不喜歡那千篇一律的肥皂劇……我們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在14歲懷孕，或去搞同性戀，去吸毒，去酗酒……而這些都是美國生活方式的一部分。”新移民文學的作家們對中西方文化的態度是何等的鮮明啊!關于新移民的“無根的迷惘”，《留學生文學大系·序言》是這樣說的：“他們是強者，又是弱者，是勇敢的先鋒，又是痛苦的maginalman(邊緣人)。”新移民“無根的迷惘”體現在：海外學子為祖國在諸多領域里發生的巨大變化而陷入另一種矛盾與尷尬，另一層次上的無所適從。有作品直言不諱地將之形象地歸納為“三氣”：說話洋氣(由于所用的詞匯陌生，說話夾帶外語單詞)，穿著土氣(還穿著當年出國時購買的已過時的衣服)，花錢小氣(他們的收入已成倍增加)。

第三，留學生文學的作品題材比較單一、色彩灰暗、基調沉重；新移民文學作品的題材更為豐富、色彩明快、基調輕松。

留學生文學產生于上世紀的五六十年代，當時海外華人的社會地位不高，生存環境還十分艱難，留學生文學的作家們作為一代“開荒人”的艱辛是可想而知的。而他們的作品里也深深地留下了那個時代的烙印：首先，留學生文學的題材比較單一。因為謀生困難，使得留學生文學的作家們沒有更多的精力深入研究文學，進而豐富文學題材。留學生文學的代表作《白雪紅塵》、《紐約客》、《芝加哥之死》、《又見棕櫚，又見棕櫚》等，基本上都是反映海外華人創業艱難、生活貧困、受到歧視、家庭破碎等的問題，題材比較單一。其次，留學生文學作品的色彩一般比較灰暗。以留學生文學描寫的婚姻家庭生活為例，結局幾乎無一例外是戀人分手、家庭破碎。從於梨華的《夢回青河》中的幾十年前中國鄉村里的三個年輕人的愛情悲劇到《白雪紅塵》中主人公的離婚回國，一個一個都失去了愛情，失去了家庭。無論是筆法還是用詞，留學生文學作品的文學色彩都顯得灰暗。再次，留學生文學作品的基調一般比較沉重。留學生文學通常是描寫海外華人生活的艱難、受到的歧視、事業上的失敗、愛情和家庭的破碎、“無根的迷惘”等，都有非常沉重的文學氣氛，讀了讓人有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新移民文學產生于20世紀八九十年代，興起于20世紀90年代，其作者大部分是隨著中國改革開放涌起的出國熱來到海外的。這一時期，海外華人在西方國家的地位得到不斷提高，生存環境也有了明顯改善。新移民文學的作者們不僅可以進行一般性的文學創作，而且已經有時間、空間以及經濟基礎來進行文學研究了。因此新移民文學相對于留學生文學而言，其文學特點為：一是新移民文學的題材比較豐富。有反映海外華人在艱難中拼搏的，如《北京人在紐約》、《上海人在東京》等；有反映海外華人經過奮斗取得成功的，如《曼哈頓的中國女人》、《人間天堂——溫哥華》等；有反映海外華人在高科技領域進行商戰的，如《基因之戰》；有反映愛情主題的，如《英國情人》等；有談人生的，如《人間天堂——溫哥華》、《維也納交響曲》、《德意志巡禮》、《聚焦意大利》等。二是新移民文學作品的色彩一般比較明快。《北京人在紐約》反映的是海外華人奮斗的艱辛，作品中有一句名言：“如果你愛一個人，請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這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個人，請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這里是地獄。”雖然這是對艱難奮斗的歸結，文學色彩卻不失明快。《曼哈頓的中國女人》整部作品里洋溢著一種昂揚的斗志，更是讓人眼前一亮。三是新移民文學作品基調一般比較輕松。其中，以少君近年來的作品如《人間天堂——溫哥華》、《維也納交響曲》、《德意志巡禮》、《聚焦意大利》等最為突出。文學評論家劉醒龍評價說：“他在白人占多數的主流社會里站得穩穩的。這一點使得他在回首時，比其他人多了一重視角——悲憫。在那批同是僑居美國的華人作家中，少君寫作上的這個特點尤為明顯。大家都在寫那些從前的歌星、博士、記者，少君則擺脫了期艾殤懷與苦苦掙扎的傳統情感架構，在寫作中讓自己時刻與人物坦誠相對，并且不失分寸地將自己擺得與人物高出半個頭的樣子。這一點很關鍵。悲憫需要悲憫者有著與眾不同的地位與修養。”這是一種“王子”式的議論。

留學生文學與新移民文學一起，共同記錄了華人在海外由艱辛奮斗逐步走向自立和成功的過程。從中，我們可以看見從留學生文學的單一到新移民文學的多元，從留學生文學的灰暗走向新移民文學的明快。可以想見，隨著全球一體化進程的加快與中國的迅速發展，留學在外的學生與學成歸來的華人必然日益增多，海外華人文學定然不會是曇花一現，我們期待著更多、更深刻、更有影響力的海外華人文學作品的出現。

(責編 郝 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