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兆榮 鄭向春
【摘 要】文化遺產是人類創造并延續的傳統,蘊含著人類存續與發展的重要意義。然而在如今時代、權力、商業等因素的操控中,遺產成為了一種被出售的傳統,特別是20世紀以來大規模的群眾旅游,為這一傳統的出售提供了巨大的消費群。以遺產作為品牌的遺產旅游,一方面體現了這種傳統與現代的并置;另一方面,旅游者對遺產傳統文化的消費本身根植了現代性對這一文化的損害,如何消費傳統的問題成為了關系人類自身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問題。
【關鍵詞】遺產;旅游;遺產旅游;傳統;現代
【作 者】彭兆榮,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廈門大學人文學院副院長、人類學系主任兼人類學研究所所長,廈門大學遺產保護與旅游人類學研究中心主任;鄭向春,廈門大學民族學人類學系博士研究生。廈門,361005
【中圖分類號】C91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08)03-0033-007
Legacy and Tourism:Collocating and Deviating of Tradition and Modern
Peng Zhaorong,Zheng Xiangchun
Abstract:Cultural legacy is the tradition which human beings create and continue,containing the significance of human beingss exsisting and developing.But under the control of times﹑authority﹑commence and so on in these days,legacy becomes the tradition which is being saled,especially since twenty century a large scale of the masses tourism offers it tremendous consump groups. Taking legacy as trademark in cultural legacy tourism,on the one hand gives express to this collocating of tradition and modern;on the other hand,the tourists consuming legacy traditional culture enroots in doing harm to modernity.So the problem of how to consume the tradition becomes the important problem which is concerned to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human beings themselves.
Key words:legacy;tourism;legacy tourism;tradition;modern
一、遺產:一種被出售的傳統
1.遺產的本原:傳統性
遺產(heritage),就其本質屬性而言,總是與繼嗣、繼承(inheritage)聯系在一起,它是從祖先那里一代一代傳承下來,附著其上的是關于過去的歷史文化傳統。傳統(tradition)其最早的詞源可追溯至拉丁文tradere,意指交出、遞送,于14世紀出現在英文當中。雖然傳統(tradition)在現代語境之下,有不同的含義,但其中有一個明顯的含義就是指“代代相傳的事物”,這一含義也普遍出現在16世紀的英文中。傳統融入了祖輩的各種智慧、技藝與知識體系,遺產承載了祖輩的這些傳統,并以各種“物”的形式,通過繼嗣制度、親屬關系世代傳承。1983年第一屆國家遺產會議(National Heritage conference)中對遺產的定義,體現了其傳統性本質:“它是由祖輩保留下來并傳給現代,并且希望能繼續傳承給后代的事物”。①
民族學人類學研究 在人類學的研究領域中,傳統分為大傳統(great tradition)和小傳統(little tradition)。羅伯特·雷德菲爾德(Robert Redfield)在其《鄉民社會與文化》(Peasant Society and Culture)一書中首次提出了這兩個概念,用于分析復雜社會中不同層次的兩種文化傳統。大傳統是指由政治精英、上層士紳、知識分子代表的所謂主流文化的社會價值,小傳統是指在地方、村落中形成的民間文化(folk culture)的社會價值。遺產本身包含了大小傳統相互依賴與作用的關系。小傳統為遺產注入生命力和維他命,遺產正是在小傳統這樣的民間文化土壤中生成,并且不同地方的民間文化賦予了遺產各式各樣的形態,小傳統是遺產的本質所在;大傳統為遺產注入現代性的價值,賦予遺產以活力,使遺產魅力得以彰顯,讓遺產從小地方走向大世界。
丹尼爾·貝爾強調,對一種文化的生命力來說,傳統變得至關重要,因為它提供了記憶的連續性,這些記憶告訴我們,前輩在面臨相同生存困境時,是如何應對的。②埃里克.霍布斯鮑姆指出,傳統具有三種功能:1、是使各個真實的或虛假的共同體的社會凝聚力或成員資格得以確立或象征化;2、是使制度、身份或是權力關系得以確立或合法化;3、是使信仰、價值體系和行為準則得以灌輸和社會化。③遺產本質屬于傳統,相應的,也就具備了這些功能,而這些功能隱含著特定群體對共同價值與制度的認同,這樣便將地方性與特殊性賦予了傳統,從而使遺產蘊含了對于特定群體存續與發展的重要意義。
2.遺產傳統性的原生形態與擴充形態
就在幾年以前,“遺產”還只是作為一個普通的詞匯,安于其所在、所屬之處,并不張顯其所扮演的角色、所指涉的特定內容。然而,就在短短幾年間,人們似乎突然間發現了遺產的價值與用途:遺產能樹立形象、遺產能帶來金錢、遺產能換來聲譽、遺產能招徠游客。于是,各種國際/國內組織,發達/欠發達國家,官方/民間機構,慈善/商業團體等紛紛加入到遺產的立法、管理、申報甚至炒作中來,并在全球化的推動下,引發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遺產造勢運動。隨之而來的是,遺產的概念在時代、權力、商業等因素操控中,發生了擴充和延伸。遺產原生的傳統性被賦予了新的,更為多元的內容。Tunbridge和Ashworth將這種傳統性的擴展歸納為五種類型:1、成為任何遺物和遺跡的同義詞。例如,法國文化部就對遺產的概念進行擴張,可以包括鄉村的洗衣房、小教堂、民間歌曲、話語方式、手工藝;2、任何建筑、區位和地方都能通過“個人記憶”、“集體記憶”和“國家記憶”在今天被附著上關于過去的文化概念成為遺產;3、它已不單單指涉過去的物和工藝,而擴展到無論過去還是當前生產的、積淀了傳統文化和技藝的產品。4、過去的,或是特別的、典型的“遺產地景”或“遺產動植物”能夠作為國家、地方的標簽或是象征。比如,英國哥倫比亞的“遺產樹”或美國紐約的“遺產魚”,它們都被認為比起其他的物種更為原生和歷史更長,可作為一種標志性的遺產代代相傳。5、成為基于貨品和服務買賣的商業運動,被稱作“遺產工業”。④
3.遺產的出售:傳統的生產與銷售
遺產運動與遺產工業(heritage industry)在當今時代的并置,使遺產從“養在深閨人未識”,到作為生產和向外出售的文化產品。遺產能成為文化產品用于銷售,從遺產自身的角度而言,在于這些作為“物”的遺產本身所負載的傳統的知識體系,包括意義、價值、認知、記憶、神話、故事……它們賦予遺產以靈魂,給予遺產以養料,正是源于這些傳統,才凸現了遺產的魅力與特色,使其能迎合消費者對遺產的想象,觸動外界對于遺產進行文化消費的欲望。
對于遺產傳統的生產與銷售可拆分為以下三個步驟:1、選取資源。由于遺產傳統性形態的擴充,可作為遺產的資源多種多樣:各種人文、自然景觀,歷史遺物、遺跡,儀式慶典、建筑樣式和風格、音樂舞蹈、民間飲食、服飾等等。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資源并不是在其歷史脈絡中被偶然選作為遺產,而是被蓄意選擇的。保留什么、替換什么、強調什么,背后都是由各種權力關系依據不同目的進行操控。2、解釋傳統。被選擇的遺產資源是否能進一步轉化為產品,關鍵在于對遺產的“解釋”(interpretation)。解釋賦予遺產以經濟資本的價值。Walsh-Heron and Stevens將“解釋”定義為“講故事的技巧”。當解釋用于為遺產講故事(telling story)時,它不僅僅作為傳遞信息的方式,而重要是誰在講故事?為什么講故事?講故事給誰聽?于是問題就變成“什么樣的故事講述給什么樣的聽眾?”遺產工業中,“解釋成為了被市場所制約的一部分。”⑤因此故事的講述者變成了權威、商業組織機構;講故事的目的在于經濟利益;聽者成為了大眾消費群。故事本身也隨之演變成了一種“權力話語”,在市場導向下,通過遺產解釋,資源被進一步整合形成“遺產產品”(heritage product)。3、出售傳統產品。這些遺產產品并不僅僅只是遺產的物質形式,還包括附著其中的各種傳統文化因素,在經過遺產的解釋與建構之后,一同用于出售。
二、旅游:消費傳統
1.“群眾旅游”(mass tourism)時代的到來
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旅游者人數在世界范圍內迅猛增長,據世界旅游組織統計,全球的旅游人數從1950年的2500萬增長到2004年的7.6億,每年都保持著平均7.1%的增長速度,如果這種穩定的增長勢頭持續下去的話,那么到 2020年,國際旅游者預計將達到16億(WT0,2004)。這表明旅游在經歷了18世紀的貴族神圣旅游(great tour)和19世紀的中產階級旅游(middle-class tour)時代之后,迎來了大規模的“群眾旅游”(mass tourism)時代。⑥
群眾旅游以現代工業社會為背景,而現代性是這一社會的核心,現代性的概念分為兩個層面:精神層面和外在結構層面。現代性的精神層面,正如吉登斯認為的那樣,它超越了自己的過去,不為傳統、風俗、習慣、期望和信念所禁錮。它是一種具有歷史意義的差異狀況,以某種方式打破了從前的一切。現代性成為了生態環境破壞、人際關系冷漠、人的片面發展以及各種社會沖突的深層根源,造成了巨大而深邃的現代人的精神黑洞,現代人相信或是幻想只有到遠離都市,避開現代社會到前現代社會中去找尋他們失落了的精神家園。⑦現代性的力量使旅游成為人們逃離現代生活的有效方式。另一方面,現代性外在結構中,便捷的交通系統、酒店設施、各種行業部門的鏈接配合,移動通信等,為大規模的旅游活動提供了充分的物質基礎和準備。
2.消費的口味
在現代性的語境之下,人們從過去單純對物品使用價值的消費轉化為對物品中所蘊含的文化的消費,鮑德里亞將其稱之為對商品符號性質的消費,在鮑德里亞(Baudrillard.J)看來,今天用于消費的商品,在現代資本主義交換價值支配下,原有的使用價值消失了,而成為了索緒爾意義上的符號,因此,消費決不能理解為對使用價值、實用用途的消費,而應看作是一種具有符號性質的消費⑧。這種符號性質的商品消費,與奇異、美、浪漫、奢侈、時尚等各種社會文化意義聯系在一起,將消費的性質從實用轉向文化,以滿足不同群體或個人的不同需求。
同樣,旅游者在現代性的背景之下,也明顯的體現這種消費的符號性質。在現代性的背景下,現代性的工業大發展,造成了一系列的城市病:街頭擁擠堵塞、污燥不堪、混亂無序,人際關系淡漠、日常生活單調重復、工作壓力大……馬康納(MacCannell)指出,在這樣的狀況下,現代人產生了對現代社會的“疏離感”,并且希望能逃避或擺脫這種“疏離感”,現代人相信或是幻想只有到遠離都市,避開現代社會到前現代社會中才能尋回他們失落了的精神家園,他們渴望到逝去的歲月和異文化中尋找“真實”。所以經濟生產越發展,人們就越會陷入到一種對于古老傳統“懷舊”(nostalgia)的情結中。人們希望追溯這些古老的傳統,放慢生命過程的“腳步”,尋求一種“最為可靠的、有據可循”的心理狀態。⑨
三、遺產旅游
1.遺產旅游:傳統與現代的共謀
一方面,遺產屬于傳統,遺產的本質屬性也在于其傳統性,而遺產的傳統性又可以在當前情景之下,通過上述的程序運作,轉化為產品投入市場進行交易,而另一方面,群眾旅游時代的到來,伴隨的是人們對于傳統的懷舊與迷戀。如果說19世紀的工業社會是對傳統的破壞,那么從20世紀開始,人們則試圖通過挖掘新的方式來尋求與傳統的交流,旅游者也轉向通過追溯傳統價值來尋覓“真實” (authenticity)與“認同”(identity)(MacCannell 1976,1992;Urry 1990)。在全球化與現代化的背景之下,遺產與旅游的聯袂也似乎變得理所當然、水到渠成。于是遺產旅游——作為一種特別的旅游類型,伴隨著人們對于傳統的生產與消費,登上了展演的舞臺。
由傳統的遺產與現代的旅游結合而成的遺產旅游品牌,投入到大眾旅游的消費領域之后,便呈現出巨大的發展規模和迅猛的發展速度,據聯合國教科文化組織(UNESCO)統計,1998年,全世界有近5億人游覽了552個世界遺產地。(2002)遺產旅游已成為世界上許多國家和地區的重要旅游形勢和趨勢。例如,賓夕法尼亞州,一個擁有全美國最多的國家級遺產的地區之一,遺產旅游占了該州旅游總類的20%,遺產旅游者在1997年為該州的經濟貢獻了近55億美元。(旅游周刊 1999)⑩
2.體現:遺產景點的建構
“建構遺產”(built heritage)的含義,長期以來僅僅和紀念物與歷史建筑的保護、修護有關,這些紀念物和歷史建筑因為蘊含顯著而非凡的價值而受到各項法律的保護,比如,古紀念物法(Ancient Monument Acts)、國家遺產法 (National Heritage Acts)等,這些法律促進了人們對于遺產的保護意識和實踐。
將“建構遺產”與旅游聯系在一起,則是最近的事情。為了迎合旅游而進行的遺產建構,其結果是產生不同類型的遺產景點。這些遺產景點被歸為自然與文化兩種類型(Hall and McArthur 1993;Herbert1989;Yale 1992;Zeppel and Hall 1992)。在文化范疇中,遺產景點包括物質形式(material forms)和非物質形式(immaterial forms);物質形式包含存放于博物館用于展示的各種紀念物、歷史或考古的遺存以及工藝品;非物質形勢包括表現的觀念、傳統和藝術、歷史上杰出的事件和人物、特別的生活方式、文學和民間傳說等。在自然的范疇中,遺產景點包括花園、地景、國家公園、山川、河流、島嶼以及各種動植物。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文化的或是自然的遺產景點,或多或少都經過了新的、后天的“解釋”(interpretation),Tilden強調“解釋”在這里是一種技巧,它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說明”(instruction),而是為了“促銷”(promotion)。通過賦予它們象征性和標簽性的屬性,以增強他們作為遺產這一品牌的號召力和對旅游者的吸引力。普倫蒂斯(Prentise.R.C)于1994年提出了一個相對完整的遺產景點的分類[11]:(見表1)
表1 遺產景點的類型
自然景點——自然保護區、自然小徑、水族館、野生動植物公園、動物園、山洞、峽谷、懸崖、瀑布等;
科技景點——科技博物館、科技中心等;
第一產業景點——農場、奶牛場、農業博物館、葡萄園、養魚場、礦井等;
手工藝中心和作坊——水車、風車、雕塑、陶瓷、木雕、五金、玻璃工業、絲綢、飾物制作、手工藝村等;
制造中心——陶瓷與瓷器工廠、啤酒廠、果汁廠、釀酒廠、工業歷史博物館等;
交通景點——交通博物館、鐵路、運河、船運碼頭、民用航空、汽車等;
社會文化景點——史前遺址和歷史遺址、歷史博物館、服裝博物館、家具博物館、童年博物館、玩具博物館、古代遺址等;
與歷史人物相關的景點——與著名作家、畫家、政治家相關的地方和建筑等;
表演藝術景點——劇院、表演藝術、馬戲團等;
娛樂花園——觀賞植物花園、仿古花園、植物園、模型村等;
主題公園——換舊公園、歷史探險公園、神話公園等;
美術館——藝術和雕塑等;
節假日與慶典活動——古代集市、各類節假日、再現歷史活動、鄉村節日的等;
豪宅和故居——皇宮、古堡、鄉間大宅、莊園宅第等;
宗教景點——大教堂、普通教堂、修道院、清真寺、神祠、廟宇、神泉等;
軍事景點——戰場遺址、軍用機場、海軍船塢、戰俘營、軍事博物館等;
種族大屠殺紀念碑——與種族滅絕或其他大屠殺相關的遺址;
城鎮風景——歷史的市中心、建筑群、店鋪、城鎮景觀等;
村莊——農村定居點、建筑、田園等;
鄉村景觀——國家公園、鄉村風景等;
海濱度假勝地與海景——海濱城鎮、海冰景觀區、沿海地帶等;
地方——被本地居民視為獨特的和具有歷史意義的地方。
資料來源于普倫蒂斯(Prentise.R.C)1994
3.遺產旅游:傳統與現代的背離
遺產旅游中傳統與現代的共謀關系,推動了遺產旅游活動和規模的迅速擴展,遺產品牌本身所蘊含的巨大的符號價值和獨特的傳統魅力,在吸引了大量旅游者的同時,也為遺產地帶來了可觀的經濟收益。但是,也正是由于這種傳統與現代在遺產旅游中的共置,在遺產旅游的光鮮外表之下,伴隨了種種沖突與矛盾:遺產的破壞、“商業化”(commnodification)、“真實性”(authenticity)的扭曲、“認同”(identity)危機等。
法語里的現代性(modernite)指現代性的體驗。弗里斯比(Frisby.D)指出,現代性是指現代生活的質量,它是與傳統的斷裂,是一種對新奇事物的感覺。[12]人們對于現代性的體驗體現在消費的方式與風格中。羅蒙·威廉斯指出,消費總是與“摧毀、用光、浪費、耗盡”聯系在一起。從古典經濟學的觀點來看,個人日益增長的商品欲望,使消費成為所有產品的目的。社會化商品的積累和擴大再生產又使得個人的這種欲望得以實現,從而助長了社會的一種傾向,形成了特定的價值系統,消費文化遂以產生。遵循享樂主義、追逐眼前的快感、培養自我表現的生活方式、發展自戀和自私的人格類型,都是消費文化所強調的內容。[13]
在遺產旅游中,當旅游者負載著現代性消費文化的價值取向,前往遺產目的地時,必然會與遺產中暗含著特定族群存續與發展的傳統產生各種對峙與背離。一方面,旅游者前往遺產地進行遺產的文化消費,其身份僅僅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是一個沒有介入到地方文化結構中的外來者(out of culture)。他身上并沒有承載著對遺產傳統保護和傳承的責任與義務,如果他們缺乏足夠的旅游道德水平和素質,那么在對遺產進行消費的過程中,很容易對遺產造成污染和破壞。另一方面,為了迎合旅游者的消費需求和消費活動,各種政府、商業組織機構介入到遺產旅游景點的創造與開發過程中,這種人為的、為了迎合旅游者消費需求和活動而進行的遺產生產,往往忽略了遺產真正的創造者和傳承者。“旅游者前來體驗文化的過程,與文化被遺產旅游工業所操弄的方式,將會持續不斷地出現矛盾”。[14]“這種沖突不僅僅是由于旅游者與當地不同的文化屬性,更為重要是來源于遺產和傳統生產與制造的合法性和對文化的商業消費”[15]。Rami Farouk Daher把來自遺產外的各種權力、商業的操控主體成為“權力莊家”(empowered stakeholder),把遺產當地的文化群體成為“邊緣莊家”(marginalised stakeholder),用兩者的對立關系來體現和分析遺產旅游中的矛盾。[16]權力莊家指代投資者、飯店開發商、國家、國外資助機構,他們掌控著權力和金錢,是遺產旅游文化的建構者;邊緣莊家是遺產的真正創造者和擁有者,是傳統的負載與傳承者,可他們往往在強大的權力、經濟實力面前處于“失語”的狀態。
表2 遺產旅游中沖突的莊家雙方

遺產旅游中這種傳統與現代、權力與地方的矛盾沖突表現為:1、大多遺產旅游與保護項目所聲稱的以促進遺產地發展為目標的口號,實際只是對當地社區的一種催眠(dormant)和麻痹(drugged),它往往只考慮到遺產地短期的利益而忽略了其長期的發展;2、貪婪的投資者在對遺產地的開發項目上,往往只考慮經濟效益,造成遺產的“商業化”(Commodifying)和“博物館化”(museuming),而從中所得的利潤絲毫沒有返回遺產所屬地;3、盲目的依賴國外資助機構,而沒有引起遺產地政府的關注和重視,使得許多有益的項目沒有實施,而僅僅堆放在政府機構的書架上;4、忽略遺產背后活態的文化主體,只是一味的強調過去與歷史來迎合旅游者的懷舊情結,限制和禁錮了當地的發展;5、在遺產工業中幾乎沒有什么項目兼顧了遺產所屬地這些“邊緣莊家”的利益。
4.如何消費傳統
當消費文化所伴隨的是享樂、體驗、感覺、自私等特點時,對于被消費的“文化”本身而言就是一種災難。消費文化與禁欲、勤奮、節減、遠見等傳統古訓背道而馳,造成了人們精神的空虛與信仰的缺失,難怪丹尼爾·貝爾會指出:現代性的真正問題是信仰問題。[17]信仰的缺失使人們只活在當下而不考慮未來與存續,并且用即時的享樂主義和自我表現的生活方式來彌補精神的空白。遺產旅游中,一方面遺產傳承著地方得以存續的價值、記憶、認同等傳統體系;另一方面,旅游者對遺產文化的消費本身根植了現代性對這一文化的損害。所以,如何消費傳統的問題,自然而然成為我們首要關注和解決的問題。格拉本教授在對相關問題進行討論時用了一個值得人們深思的篇名:“學會消費:什么是遺產與何時成力傳統?”(1earning to consume:what is heritage and when is it traditional?)[18]。“消費”與其說是行為,還不如說是觀念性認知。現代人早已學會消費石油、天然氣、煤等“自然遺物”,那么,學會消費傳統、消費文化、消費遺產、是否也應成為現代人必修的課程?這值得我們反思。格拉本借引著名人類學家道格拉斯的《潔凈與危險》[19]一書中以色列人對動物的分類為例,從人類對動物的分類入手進行分析:那些和人類很親近,即與人同居同棲、朝夕相處的寵物絕對不能吃;而在農場里被馴養的動物和在牧場生活的野生動物和鳥類則可被任意宰殺。某些“陌生”的動物,野生的或是屬于動物園,總之,不常見于人類熟悉的環境里的動物亦被認為不能食用。他的意見是,對遺產的消費也應該有禁忌。
羅切伯格—哈爾頓(Rochber-Halton)引用涂爾干《宗教生活基本形式》[20]一書中將事物和空間進行神圣/世俗二分的觀點,將現代性的這種文化消費同神圣性聯系在一起,他認為既然神圣性的社會情感、集體表征具有深層次、持久性的特點,那么一旦正式的宗教衰落了,體現神圣性的象征符號也就進入到了世俗的過程中,正如涂爾干所說,一切都可以神圣化,那么當商品脫離物的具體形式,而具有文化象征意義時,對于商品的使用者來說,便也具有了神圣的性質。賦予文化消費對象以神圣性,將其轉換為一種彌足珍貴的所有物。[21]促進大眾對于文化商品的珍惜和重視,引導一種健康的針對傳統文化的消費方式。
文化遺產是人類創造并延續的傳統,人類必須格外珍重;文化遺產是人類進行自我反思的鏡像,必須特別珍視;文化遺產是人類不可多得的財富,必須倍加珍惜。
注釋:
①National Heritage Act 1983,HMSO,Londan
②丹尼爾·貝爾《資本主義文化矛盾》,嚴蓓雯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5頁。
③埃里克·霍布斯鮑姆《傳統的發明》,顧杭等譯,譯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11頁。
④Tunbridge,J&Ashworth;,G.J:Dissonant Heritage:the Management of the Past as a resource in conflict,Wiley,Chichester,1996,p.1-3
⑤Robert Hewsion:Heritage:An Interpretation,in David L.Uzzell:Heritage Interpretatlon,volume 1 The Natural and Built Environment,London:Belhaven Press,1989,P15
⑥Malcolm Crick:Representation of International Tourism in the Social Sciences:Sun,Sex,Sight,Savings,and Servility.In Annual Review of Anthropology,Vol.18(1989),p.307-344
⑦[美]安東尼·吉登斯,田禾譯:《現代性的后果》譯林出版社,2001年版。
⑧Baudrillard.J:《記號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引自《消費文化與后現代主義》邁克·費瑟斯通(Featherstone)劉精明譯,譯林出版社,2000版,第124頁。
⑨彭兆榮:《旅游人類學》,民族出版社,2004年版,第122頁。
⑩戴倫·丁·蒂莫西、斯蒂芬.w.博伊德著,程盡能主譯:《遺產旅游》,旅游教育出版社,2007,第11頁。
[11]Prentisc.R.Cheritase:a key sector of the“new”tourism摘自《遺產旅游》,戴倫·丁·蒂莫西、斯蒂芬.w.博伊德著,程盡能主譯,旅游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21頁。
[12]邁克·費瑟斯通(Featherstone):《消費文化與后現代主義》劉精明譯,譯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168頁。
[13]克·費瑟斯通(Featherstone),劉精明譯:《消費文化與后現代主義》,譯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223頁。
[14]Robinson,M:Culture Conflict in Tourism;Inevitability and lnequality,in Robinson,M and Boniface.P:Tourism and culture conflicts,CABI publishing,Oxon,UK p.1-33
[15]Robinson,M:Tourism Encounters:Inter and Intracultural Confliets and the Worlds Largest Industry,Traditonal Dwellings and Settlement Review,X(1),P.31
[16]Dahcr,R.F.:Dismantling a communitys heritage.In Robinson,M.etc.(ed.):Tourism and Heritage Relationships:Global,National and Local Perspectives.Gateshead:Athenaeum Press,2000.P.109
[17]丹尼爾·貝爾:《資本主義文化矛盾》,嚴蓓雯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6頁。
[18]Graburn,N.H.:Learning to Consume:What is Heritage and When is it Tradition?In N.ALSayyad(ed.):Consuming tradition,Manufacturing Heritage.New York:Routledge,2001.p.68-71.
[19]Douglas,M.:Purity and Danger 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66.
[20]愛彌兒·涂爾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史宗主編《20世紀西方宗教人類學文選》,上海:上海三聯出版社,1998年版。
[21]Rochber-Halton:《意義與現代》,引自《消費文化與后現代主義》,邁克·費瑟斯通(Featherstone),劉精明譯,譯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165頁。
〔責任編輯:陳家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