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樂韻

艾文斯之死并不代表炭疽案的結束。
他死了,給原本錯綜迷離的炭疽案增添了更多懸念。
2001年9月之后,美國掀起繼9·11以后的新一波恐懼:至少7封帶有炭疽病毒粉末的郵件通過普林斯頓大學附近的一個郵箱,被寄往國會和媒體。結果造成5人死亡,17人受感染。一時間,人心惶惶。
差不多7年過去了,案件始作俑者始終沒有定論。直到上個月29日,美國微生物學家布魯斯·艾文斯自殺身亡。緊接著,FBI宣布,艾文斯就是炭疽案的唯一作案者。
抽絲剝繭,一切似乎剛剛開始。
昔日幫手,今日疑犯
2002年深冬,迪特里克港陸軍醫學傳染病研究中心附近,幾個美國聯邦調查局(FBI)的探員在一個結了冰的小池塘上鑿洞,潛入冰冷的水中,希望打撈出和炭疽案有關的蛛絲馬跡。這是個費勁又費錢的搜索工程,也許到頭來一無所獲,誰知道呢?
岸邊,美國紅十字志愿者布魯斯·艾文斯微笑著看調查員們工作,時不時和他們聊上幾句,還為他們送上熱咖啡和巧克力。當執法官員突然意識到艾文斯的另一個身份是炭疽研究專家、可能干涉到調查時,他們請他離開了現場。艾文斯沒有異議,但是顯然覺得有點尷尬。
峰回路轉,5年后,艾文斯成了FBI的調查對象。當年同是紅十字志愿者的瑪麗安·弗雷明想不明白,那個曾站在她身邊笑瞇瞇的老先生怎么會是炭疽殺手。“他總是一副好脾氣,看上去很正常啊。我都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布魯斯·艾文斯?”
真的是艾文斯干的嗎?事實上,2001年9月和10月,美國接連發生兩起炭疽郵件案后,艾文斯反而和陸軍醫學傳染病研究中心的其他90多個同事日以繼夜地工作,對成千上萬份可疑粉末樣本進行檢驗。他還參與檢驗了一封寄給民主黨參議員達施勒的信件,然后親自前往五角大樓匯報結果。
杰弗瑞·亞當莫維茲當時是艾文斯的上司。他回憶說,那天科學家們很小心地打開信封,把它放進一個雙層密封的袋子,以防病原體泄露。炭疽孢子極輕,在袋子里飄浮,看上去很嚇人。杰弗瑞轉頭對艾文斯說:“這可真叫人驚異?!卑乃够卮穑骸笆前?,令人難以置信。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p>
幾個月后,FBI懷疑炭疽菌有可能就是從這個研究中心流出的,于是兩次要求艾文斯提供他所擁有的炭疽菌樣品。當時的分析結果是,樣品與案件中的致命孢子不匹配——如今FBI認定,艾文斯故意選擇了不相關的樣品來迷惑他們的視線。
這幾年來,艾文斯一直配合著FBI的調查,提供他認為的可疑人員的線索,接受來自機關部門和法院的問訊。艾文斯的律師托馬斯·德高尼亞說,哪怕艾文斯的身份漸漸從專家顧問變成了犯罪嫌疑人,他也“繼續積極提供真誠的幫助,從頭至尾都很愿意合作”。
但是指控方有另一套說法。代表律師杰弗瑞·泰勒說,艾文斯提供可疑人員名單明顯就是“想方設法把罪過推給別人,好撇清同自己的關系”。他暗示,艾文斯策劃炭疽郵件案是為了替軍方開發炭疽疫苗,“讓所有的人突然意識到他們需要這種疫苗”。
同一個舉動,兩種不同解讀,就可以使一個人的身份發生180度的轉變。
勤奮的科學家和偏執的瘋子
62歲的艾文斯從事科學研究工作有36年。出生于藥劑師家庭的他從小就顯露出對科學的濃厚興趣。
高中時,他加入過活動興趣小組,參加劇目表演,但是真正心頭所好還是科學,曾憑借州科學競賽優異獎加入全國榮譽協會(美國全國榮譽協會專門吸收在學術、實踐等方面有突出成就的中學生)。當其他同學還在用廚房用具操作科學項目時,艾文斯已經開始用父母買給他的高性能顯微鏡觀察微生物、撰寫詳細報告了。
他的高中化學老師迪恩·迪爾哈克評價說:“我不知道現在是否還流行用‘書呆子(nerd)這個詞,但很適合艾文斯。”以前的班級同學形容艾文斯是班上最聰明的學生,卻不怎么合群。他沒有特別親密的朋友,也從不約會,連參加舞會也沒有女伴。
1976年,艾文斯從辛辛那提大學獲得微生物博士學位,進入迪特里克港陸軍醫學傳染病研究中心,參與高度機密的實驗項目。他的事業就在那里啟航。
艾文斯最初研究的是霍亂。1979年,蘇聯斯維爾德洛夫斯克一軍事研究中心發生炭疽菌泄漏事件,造成64人死亡。這一事件促使艾文斯將研究重點轉向了炭疽,并著手研發相關疫苗。在同事眼中,艾文斯算不上天才,但很勤奮,很仔細,一絲不茍。
艾文斯的家和研究所只有一街之隔。他與妻子戴安娜結婚33年,收養了一雙兒女。在所居住的社區里,艾文斯留給人們的印象是性情隨和,經常到羅馬天主教堂做禮拜,樂于幫助鄰居整理庭院,喜歡表演戲法逗大家開心,還會彈鋼琴編唱歌曲。“很難把他和FBI描述的那個人聯系到一起。”老鄰居羅伯特·杜甘說。
看起來,一切都沒問題,直到2000年,艾文斯的一份記錄讓他陷入麻煩。他寫道,研發中的炭疽疫苗可能會使一些動物產生不良反應。這份記錄被公開后,引起軒然大波:既然對動物有危害,那么肯定也會對軍方使用者造成危害。疫苗遭到了強烈質疑。對于致力研發安全疫苗的科學家來說,沒有什么比這個更讓人受挫的了。
不知是否因為壓力過大,艾文斯開始被更大的麻煩所困擾:患上了精神疾病。2000年7月,他在寫給同事的郵件里說:“我希望能控制腦袋里的思想,有時候真的很難控制自己的行為。我感覺身體被掏空了,卻仍努力在工作和家庭中表現出好的一面……難以置信,我得了妄想癥,有時候出現幻覺,卻無能為力,只好等它們自行消失?!?/p>
艾文斯開始接受抗抑郁、抗焦慮的治療?!熬癫♂t師和醫學顧問認為我的癥狀不是沮喪或躁郁癥,可能是偏執性人格障礙?!彼卩]件中寫道。
在服藥自殺前一個月,艾文斯還參加了一家精神病中心的咨詢會。
一切尚未結束
7月27日早上,警察接到一個報警電話。等他們趕到艾文斯家的浴室時,發現后者已經不省人事。他很快被送到醫院,兩天后就過世了。
律師保羅·肯普(2007年5月繼任)認為,其當事人艾文斯是清白的,他的自殺是被FBI逼迫的,“聯邦調查局的指控和影射對他造成了巨大壓力”。從去年11月開始,艾文斯就被禁止進入實驗室。他的家、實驗室、保險柜、電腦等都被一一搜過。調查人員甚至當著他所有同事的面,將他從工作了一生的地方帶走,艾文斯已經毫無顏面可言。
在瞄準艾文斯之前,FBI一直把他的同事史蒂文·哈特費爾當成真兇。在2002年到2006年這四年里,FBI投入了大量精力試圖證明哈特費爾有罪,結果卻只換來聯邦法院的一聲“證據不足,宣判無罪”。美國政府和司法部反而還要賠給哈特費爾582萬美元的精神損失費。
這一次起訴艾文斯,美國司法部顯然做了更多準備。在8月6日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司法部公布了FBI關于2001年炭疽襲擊長達200頁的卷宗。在證明艾文斯與炭疽案關聯性問題上,司法部羅列理由如下:
郵件炭疽案發生時,艾文斯正是一大瓶高純度炭疽孢子的保管者,這些孢子與用于襲擊的炭疽菌有著某種相同的基因變異特征;
艾文斯無法向調查人員解釋為何兩起炭疽案發生期間,他都在自己的實驗室里工作至深夜;
發生炭疽案期間,艾文斯曾幫助一家沒有FDA批文的私人公司生產美國軍隊所需要的炭疽疫苗;
在發生炭疽案前幾天,艾文斯曾給朋友寫郵件說:“本·拉登恐怖分子一定會有炭疽和沙林毒氣”,“會宣判所有的猶太人和美國人的死期”,用詞與炭疽郵件上的語句有相似之處;
……
對于外界的追問,艾文斯的家人沒有發表任何公眾申明。孩子們在Facebook上表達了對父親的哀思,并且暗示他最后幾個月經受了折磨。兒子安迪寫道:“爸爸,我會想你的。我愛你,我們天堂再見。安息吧。都結束了。”
然而,艾文斯的死卻并不代表炭疽案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