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強
華夏民族自古就極重喪俗,孔子曾說:“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亞圣孟子則更強調送終喪禮的重要性,他認為:“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惟送死可以當大事。”故而在古人看來,不論生前富貴與否,其死后的喪禮一定要辦得體面風光。可如此排場的喪葬用度,對于那些身無立錐之地的貧民,如何能夠承擔?
官辦公基祭奠亡員
在古代,上等之家如有客死異鄉者,尚可自雇仆丁運尸回鄉;中等之家往往聘請“趕尸隊”,如久負盛名的“湘西趕尸”隊;凄慘的莫過于貧瘠之家,只能在異地草草收埋;更有甚者因生前片無瓦礫,死后也只能被棄于荒野郊外。
北宋時,官府出于施行仁政的考量,開始關注貧民喪葬,于是在開封近郊創設“漏澤園”。所謂漏澤園就是官置性質的公墓,官府將那些因饑疫死亡或無主者或因貧窮無告而葬之家者,概由官府代為出錢擇地,替其安葬或由官府代為掩瘞。北宋真宗天禧初年“于京畿近郊佛寺買地,以瘞死之無主者。瘞尸,一棺給錢六百,幼者半之”;嘉祜七年“開封府市地于四郊,給錢瘞民之不能葬者。”宋神宗熙寧元年,朝廷還專門發布御詔,要求全國所有州府“每年春首,令諸縣告示村耆,遍行檢視,應有暴露骸骨無主收認者,并賜官錢埋瘞,仍給酒饌祭拜”。于是,漏澤園這一善舉,開始在全國興盛起來。
宋代漏澤園多選募僧人負責管理,另有忤作來具體執役司事。官府對于選募的守園僧有嚴格的要求,必須是具有良好德行者;凡入漏澤園司職守護墓廬的僧人,概由官府支付錢薪,每人大致“月給各支常平錢五貫、米一石”不等。此外還有恩例,凡“葬及三千人以上,度僧一人。三年與紫衣,有紫衣、有師號,更使領事三年,愿復領者聽之。”漏澤園一般都選在高曠不毛之地,或城郊荒山僻壤,四周還筑有圍墻、柵欄以免人畜入內損壞,并規定“無故若放牧,悉不得入”。一旦圈禁為漏澤園墓地,即納入官地范疇,可防止當地紳衿恣意侵占,起到庇園的作用。漏澤園內還往往建有屋舍,除供守園僧居住外,主要是用來為死者親屬每年“春秋祭奠”亡靈提供居住的場所。
后來,官府對漏澤園收葬對象作出明確的規定,一般多為寄留在寺院的無主棺櫘、無名死者、乞丐及遺骸暴露者,軍民貧乏親屬也可安葬其中。此后,倘有因客死他鄉又無力回鄉遷葬者,亦可入園掩瘞。凡入園中者,官府給葬地八尺或九尺,并深埋三尺,立有標記。為了更好地管理墓園和安葬事宜,宋朝政府還專門設立監司巡歷制,負責殯葬事宜,并定期督查各地安瘞死亡枯骨的情況,其職能類似于當今民政部的社會福利和社會事務司。
漏澤園的經費來源,初期大多從左藏庫內支撥,后經僚臣奏請裁減;宋神宗后,改為“以戶絕動用錢給瘞埋之費”;至北宋末年徽宗年間,又變更為“于常平錢內量行支給”。隨著時間的推移,瘞埋費也不斷增加。北宋年間,埋葬一名死者僅需六百錢,幼者三百錢;然而到南宋時,竟增至三貫,以致于世人譏諷官府只管死人,不管活人。如究其緣由,除喪葬用度劇增外,更重要的在于官府將這些耗費攤派給百姓,引發了民眾的不滿。
漏澤園這項補苴之術,盡管存在諸多不足,但畢竟引起了社會對弱勢群體喪葬問題的關注。南宋末年,政局日益動蕩,漏澤園也疏于管理。地方官員大多敷衍塞責,對所收骨骸“埋瘞不深,遂至暴露”;而且守園僧為獲得度牒和紫衣,往往析分死者遺骸;加之墓園土地多被權勢之家侵吞占佃,遂使漏澤園變得名存實亡。
善心義冢日漸繁盛
明代以后,商人、文友結社成風,善會善堂也孕育而生,各種民間慈善團體不斷涌現。各地商賈按鄉籍不同,聚集在全國主要的商貿重鎮,成立會館和商會。一方面為往來的本籍商人提供宿食和商機,另一方面也為旅居同鄉籌措公益事業。倘有本籍商人客死他鄉,商會都會捐出一部分財貲,或遷葬回鄉,或就近掩埋。此后,這一善舉并非囿于商賈,但凡本籍同鄉需救濟的,都可聯絡商會,以求幫助。
商會的善舉,畢竟只限于同鄉。明末,江南文人開始積極投入地方慈善事業,他們所興辦的善會,只看需幫助與否,不分畛域。如崇禎十年,在京為官的浙江嘉善人陳龍正攜在京江南籍官員,在北京創設掩骼會,并刊布《掩骼會章程》,為京師貧民提供喪葬幫助。翌年,經僧侶恒鑒提倡,劉宗周、倪元璐、祁彪佳等江南文士在浙江紹興也創立了掩骼會和白骨會。他們“醵錢作社,集枯藏朽,為死者謀”,興辦公益事業,造福地方百姓。盡管掩骼會的成員屢有變動,但恒鑒的弟子們卻傳承衣缽,延續這一事業,善會的活動故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
清順治年間,杭州成立悲智社,專為病人送藥,向死者施棺,并設有義冢,掩埋尸骨。此后,各種名目的喪葬善會大量涌現,如天津的掩骨會、浙江桐鄉的葬會等。然而從全國范圍來看,成立更多的則是助人收埋義葬的善堂,像錫類堂、思豫堂、不忍堂、惻隱堂等。雖各地名稱不一,卻都以施舍棺木、掩埋尸骨為專責。清中期,蘇州收葬性質的善堂在江南堪稱為最,如雍正十年,蘇州吳縣創立的掩骼會,其制定了詳細的入會細則和施救條件,規范了掩骼會的管理。此后,全國其他地區的掩骼會爭相以此為藍本。此外,乾隆十七年,張云龍募設的施棺局,崇明的永仁堂,長州縣的培仁堂,元和縣的廣仁堂、仁濟堂、永仁堂、懷善局、遵善局、積善局,以及稍后興建的同善堂,僅義冢就達30余畝。
雍乾時期,清政府加強了對地方的控制,各種民間慈善團體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地方官衙的監管。一方面,地方官署出資協助,支持善會日常經營;另一方面,也借此控制善會。如清雍正年間,云南布政使陳宏謀專門頒布了《掩骼會事宜冊》,對掩骼會的日常運作制定了詳細的規則。“……今應責令兩城總約及保甲,遇有身后無人,貧苦不能備辦者,告知鄉保查實。(掩骼會)具報經營官支領棺木,并給抬埋人夫工錢四百文,星速眼同殮埋。仍將死者姓名住址年月日期登明查考,毋許稽延。如有掯勒擔延,經管官查出重處。掩骼會所需棺木,應令經管官每年預先動銀制備數十具。一半存貯南城,一半存貯東城:擇寬敞寺廟存貯。令兩城總約及保甲經營,以備臨時支領。經營官仍于年底將動用銀兩制棺木若干,掩埋人數姓名住址,逐一造冊,申送本司查核。”
咸豐、同治年間,南方普遍遭受太平天國之亂,長江沿省難民,倒斃路旁的不計其數,戰死者及餓殍的尸骨遍野皆是。于是,地方紳衿紛紛組織喪葬善堂,或施棺,或雇人掩埋,或買地為冢。如江西的義緣堂、誠心堂、樂善堂等,僅德化積善堂就散棺木3000多具;湖南嘉禾縣“義冢不下數十”。
紅十字會短暫出現
晚清時,西洋傳教士來華,他們在沿海城市興辦教堂和醫院。不僅收治貧民,而且對于斃亡的貧者,亦出資掩埋,為中國的喪葬事業注入了新的元素。甲午戰爭后,中國社會日益動蕩,百業凋敝,傳統的慈善事業江河日下,趨向式微。紅十字會是現代慈善事業的標志,西洋諸國均有分會,惟中國遲遲未有。直至日俄戰爭期間,才出現了由沈敦和、楊杏城等二十余知名滬商組建的“東三省紅十字普濟善會”,商議救濟和掩埋東三省同胞事宜。然而該會實際上只存在了7天就被迫解散了。
1907年,呂海寰、盛宣懷等官員上奏清廷,請旨試辦中國紅十字會。1910年,清廷降旨由商約大臣盛宣懷擔任中國紅十字會會長,為了加強控制,責令中國紅十字會易名為“大清帝國紅十字會”。但髓著清廷的即刻倒臺,“大清帝國紅十字會”業已變換門庭。
責任編輯王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