謳 歌
2月份去美國出差,轉機去紐約時,在機場買了一期《紐約客》。首先翻到一篇文章,介紹了蔡國強在紐約的作品展,這位旅美藝術家在古根海姆博物館的展覽,題為《我想要相信》。然后讀到一篇關于“碳排放”的文章,說人們談論碳排放,似乎“道德”成分要大過“科學”。到了紐約的那個周末,是大家都在談論但又難比往年興奮的奧斯卡獎。我注意到,《SICKO》(精神病人)也被提名最佳紀錄片,不過最后沒有獲獎。這個結果,對我而言,并不意外。
《SICKO》的中中片名,有一種譯作《精神病人》,并不貼切,這部片子其實說的是美國醫療體制的弊病。另一個不常用的,譯成《醫療內幕》,相對名副其實。導演邁克爾·摩爾(Michad Moore),之前早因《華氏911》著名。有人說,他所拍攝的題材,遠比他本人有名得多。在網上,有人親切地稱這位導演為“死”胖子。有人愛死他,有人恨透他。據傳在《華氏911》后,他曾放風要拍紀錄片揭露美國制藥界的內幕,一時間,制藥公司紛紛通知員工們要提防“一位戴著棒球帽的胖子”,以防他潛入公司獲取材料。
但將《SICKO》買回家時,我并不確切地知道這位導演的風格。就我從前對紀錄片這一類型的理解,首先應是客觀、中立。但在看《SICKO》的過程中,這一正統的理解很快被推翻。在他手中,即便是紀錄片,也可以很戲劇、很娛樂、很煽情。如同所有電影一樣,它首先也是被導演選材、被剪輯、被編排之后的結果,以激發起情緒反應。電影,真是不等同于寫科學論文。特別是一部旨在揭露醫療制度弊病的片子。
導演找到了一例例惹人同情的美國醫療保障制度的受害者。有“一病回到解放前”的美國夫妻倆,只能長途駕車搬到兒女家與他們同住;有付不起醫療費用的老太太,屢次被醫院丟到街角;也有一位黑人母親,含著淚控訴因保險公司耽誤時日、女兒病情惡化而離世……
不僅如此,“戴著棒球帽”、身材肥胖的導演,還去了加拿大、英國、法國以及古巴,用這些國家的“優越”全民醫療體系,來對比美國。片中,一位在英國為政府工作的醫生對著導演說:“因為病人付不起醫藥費而把他趕出去?我不愿意在那樣的制度下工作。”這位醫生看上去很慶幸自己生在英國,這里既薪酬豐厚,又醫療公平。等到了法國,導演問一對法國中產夫婦:“除了房子和車,你們最大的開銷是什么?”法國妻子指著冰箱說:“魚,還有蔬菜。”甚至,在烏托邦的法國,如果需要,一位剛分娩不久的母親對著攝像機說,政府會派人來幫她洗衣服,或者做一份胡蘿卜湯。
關于生病的故事,因為牽連人命,本就是悲傷的故事。但若因種種緣故,得不到醫療的照顧,它們就違反了道義。它們所激發的情緒反應就不僅是悲傷了,而是悲憤。《SICKO》經過周密的材料組織,讓觀眾看到美國醫療制度的黑暗一面。導演調動素材,要你哭,你就哭。如果不是對真相希望了解更多,或者對世界各國醫療的利弊事先有些了解,很容易在一波波的情緒積累中,變成那個滿腔悲憤的觀眾,一起參加控訴美國的醫療。事實上,看上去英國儼然是全民醫保的天堂,但其實這個天堂里也一樣有因醫療而生的悲劇。比如漫長的排隊診療,像心臟搭撟這樣的手術,在英國常會排隊等上幾個月。
從嚴謹的、非政治意義的角度,邁克爾·摩爾不能算真正的紀錄片導演,但他確實有一份面向底層的愛心、一腔子的揭露的勇氣,還有幾勺的黑色幽默。《SICKO》里提到,那些參加911救援的志愿者和消防隊員,事發時他們是英雄,可事后,卻是看不起因911而患下呼吸道疾病的失業者。他帶著這群人去訪問古巴。在那里,有一處關押著911恐怖分子的集中營。諷刺的是,獄中囚犯享受的醫療待遇,遠近好于那些參加救援的無名英雄。引為拍這一段,摩爾還被美國政府告上法庭,因他違法進入了關塔納摩和古巴。
摩爾雖然犀利、勇敢,但缺乏客觀和中立。如同他提過:“我不愿意把話語權交給與我持不同意見的人,而是更愿意呈現自己的觀點。”如果說人們談論“碳排放”,道德成分多過科學,在談論醫療時,悲憤情緒則更易一觸即發,因為它往往牽連著生命。這時候,真正的事實常被冷落一邊,它似乎也并不適合用電影來表達。
說到底,在公平性和資源的權衡中,到目前為止,并沒有一個國家的醫療制度能令百姓完全滿意。這么說來,中國醫改方案的設計者們似乎可以松口氣了。其實,中國人有不苛求完美的智慧,只是缺乏要求底線保障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