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水利局長的“生死游戲”

作為一名處級干部，曾任南寧市水利局長、市政局長的張建輝在任職8年時間里受賄達2598萬元，另有個人財產527萬余元不能說明合法來源，總額達3100多萬元，而成為廣西處級貪官之最。

2008年8月1日，南寧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張建輝案作出一審判決，以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張建輝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并處沒收個人財產30萬元，非法所得上繳國庫。聽了判決，站在被告席上的張建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初任局長：“潛規則”找上門

張建輝第一次受賄是在2000年“五·一”前夕，那時他當上南寧市水利局長不久，年僅42歲。

張建輝是一名技術員出身的領導干部，早年畢業于廣西某大學土木工程專業，畢業后分配到南寧市武鳴縣水利局，從事的是專業技術工作。那時候，基層水利部門的科班生極為稀少，張建輝的專業知識發揮了極大作用，也不斷得到好評。20世紀90年代末，他從武鳴縣水利局調入南寧市園林局任副局長。仕途的升遷讓張建輝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專業優勢，不久他又報讀了研究生，使自己向學者型，專家型領導干部發展。

1999年5月，張建輝升任南寧市水利電力局局長，第二年9月轉任南寧市園林管理局黨委書記。2001年9月升任南寧市人民政府副秘書長。

南寧市區有一條穿城而過的大江，叫邕江。邕江兩岸有不少地方地勢較低，稍有暴雨，江水就溢出河岸，造成洪澇。南寧市政府一直把邕江防洪作為一項重要工作，每年都要投入不少資金加固加高堤壩，負責這項工作的部門是水利電力局。當時張建輝雖是局長，但他并不直接管堤壩工程，管工程招標的是水利局下屬的邕江大堤修建管理處。

2000年初，顧某的施工隊通過掛靠百色水利電力建筑工程處，投中了邕江江北堤堤防擴建工程中的第四標段工程通過掛靠南寧水利電力建筑工程處，投中了第八標段。沒有施工資質而能中標，顧某自是十分高興，覺得要好好感謝讓他中標的人。他覺得要感謝就應直接感謝局長?！拔濉ひ弧鼻跋?，顧某約張建輝出來吃飯，席間，顧某塞了一捆報紙包著的東西給張建輝。張建輝意識到這些東西是錢，忙推回去，“你這是干什么?這樣不好?！彼幸环N無功受祿的惶恐。

“張局長，別客氣，這是慣例。我們這個行業都是這樣的，哪個得了工程的不按比例回報領導，你不收，我倒沒法做人了。”顧某又把錢推回去。

“慣例”的說法讓張建輝下子失去了推辭的動力。他覺得，大家既然都是這樣做的，他推辭，倒讓人生出誤會。何況，既是慣例，別人能收，他為什么不能收?雖然他從來未享有過這樣的“慣例”，可并不等于它就不存在，現在不是來了嗎?

“那就感謝顧老板了?！睆埥ㄝx很和藹地說著，拿起這筆15萬元錢裝進了包里。

這年的中秋節，顧老板再送給張建輝15萬元。有了第一次，這一次張建輝就收得心安理得了。

2000年9月，邕江暴發了百年一遇的大洪災，市區段兩岸一片汪洋。這次特大水災促使南寧市政府下大力氣建造防洪堤，為此成立了直屬市政府的南寧市邕江堤岸建設發展有限責任公司，具體負責邕江市區段整個堤防工程——堤路園建設。2001年10月，“水利專家”張建輝調任公司董事長。

“玩命”要錢：直把“潛規”當“常規”

堤路園工程包括邕江南岸、北岸，長達數十公里，不僅包括堤岸加高，加固，加寬，同時它還是市政工程，包括路面硬化、亮化，美化工程，是個投資30多億元的巨大項目，因此每天前來爭取工程的包工頭絡繹不絕，張建輝的辦公室門庭若市，熱鬧非凡。

這回張建輝是直接跟包工頭們打交道了。與這些老板們討價還價中，張建輝懂得了更多的“行規”，“慣例”，“潛規則”。不知是從什么時候起，工程領域里，包工頭們得到了工程，往往都要按工程量的3％到5％給有關領導回扣。張建輝領悟到，“潛規則”的存在，不但讓他大有撈頭，而且也十分安全，既然是“潛規則”，就是大家都遵守的，又不會說出去的，用得著擔心嗎?“潛規則”既然不是從他這里開始，又有必要從他這里結束嗎?張建輝很自然地加進了這場游戲中。

開始時，張建輝幾乎不提回扣的事兒，大都是老板們主動送錢給他。按說，老板們在工程前期送的錢雖多少不一，只是“敲門磚”，未到“慣例”所設定的數額，但總的算起來也不少了，然而，在越來越明目張膽的交易中，張建輝把按“行規”收錢當成了正當的行為，當成了理所當然的理由，把“被動接受”變成了“主動索要”，漸漸掉進了貪婪的深淵。

朱某是張建輝面前較“得寵”的包工頭，送給張建輝的錢自然也不少，每次都是在幾十萬元以上。在江南堤路園道路路面工程招標前，張建輝就跟他約定，中標后付給他100萬元的回扣費。中標后，朱某于2005年7月到9月間分兩次送給張建輝80萬元。

從2003年底到2006年春節期間，朱某送給張建輝的錢高達560萬元，成為張建輝最大的“主顧”，可說是相當的“大手筆”，然而，張建輝卻一直對曾經約定的100萬元的回扣費少了20萬元耿耿于懷。2005年底的一天，張建輝到江南堤路園工地檢查工作，遇到朱某，便對他說：“春節快到了，開支費用較大，余下的20萬元回扣款得兌現給我呀?！敝炷硴娜绻汗澢安粌冬F這筆費用，在今后的工作中可能會受刁難，急忙籌了60萬元現金(包括另一項工程的提成款)送給張建輝。

除了朱某，前文提到的顧某也在6年時間里送給張建輝557.7萬元(包括他代別人送的)，成為張建輝第二大“主顧”。

顧某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因而與張建輝最早熟悉，兩個人的交情也非同一般，張建輝對他也就格外關照。一天，在堤路園項目一期工程工地，兩人相遇了，張建輝告訴顧某，他已經任堤岸公司董事長了，并熱情地說：“公司有項目馬上要上馬了，你準備找隊伍來參加投標吧?！鳖櫮乘奶幷斜I馬，拉來8支隊伍投標，結果除了有一支隊伍因為法人代表漏簽字遭拒外，其他都順利通過了資格預審。顧某約張建輝到咖啡廳休閑時告訴了他這個消息，張建輝說：“好啊，以后中標了要按這個給我哦?！闭f著伸出3個指頭，意思是按工程款的3％給他送錢，高興中顧某答應了。

顧某送得多，得到的工程自然也多，他自己做不來，于是把幾個工程轉包給他的老鄉肖某。張建輝得知后，一樣不放過顧某，他說：“我不管你轉包給誰，這些工程應當給的回扣還是你負責?！庇谑穷櫮持坏媒o張建輝當“二傳手”，先后替肖某送給張建輝80萬元。后來張建輝與肖某結識，他就直接向肖某要錢了。

經查實，到2007年初案發時，共有22個包工頭按“行規”送給張建輝好處費。在任職邕江堤岸建設發展有限責任公司的6年里，張建輝斂財達到3000多萬元。

需要一提的是，2006年底，張建輝調任南寧市市政管理局局長，盡管離開了大工程，但此時他已是千萬身家。然而，張建輝的斂財之路仍沒走完。2007年初，市政局建職工住宅小區，這本是個不大的工程，但工程在設計階段，張建輝仍向設計單位索要了兩萬元好處費。

“要命工程”：受賄貪官不敢大意

在任堤岸公司董事長期間，張建輝對包工頭態度的兇悍是出了名的，在工地上，常常可以聽到外表斯文的他，因為發現工程中的點瑕疵，對包工頭們破口大罵，這讓包工頭們十分不解，送了那么多錢給他，他怎么一點也不“領情”?

“兇”的背后，是張建輝十分復雜的心理。

南寧市堤路園工程，其防御洪患的功能決定了它是項惠及全市百姓的民心工程。作為水利專家的張建輝深知其重要意義，他不敢因為收了好處就任由包工頭們敷衍了事，甚至搞出“豆腐渣”工程來，這是掉腦袋的事。他對包工頭們的“兇”，正是出于對工程質量的要求。

向張建輝行賄的20多名包工頭多為個體承建商，他們并不具備工程所要求的施工資質。為了能撈到工程，他們都是掛靠在某一個具備國家要求的施工資質、技術力量也雄厚的工程單位旗下。熟悉工程建設行業的張建輝，完全了解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現象。因此，他雖收了他們的錢財，讓他們進了施工隊伍行列，可是他不敢對他們有絲毫的大意。

也許可以這么說，貪得無厭的張建輝并沒有將具有專家素養的張建輝徹底吞噬，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還有一個“萬幸”需要提一下。張建輝受賄過程中，從始至終都是他“個人行為”，并未把家人拉下水。人們常言，貪官的背后都有一個貪婪的老婆。然而，張建輝卻不讓老婆知道他受賄，他知道本分的妻子肯定反對他這樣做，因而他收取錢財時都不跟老婆說，更不叫老婆“代收”，收錢的地點都不是在家里，而是酒店或小轎車上。

案發后，紀檢機關和檢察機關從張建輝身上查繳其使用假身份證“張立平”辦理的銀行賬戶達64個，內有存款本金3400多萬元。同時紀檢機關和檢察機關也了解到，張建輝的妻子僅有個人存款19萬元。

同在水利單位工作的張妻，當然不可能不發覺丈夫的不法行為，她不知多少次苦口婆心地勸他少跟那些老板打成一片，當一個好官，以專業立足于世，不要等同于官場上的一般混混。然而，在巨大利益面前，張建輝已迷失了自己，聽不得好言相勸，最后落得夫妻倆分道揚鑣，各奔東西。

渴望保命：全部家財悉數上交

“潛規則”的保障讓張建輝索賄起來肆無忌憚，可讓他沒有料到的是，導致他東窗事發的，正是“潛規則”中的“哥們”。

2007年初，曾經向張建輝行過賄的一個包工頭，在外地涉嫌違法犯罪被抓獲，在司法機關依法對他進行審查時，為了立功，他將張建輝受賄的事實供了出來。張建輝由此栽倒。

紀檢機關對張建輝實行“雙規”后，張建輝深知自己行為的嚴重性，受賄數千萬元，廣西也只在成克杰身上發生過，而他張建輝僅是個處級干部，恐怕難逃一死了!

這正是張建輝巨大的驚恐所在。如何保住腦袋，成了歸案后的張建輝絞盡腦汁思考的大事。此時，萬貫錢財均已成累贅。為此，在紀檢人員面前，他十分干脆地一股腦倒出了所有犯罪事實，包括紀檢人員已掌握的和沒有掌握的，全說了出來，還主動地退出贓款，一下子交出56本存折給紀檢人員，金額達3076萬元在檢察機關介入偵查后，他又交出了8本存折，金額303萬元。這樣，他基本上將手中全部現金財產交了出來。

除了主動交代罪行和退贓，他也期望能夠通過減少受賄金額的認定，減輕自己的罪責。比如，在訊問中，針對一筆收受4名包工頭共約83萬元人民幣現金的行為，盡管這點錢在他的涉案總額中只是個零頭，他仍極力辯解說，這屬于私人間的友情贈與，因為他既未接受送錢人的請托，也未為他們謀取利益，不應認定為受賄；又比如，在檢察官和他核對受賄數額時，他會為一、二十萬元贓款的數字差異陡然神態激動……

關進監牢后，張建輝又像變了一個人，或者說恢復了他“專家”、“學者”的面目。他常常會向看守人員提出要求，找些書給他看，而且指明要借閱有關歷史和人物傳記方面的書籍。他想通過讀書來調整自己，更期望通過對比傳記中名人的經歷，來檢討自己人生坐標迷失的軌跡。

走進高墻的張建輝，也開始想念自己的家——那個已經被自己遺忘了很久的家。他不止一次地對看守人員說，他感受到了家庭和家人對于生命的重要，感受到自己是多么對不起妻子。他提出要求會見妻子，想當面向她道歉，以求得諒解。為有利于促使張建輝悔罪，檢察官同意了他的要求，但在后來的會面中，妻子已不肯原諒他——他的懺悔太晚了。

南寧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此案后，認為張建輝被他人檢舉揭發后，主動如實交代其全部受賄犯罪事實，坦白認罪態度好，并主動積極退出全部犯罪所得，確有悔罪表現，另在羈押期間有立功表現，依法可以從輕處罰，決定判處張建輝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化解“行規”：從堵塞工程建設漏洞做起

一個處級干部，而且還是極有口碑的專家型領導干部，竟在短短幾年時間內，非法收入高達3100多萬元!的確觸目驚心。這起案件讓我們看到在國家投資的大型工程項目建設過程中開展反腐工作，僅加強對管理層的外部監督預防是不夠的，還要深入工程項目內部，在工程造價上嚴格把關，從源頭上減少或鏟除滋生行賄受賄行為的土壤。

張建輝3100多萬的受賄資金，基本上是在管理工程建設中，由多個包工頭行賄所得。這里一個最基本的前提是，包工頭向張建輝行賄的資金再多，也沒有他們得到工程以后賺取的利潤多。有人稱一項國家投入的市政方面的路橋工程，基本上是“三三制”，即：總投資的三分之一用在打點關系上，三分之一用在工程上，其余的三分之一就是利潤了?！氨├背蔀楣こ探ㄔO行業“潛規則”盛行和腐敗頻發的主因。

市政工程項目預算中如此大的利潤率，不僅給施工企業行賄提供了條件，管理這些工程的國家工作人員也對這些工程畸高的利潤心知肚明，如果不向施工方索賄，工程的巨額利潤就全都落入包工頭的腰包。從這個角度看，一些市政工程高額利潤的誘惑，也容易使一些管理人員的心理產生扭曲。

工程建設利潤高，有其形成的原因。從技術層面看，是定額標準不完善，一個項目，到底造價是多少才更科學更合理，如果沒有一個科學的機制進行確定，就容易產生虛高價格；從管理層面看，主要是招標階段不規范，不公開、不透明，出現管理部門、投標單位互相勾結的違規行為。定額是工程預算的價格依據，招投標是對工程價格的市場調節。這兩個環節中任何一個出現問題，都會推高價格。

因此，遏制工程建設領域的腐敗，不僅要抓監管層面，也要抓“技術”層面，首先從價格形成機制抓起，合理確定工程定額標準，把市政工程的利潤率控制在一個合理水平，使承建者獲利相對合理，失去“潛規則”誘因：另外，招投標的過程、工程監督和驗收，結算等還需在法定的范圍內公開、透明，使一項工程的價格形成體系，既接受專業部門的監督，又接受社會的監督，從而最大限度地減少誘發腐敗的人為操作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