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覺得我是一個浮游生物。當我惶恐的在大街小巷行走的時候,我怕別人看穿我空虛外殼里蟄伏的脆弱的靈魂。我盡量避免被人碰撞或者碰撞別人--這是浮游生物的生存法則。你們和我一樣,屬于浮游一族,在黑暗與光明的顛峰,在痛苦與快樂的極地,在命運的幸與不幸之罅,在廣袤無垠的時間與空間的隧道。如果我們真的有什么不同,那也僅僅在于,有人沒有翅膀卻自視可以飛翔,而我只能坦率的告訴大家--卑微--我很卑微,除此之外,我一無所有。真誠,是我血肉之軀里所有元素的綜合。我的周遭,是一枚又一枚炸彈,它們的炸藥是一切虛偽的自大或者怯懦。
我仍然保持正常的體溫--攝氏37度左右。無論我的周圍是零上或者零下,我必須抵制并且消除比我的體溫高出或者低出的部分。唯其如此,我才不至于發燒并保持思考的冷靜,且讓這種思索的結果漂浮于語言、紙、筆或者電腦的某張磁盤。與我的體溫相對應,我的文字是零度的。零度,表達的最好尺度。我知道有時候,我手握介質的姿勢會稍許偏離既定的軌跡,但這絲毫不影響我隨時進行的校正。就象一片散文,零度是它的神旨,而那些飄忽的言詞,無論是精妙絕倫還是平淡乏奇,無論是溢彩流光還是黯無姿澤,無論是縱橫跌宕還是寧靜如潭,我都必須把它們栽植到酸堿適宜的土壤。形散神凝是散文的要則。這個神對于我來說,就是表達的零度。零度的狀態,又是一種不寒不暖卻異常冷靜的狀態。就這個意義而言,零度,又是表達的最好溫度。零度狀態下,我能一遍一遍囚禁自己并拷問自己--生命的表象與生命的實質、生存的價格與生存的價值,這是我所以為之寢食難安的真正因緣。
許多次,我對自己的義務與責任表示懷疑。這種懷疑一次一次的幾欲將我偃息--在某種自我設計的陷阱。但是在我一次一次的掙扎之后,在我與苦難的拉鋸戰一次一次的落幕之后,我終于明白,如同剎那的偶然不可更改一樣,剎那的必然同樣不可更改。必然到來的結局,無論是對于一個小小的浮游生物、一個人、一只在天上飛翔的鳥,或者一塊石頭、一株樹、一座山、一片森林,甚而一個天體、月亮、太陽,這樣的結局,誰也無權豁免--該來不會滯后,不該來也不會提前。想到這里,我心釋然。有誰愿象曾經的我,刻意營造終結的時間和方式?且為自己留取平靜的生活--在攝氏37度的體溫下,保持零度狀態的思慮,并讓這種思慮在歷經了千萬重的鍛打錘鑿后,映射熠熠奪目的光芒--譬如可以灼亮的文字,譬如可以濯清的心魄。
做一個平淡從容的浮游生物。葆持在異常混亂下的一份井然,異常喧囂下的一份寧靜,異常絢爛下的一份本色,異常腥熱下的一份冷清。浮游,不是無原則的隨波逐流,也不是無原則的逆流以溯。浮游生物,須得在風中雨中雪中火中生存,須得在云中霧中雷中電中行展。獨守其身而剛柔并舉,志在久遠而方圓兼蓄。
浮游在波瀾壯闊的海邊。大海是我的母親,是浮游生物最初的哺育者和最后的撫慰者。同時,大海也是我的情人。我只有在她的懷里,才能感受到一個兒子的安心與一個情人的歡欣。當我聽到洶涌的海潮泛濫的轟然時,我覺得我是無邊無際大海里微微乎不足道的一個音符;當我看到滾滾浪花的晶瑩時,我覺得我是無數浪花中一滴小小的水珠;當我腳踏海灘上細碎柔軟的沙石,我覺得我是無數渺渺沙子的一粒。天海交接處朦朦的灰色,看得見的海平面上海水的藍色,貼近海灘浪花漾起波光的銀色,海灘上沙石袒露秋穗的黃色,陽光撒給大海顆粒的金色,以及大海半空懸掛的云朵的白色,所有這一切,把浮游生物的海洋點綴成色澤的海洋。
對于浮游生物而言,終點在起點,歸宿即出發,而夢醒的地方正在夢起之處。因為注定了的浮游,我無法搏擊天空,所以天下千秋大可不必多憂,但也不至自掘墓葬、滅失自我。零度狀態的生存--一種載體,一種形式,一種使命,一種職責--既有自身的臻善,也涵生命意義的構塑探究。
浮游生物是我對自己的稱呼。我一直以為,我是自然的孩子,我的身上,汩淌著大海的血液--聽到濤聲,我就是其中一個音符;看見浪花,我就是其中一個水珠;踩著沙石,我就是其中一粒石子。一想起自然與我難以割舍的摯情,我就感覺到自己的卑微。大籟簌簌,我將力圖發出并聽取自己最微薄的心音--但愿你能和我一起聽見。
(選自《中國作家網》)
雜文包
這是一篇短小優美、譬喻生動、說理形象的雜文,針對當下社會人心浮躁、虛偽滿眼的現象,理智地對生命的實質、人生的價值進行了深層次的拷問。文中,作者以浮游生物的生存法則來比喻擯棄世俗、追求本我、明凈澄澈、順應自然的生活態度。在冷靜的描述中,顯示了對豁達、自然的本真的追隨,對處變不驚、笑對蒼茫、從容淡定的崇尚。通過輕松的語言,采用恰當的比喻、雙關、征引和夾敘夾議等手法,在善意的微笑中,揭露了生活中的假、惡、丑,鞭笞了浮夸、偽飾和虛無,顯示出“眾人皆醉我獨醒”,“也無風雨也無晴”、獨善其身、剛柔并濟的本我追求。
——吳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