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非禮勿聽賈葭

圣人說，“發乎情止乎禮。”然則，圣人的話也未必經常對，因為通常的情況下，“發乎情”的結果，最后往往是“止于非禮”。干柴遇見烈火，往往就燒起來，即便是濕柴，也能給燒干了。在“發乎情止于非禮”之后，子又曰了一下，“非禮勿聽?！秉c解?就是說別人在非禮的時候，千萬不要聽。

其實圣人說了好幾句，惟獨這句是說給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聽的。其他的兩句是“非禮勿言，非禮勿視?！边@是說給當事人聽的。我不太好把圣人的這兩句話解釋為床笫秘笈，但是的確給了我們很多啟發。非禮勿言是說，做的時候，不要說話，其實也說不了，嘴都占著呢。非禮勿視這條大家想必都知道，閉上眼睛嘛。

當年的標準衡之現在，一點都不過時。但“非禮勿聽”這句，真可謂知易行難。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墻，所以也沒有絕對隔音的墻。因為工作的關系，有一陣子幾乎天天都住在大江南北長城內外的各式酒店客棧，隔壁碰上一對的概率比碰上一個的概率要大兩倍?？傊坏酵砩?，翻江倒海者有之，顛鸞倒鳳者有之，其聲音洋洋灑灑，氣象萬千，力透鋼筋水泥，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我一直在想，某些人是不是毛片看多了，有酒店情結，抑或是我住的酒店都有特殊服務?？骆倫河泻軈柡Φ囊徽薪小奥犚舯嫖弧保遗c之相類。蓋因地分南北，人分男女，聽其方音，便知其籍貫。

有次在揚州小住，陰雨連綿，遂窩在房間看電視。后來覺得電視的音箱有毛病，畫面上明明是精神文明宣講，傳出的聲音卻是呢喃燕爾，開始隱隱約約，時斷時續，爾后漸漸激越，但是聲音仍可稱婉轉動聽，男人女人聽起來均是小家碧玉型。惜春光無限，不能目睹矣。再后來，頗有些《明湖居聽書》的意味，女碧玉“漸漸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個尖兒，像一線鋼絲拋入天際，不禁暗暗叫絕?！贝撕笤贌o聲音，全程竟有一小時之久?？蓢@矣。

后來翻開中控柜，發現這墻果然是漏風的。次日清晨，竟又被此二人的“拋鋼絲”驚醒，倚墻而立，傾聽良久，深為嘆服。待出門之時，隔壁男女竟也出門覓食，女的果然兩腮飛紅，不勝嬌羞，男的文文弱弱，怎么看怎么不像。

當日到大連，冠冕堂皇的五星級沙灘酒店，這墻該不漏風了吧，誰料半夜傳來殺豬般的嚎叫，頓失美感，不禁敲墻警示之。這女人如果沖出來叉著腰罵娘，我一點都不奇怪。當日半宿未眠。唉，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流言城事張海龍

每個城市里都流言橫飛，構成了這座城市里的日常生活傳奇。

一般而言，城市的報紙上那些貌似都有各自出處的消息構成了這城市里浮在表層的一面，你可以看到豬肉漲價、有人用地溝油做火鍋、還有人酒后駕車把車開到了樹上。另外一面，你會聽到人們飛短流長，口口相傳，講著這城市里另外的駭人聽聞的故事。

很早的時候，我們那城市里民間一直流傳著一個“查電表的”故事。最風行的時候，家里若有小孩哭鬧，只要大人低聲說句“再哭，查電表的就來了”，那孩子立馬便能收聲。據說，這個“查電表的”是個殺人狂，連續滅門幾十戶人家。他從來都身穿工裝，提著一只工具袋，冒充電力局工作人員，拿改錐當作兇器，殺人后還要敲碎人家電表，極其喪心病狂?？墒?，當有人去找做公安的朋友核實情況時，公安搖頭說這都是人們瞎傳。饒是如此，這個故事還是在人們口頭上存活了三五年時間。

再后來，城里有家生意奇好的包子店，每天門庭若市，必須排隊才能買上包子。人都犯賤跟風，越難買越要買，于是生意就越來越好。可是，某一天，突然傳出了流言，說是那家的包子之所以好吃，是因為里面摻了人肉。人肉哪里來?據說包子店老板有親戚在殯儀館，爐子里燒一半，剩下一半都到了店里。這個說法真讓人抓狂，于是那包子店一夜之間冷清下來，門可羅雀。等那包子店老板打聽到出了什么事之后，幾乎背過氣去，他立刻鎖定了消息來源——就在隔條街的另一家包子鋪。在他的威逼利誘下，很快從一伙計那里查明了真相，那不過是同行老板嫉妒他生意太好，于是派出伙計四處散布謠言。那年代還沒有手機短信，也沒有網絡BBS或博客，可是人們的嘴一點也不慢，流言見風就長，迅速見效。

從前那個物質生活匱乏的年代，流言城事大多與兇殺暴力相關?，F在的流言，又增添了金錢和性這兩大流行元素。據說，這城市里有個富豪，家產豐盈，一直擔心無人繼承，所以多年來就想家有男丁。不想老婆肚子就是不爭氣，連生三個，都是女兒。一怒之下，休掉發妻，付款千萬。那女人領了一筆巨款去了，又接來一個新的女人。豈料這新女人也還是添不了男丁，于是再休，再付款千萬。如是者三，到第四個老婆時，終于添了男丁，于是打住。這富豪倒也重情重義，每年除夕，都向前妻們遍下帖子，召集到一起來吃年夜飯，誰若到場，就派發一封三十萬元大紅包。于是那些前妻們每年大聚會。

一個城市就像一個怪異的魔方，由無數個不同顏色的塊面組合成整體。所以啊，我每到一座城市，總要豎起耳朵，支起所有天線，接收那些花樣百出的流言城事，這些城事更有活力，更古怪，更支離破碎，更莫名其妙，也更能說明一個城市的內在氣質。

邊防將士與女人劉俏到

北宋初年的李漢超，調任關南邊防軍的司令員。這伙計不僅是個男人而且是個粗人，身處北部邊境，遠離中央政府，思想覺悟一般，吃苦精神不強，自然多少要干點壞事。果然上任不久，就有人向宋太祖告御狀，說李司令強搶民女為妾，另外還檢舉了一些經濟問題，這讓剛剛升職的李司令著實捏了把汗。

出乎意料的是，宋太祖卻主動搞起了調解。他問原告：你女兒原本也就準備嫁個農民吧?原告說：是啊。又問：李司令沒到關南時，這邊治安怎么樣?原告說：這邊境嘛以前常有戰亂，老百姓確實蠻造孽的，李司令來了之后倒是好多了?；实塾谑莿裨妫豪钏玖钍歉呒壐刹?，你女兒嫁給他就成了干部家屬，不比當個農村婦女強啊，再說要不是李司令哪有關南的和諧穩定呢!于是，這一起“民告官”就此銷案。李漢超原本是有作風問題的，如今被皇帝放過一馬，自然“誓以死報”，從此守邊十七年，“政平訟理，吏民愛之”，開創了平安關南的新局面。

實際上，李漢超的運氣并非偶然。另有個叫張美的滄州節度使，曾因相同問題被告御狀，狀紙上說他“強取其女”且“受取民財四千緡”。宋太祖對張李兩案的處理竟然完全一樣，都是調解了事，而張美此后也同樣是“折節為廉謹，頃之以政績聞”。這說明宋太祖的御人之術還是很有一套的：邊防是大事，生活作風是小節，關鍵是要替我守好城看好門——后來李漢超扎根關南十七年，張美也在滄州蹲了十年，若不是因為兩性關系沒有處理好而在皇帝面前留下人情，還不早就削尖腦袋調回了內地大城市?

不過總的看，開明點的皇帝對于邊防

將士與女人的關系，多還是以人為本的。唐明皇在與楊貴妃纏綿的同時，曾在后宮佳麗中廣泛開展“為邊防將士縫寒衣送溫暖”活動。后來有個插曲，某小兵在后宮捐贈的寒衣中發現小紙條，上書情詩一首：“沙場征戍客，寒苦若為眠!戰袍經手作，知落阿誰邊?留意多添線，含情更著棉。今生已過也，重結后生緣。”唐明皇知道后，就讓寫詩的宮女嫁給了得詩的小兵，還說：俺就成全個“今生緣”。這自然讓兩人感激涕零，也進一步堅定了邊防將士們安心戍邊的政治熱情。

總之邊防將士與女人之間，是很容易出問題的。換之今日，看那駐扎在全球各地的美國大兵，不也經常制造些性騷擾乃至強暴良家婦女的新聞嗎?當然，盡管美國大兵遠離故土很是寂寞也需要人文關懷，但他們畢竟是“遠遠超出邊防以外的防”，與我宋唐時期的邊防將士不可同日而語，在這點上美國大兵占盡輿論的劣勢，我們鄙視之。

愛斷西單街安寧

常昕北京本地的朋友講，西單是情感高危區，幾乎是每天，都有年輕的情侶在此上演愛情的悲傷劇目。起初不信，但只逛了一次，便被事實說服。

是周末，取了剛掙的一筆還算豐厚的外快，去西單街上大采購。剛剛下車，便看見一群女人瘋狂涌人一家門面上掛滿打折促銷廣告的大廈。膨脹的物欲和女人的虛榮，被那些打折后依舊身價不菲的衣服，一點點地擊打著。在嘈雜喧囂里，身心俱疲，遂找一僻靜處休息。

剛一坐下，便看到拐角處一對年輕的情侶，正拉拉扯扯地爭吵著什么。女孩眼圈紅腫，神情冰冷，而男孩則好言好語地哄勸著。不知男孩說了一句什么，女孩突然大怒，猛地甩掉男孩的手，而后沖他嚷：你以為我稀罕你那點錢么?!早知道自己落魄，別跟我來這里啊!

并沒有多少人注意他們的吵鬧，女人們在花車旁不亦樂乎地挑來揀去，興奮的視線，絲毫沒被這對年輕情侶的爭吵擾亂。但男孩還是在周圍人的注視里，紅了臉，丟掉先前的討好與溫柔，低聲但卻絕望地質問道：早知道我小氣、窮，為何到今天才說這樣絕情的話?4年的感情，原來在你心里，還抵不過一件400元的衣服!女孩在這句話后，突然拿起手中的書包，忿忿地朝男生身上砸去。而男孩，則石頭一樣站在那里，任女孩的書包，一下下重重地砸過來。他的臉上，已經了無悲傷，似乎，那段愛情，結束在這繁華的物欲之地，他很久之前，就已經有所預料。

那日我在西單只逛了兩座大廈，卻遇到了兩樁類似的爭吵，都是年輕的男女，在讀大學或者剛剛畢業，沒有多少的錢，但其中的女子卻抵擋不住昂貴衣飾帶來的誘惑。

想起動物園服裝批發市場，也曾見過一對情侶，是一件30元的衣服，男孩只是善意地給了女孩一句意見，說衣服或許有些不適合她，女孩便扔下衣服，賭氣要走。而男孩則忙忙地拉住她解釋，說，真的不是合不得為她花錢，其實她肯來這樣便宜的市場挑選衣服，于他，已經是一種感動。女孩羞澀地捶他一拳，說，跟你鬧著玩呢，這么多好看的衣服，慢慢挑，肯定有適合我的呢。

如果你去過那里，看過里面沒有牌子的衣服，一件件擁擠在小小的隔間里，等著愛美但卻沒有多少錢的人挑選，聽過那些不絕于耳的“10元甩賣”的吆喝，你一定會被這樣的愛情深深地打動。那廉價衣飾里包裹的愛情，原來也可以這樣明亮且珍貴。

那些在西單街打了一折依然價格不菲的衣服前，猶豫徘徊，進而將心內的怨怒發泄到貧賤愛情身上的女孩，假如你與你的愛情，還沒有堅韌到足以抵擋商家的誘惑，那么，勸你遠離西單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