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瑞明
人類掌握了顯微鏡及相應的其他科學技術,從而知道卵子、精子、性染色體的存在和生理,才知道了胎兒性別形成的秘密,但直到現在,還不能控制受孕的性別。在古代要認識這些道理是絕對不可能的。但這個答案又是人們普遍的愿望,對沒有兒子的人尤為迫切。在正確認識之前就會有錯誤的認識來填補空白,而且久久流傳,成為民俗性的觀念。而根據便是古代樸素而籠統的,卻往往不切實際的陰陽觀念。古人說奇數是陽數,偶數是陰數,中醫便把此套在性交的時間上來解釋胎兒性別的形成,卻有幾種說法。
單日孕男,雙日孕女
馬王堆出土帛書《胎產經》:“禹問幼頻曰:‘我欲殖人產子,何如而有?幼頻答曰:‘月朔(按,指月經)已去汁口,三日中從之,有子。其一日男,其二日女也。”其中包含經后種子和單雙日區分受孕的男女性別兩個影響后世的看法。
現代生理科學研究指出,排卵是在兩次月經的中間,此時最易受孕。排卵后,子宮內膜充血而積蓄營養,準備供應受精卵的發育。如未受孕,這些充血的內膜細胞便枯萎脫落,所含血水無所包容而外流,就是月經。而月經之后三幾日正是受孕可能性最小的,這就是“安全期避孕法”的道理。古人不知排卵這一重要環節,單從受孕后無月經作形式的簡單推理,誤以為月經與精子結合成孕,所以有“經后種子說”,是完全錯誤的。
唐代醫圣孫思邈《千金要方·房中補益》:“若欲求子者,但待婦人月經絕后一日、三日、五日,擇其王相日及月宿在貴宿日,以生氣時半夜后乃施瀉,有子皆男,必壽而賢明高爵也。以月經絕后二日、四日、六日施瀉,有子必女。過六日后勿得施瀉,既不得子,亦不成人。”隋代前的《素女經》說:“以婦人月經后三日,夜半之后,雞鳴之前,嬉戲令女盛動,……有子賢良而高壽也。”卻是一連三天都孕男,不分單雙日。這是為了神化經后才成孕,成佳孕,因而是男,三日之后便成女。果真如此的話,一月中只有三天,也就是只可成孕一個男孩,其余二十六七天都是女孕。而明擺的是世上男女大致相等。為了神異房中術,如此胡說,完全不是要探索生育的秘密了。
半夜孕女,后半夜孕男
前半夜是由晝轉夜,屬陰;后半夜是夜轉晝,屬陽。古人把半夜之時(23點始到24點終)叫子時。子是十二支之首,因而從子時開始的后半夜便被人為地判定為陽,從而附會出后半夜孕男一說。《淮南子·墜形訓》:“晝生者類父,夜生者似母。至陰生牝,至陽生牡。”所謂晝生或夜生,不是指胎兒的誕生,胎兒像父或母是十月孕期中逐漸形成的,不在誕生降世的時候,這是明白的道理。“生”指受孕,即一個未來的生命的開始。“似母”、“似父”不指相貌相似,而婉言與母、與父性別相同。“牝”是雌性,“牡”是雄性。陰性最盛的時候受孕為女,陽性最盛時候受孕為男。概括而言,這便成為前半夜的是女,后半夜的生男。這種說法在民間影響較大,接生婆、中醫、老年婦女往往如此對年青夫婦傳經。
單日或后半夜孕男本是基于同一陽性時間而來的說法,因而二者又是不一致、不相容而排斥的。即分單雙日就不分前后夜,分前后夜就不再分單雙日。因為如果單日的后半夜才孕男,那就是單日前半夜便孕女子,便與單日孕男矛盾。但是舊時凡是新奇的說法,便兼收并蓄,不管它們原本的前提或理論系統。前引《千金要方》便是如此,后世許多書中也是如此。
清代汪樸齋是名醫,享有評譽:“歧黃名家,凡經診治者雖斃亦能救之,大江南北推為扁鵲復生。”但他的《產科心法·種子門》便也有無稽之談。一般中醫都把男子“精寒”作為妻子不孕的一個原因,這實在是什么實質性原因都沒有說出來。汪書有言:“精既寒冷,投入必不凝結。蓋陰陽交合,必陽精熱,陰戶暖,二人相火并旺,性志合于一處,一交一受,自然成胎。如春暖則萬物發生,冬冷則萬物消索,此天地陰陽,自然之理也。”這卻又是把后半夜、單日的抽象的所謂屬陽,強辭奪理地說成真實的暖性精子而孕男。此書更有這樣的說法。“然其訣仍宜于半夜后,交子時陽分種之,定得麟兒。且夫婦睡至半夜,均得溫暖,氣血和勻,斯時交合,穩得麟兒。……予常以此法傳人,多得子矣,應驗如神。”這又變成了是后半夜睡得暖和的原因。
所謂“壬子”日
從單雙日或前后半夜區分的神秘性還不夠濃厚,又有特定的某一天的說法。明代洪基《攝生總要》中有“種子吉辰歌”:“種子須當擇吉日,要知旺相說原因。冬求癸亥兼壬子,秋逢辛酉及庚金,夏取丙午并丁巳,春宣乙卯用連寅。此宿若然同際會,何愁種子生不成。”即每一季中只有兩個日子是孕男的好日子。其中“壬子”一種形成影響。
《金瓶梅》第40回,王姑子給吳月娘介紹生男孩的方法:“用著頭生孩子的衣胞,拿酒洗了,燒成灰兒,伴著符藥,揀壬子日,人不知鬼不覺,空心用黃酒吃了。算定日子兒不錯,至一個月,就坐胎氣,好不準。”第50回,交給所謂此藥時,薛姑子教月娘:“揀個壬子日,用酒兒吃下去,晚夕與官人同床一次,就是胎氣。不可交一人知道。”第58回敘月娘再看此藥,藥筒上刻“種子靈丹”四字,又有說明:“求子者一投就效,修真者百日成仙……又忌蘿卜、蔥白。其交接,單日為男,雙日為女,唯心所愿。”
在壬子日前一夜,西門慶錯走到吳月娘房中。“月娘暗想:明日二十三日,乃是壬子日,今晚若留他,反挫明日大事,又是月經左來日子,也至明日潔凈。對西門慶道:‘你今晚醉昏昏的,不要在這里鬼混。我老人家月經還未凈,不如到別房睡了,明日來罷。”
書中敘吳月娘次日服藥后與西門慶同房而受孕,果然生了男孩。但這是情節安排的需要,作者認為受孕是偶然性,不是所謂的藥及特殊時間起了作用。第50回敘薛姑子給了藥,交代了事項后,作者特意寫了揭露迷信騙人的話:
“常言:十日賣一擔針賣不得,一日賣三擔甲倒賣了。正是:若教此輩成佛道,天下僧尼似水流。”句中“針”、“甲”各諧音指“真”“假”,感嘆假話偶然碰中,反被人相信。兩位道姑兜售的生男孩的辦法,仍然是以諧音的方法來產生迷信。所用頭胎衣胞,諧音“投胎移胞”,說別的孩子的胎盤的作用會轉移到服食者體內,投胎受孕。這里也有“接觸巫術”的原理。而“壬子日”則諧音“認子”、或“妊子”的寓意:經此性交而有孕。這全是語言崇拜。所言忌食蘿卜、蔥白,也沒有絲毫道理可言。“蘿卜”的“卜”,一般讀音如“不”,是否定其事的。蔥白中只取“白”的沒有義。“不”、“白”指不能受孕。這也是語言崇拜的忌諱。
《金瓶梅》又安排:吳月娘此前向潘金蓮問壬子日在哪一天,后來潘金蓮把此日西門慶宿在吳月娘房中聯系起來,感到其中有秘密。便拉攏吳月娘的丫鬟玉簫,知道了秘密。她看西門慶把已死的李瓶兒的奶子也要了,“恐怕一時奶子養出孩子來,攙奪了他寵愛”,也暗向薛姑子買了這種藥。
壬子日兩個月才有一次,對不孕婦女的欺騙性和誘惑性很大。壬子日與月經結束,與單日生男,很難重合,各是一種迷信說法,互相矛盾。潘金蓮是準備要在11月29日壬子日吃藥的,不料當晚西門慶被吳月娘勸到孟玉樓房中過夜,誤了她的大事。下一個壬子日要到來年正月二十八或二十九日,不料正月二十一日西門慶就死了。作家顯然又是特意作如此安排的。
前引《攝生總要》中不言為什么癸亥、辛酉等十二個日子性交能孕男。薛姑子卻只認定壬子這一個日子,由于有“認子”或“妊子”的諧音秘密。我們按此辦法,也可替這類騙子編造“甲子”、“庚子”諧音“家子”、“耕(即種)子”的服藥行房的日子。
前引《攝生總要》說“冬求癸亥兼壬子”,但薛姑子給吳月娘看定的卻是在夏天。第52回敘吳月娘問潘金蓮:“你看看歷頭,幾時是壬子日?”潘金蓮看了說道:“二十三是壬子日,交芒種五月節。”很明顯,那薛姑子又是要附會“芒種”的“種”字。如此各方對比來看,所謂的“種子術”只不過是暗中以語言因素作支持而已。你可以說是冬天某日,他也可以另說是夏天某日。
責任編輯王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