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讀了一陣了,我才知道班里還有一個叫蘇航的男生。那天我挨了老班的批,一個人躲在學校小樹林深處的石凳上發呆。然后便聽到有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有些麻木地回過頭去,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
冷冷地問他:你是誰?哪個班的?他便笑了說,我叫蘇航,和你一個班的;也一樣坐在班里的角落里,只是你在北極,我在南極。被他這樣一說,笑了。
后來才知道蘇航也在一個叫“可以不勇敢”的文學網站里寫文章。和我一樣,網名也懶得起,來和去從不打招呼,都不是想久留的人,只是對生活煩了,跑到那兒去脆弱一段時間,用文字慰藉一下自己疲憊的心。不是說“可以不勇敢”嗎?
周末,一個人在家上網,蘇航發過信息來:舟舟,想不想和我組成“舟之旅”,合力在“可以不勇敢”上用文字打天下?我發了個笑臉算是答應了。
我們的“舟之旅”比任何一位網絡寫手都快,兩個珠聯璧合的兄妹,嬉笑怒罵地在網上甚是囂張,跟帖的人爆滿。那真是一段快樂的時光。白天我和蘇航中規中矩地讀書,皺著眉頭給幾何圖形添加輔助線,而晚上準時在十點上網。我家只有我和外婆兩個人。若趕上媽媽從遙遠的上海打過電話來,我常常瞥一眼號碼頭也不回地朝外婆嚷:外婆,你女兒的電話!手依然沒有停。在那種久違的迷離和放任中,我夢見廣州的爸爸,上海的媽媽,還有一個笑得極得意極驕傲的小女孩。他們在青島的海邊迎著風,做出飛一般的姿勢。那被無邊無際的幸福環擁著的小女孩,是十歲時的我……
外婆也懶得管我,兩年多了,她都不知道我偷偷躲在房間的時候會吸煙,或者,知道卻從來不愿勸?是蘇航的一句:舟舟,煙,還是戒了的好??梢粋€習慣一旦養成,就在你的心里扎下了根,只修剪掉顯露在外的枝葉,心底的根,卻是依然繁茂,這樣的清除,又有何用?突然被蘇航揭了傷疤時,很疼痛。
第二天去學校,在路上,碰見蘇航,他說:舟舟,我有話對你說,今天晚上你上網嗎?我低頭不語,快步走了。那天晚上我隱了身,看蘇航的頭像在電腦屏幕上一閃一閃,一直到變成了灰色。我關了電腦,努力地在床上入睡。
連著兩天,蘇航都沒有來上課,網上也不見他,竟是有些孤單。想起因為任性而故意沒看的信息,一個個地打開來看,看到蘇航的頭像再也不閃了。我放聲地哭泣。
蘇航說,舟舟,其實我早知道你和我一樣有個不完整的家,大人的事,我們搞不明白;可不要因為他們,而在自己的心里,植下太多的煩惱和仇恨,好嗎?蘇航又說,好好愛你的外婆和父母,不是作為一個整體,而是一個個單獨的親人,好嗎?蘇航還說,舟舟,明天我就要去上海我媽媽那兒讀書了,希望我們上海見。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上網。高二的功課,開始加重,讓我吃不消;像媽媽打來的電話。用近乎乞求的語氣說:舟舟,寒假來媽媽這兒過吧。媽媽,其實,一直都……都很想你。這樣的電話,每次都是還沒說完,我就啪一下掛斷了。
后來有一天,晚上快睡著了,外婆喊我接電話。我一翻身,不理她。外婆敲敲門,大聲說:舟舟。是你一個叫蘇航的同學。我一怔,抓起手邊的電話,也不管外婆在不在偷聽,就哭著喊出來:蘇航,你在哪兒?那邊蘇航的聲音也很哽咽:我當然是在上海啊??斓胶倭?,你到上海來嗎?我捧著電話連連地點頭。
放寒假的當天,我拿了行李,留了張紙條,說:外婆,我去上海媽媽那兒了,到了會給您打電話,您就不必麻煩打過去了。
我在蘇航家玩得太瘋了,竟是把給外婆打電話的事忘得一干二凈了。想起來打過去時,外婆在電話里竟失聲痛哭起來,她說:舟舟,你媽一直在火車站旁等你三天了,你究竟去了哪里啊?!我回道:外婆,明天我就回青島去,你說,不用她費心等了。剛想掛斷,一旁的蘇航一把奪過去,大聲說:外婆,您給阿姨說,明天舟舟就會過去看她。
那天晚上,一個人在上海的街道上走。陰冷的風狠命地吹過來,已是十點了。人還很多。夾在洶涌人群里的感覺真好,那種無人相識無人搭理的孤獨和落寞,讓人癡迷。
不知走了多久,一抬頭??匆娞K航擋住了去路:舟舟,不想勇敢的時候,告訴我,或者自我放縱一下,都可以??墒?,你應該明白,可以不勇敢,是“有時候”,而不是“永遠”!明天去你媽媽那兒,對她笑一笑,好嗎?
那一刻,我在陌生又寒冷的上海街頭,為了明天很快就熟悉又溫暖起來的上海,脆弱地放聲大哭。
編輯 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