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里雅斯特：過去的好時光

陶短房

由于處在“文明十字路口”，的里雅斯特一直被分割來、分割去。不過也正因為此，那里才形成了調色板般的多元文化和五方雜處的語言。

對于那些不通意大利語的游客而言，的里雅斯特實在是個好地方。

在這里，意大利語和斯洛文尼亞語都是通用語言，能操流利德語、法語、英語的人也隨處能碰上。在這里，你可以找到你想在意大利找到的幾乎一切：美食、古羅馬遺跡，以及亞得里亞海湛藍的海水。此外，你還能找到許多在羅馬、佛羅倫薩或那不勒斯所找不到的東西：濃郁的異國風情。

市中心的意大利團結廣場是典型的北意大利風格，開闊，規整，點綴著精致的雕塑和纖巧的青銅路燈。廣場正北面是氣派堂皇的市府：連綿的小拱券、雪白的大理石墻面、用城徽三叉戟點綴的寶劍形窗、典型的奧地利式建筑。相鄰的議會大廈卻是意大利風味十足，屋頂、挑檐，布滿了精致的圓雕、浮雕。據說不開會的日子，議會大廈是可以進去參觀的。不過我意不在此，的里雅斯特，的確有太多可看的東西了。

到的里雅斯特沒有不看教堂的，這里有天主教、東正教甚至猶太教的著名教堂，在意大利這個天主教世界簡直絕無僅有。離意大利團結廣場5分鐘的徒步路程，就能來到圣吉奧斯托山丘，在這里，有兩座古老的天主教堂——圣西爾維斯托大教堂和圣吉奧斯托大教堂，風格迥異，卻并蒂而生。

看見圣西爾維斯托大教堂的第一印象，實在和“大教堂”聯系不到一起：樸實低矮的外墻、不事雕飾的塔樓，和尋常見到的意大利教堂莊嚴、華美的風格大相徑庭。這座教堂早在羅馬帝國時期就已經存在，后來毀于戰火?，F在看見的，是11世紀重建的建筑，仍忠實保留了原始基督教徒樸實、莊嚴的建筑風格。

我到的時候，一些工人正忙著整修塔樓，據他們說，由于“年事已高”，這里經常需要修修補補，大的修復工程已經有過多次，但“整舊如舊”，除了那些被改造成哥特式輪廓的窗框外，一切都保留著當年的原汁原味。原來在的里雅斯特人心目中，圣西爾維斯托的“大”，其含義不是建筑的恢弘，而是悠久的歷史，寬闊的胸懷。這座教堂曾被羅馬教廷下令關閉，但頑強的里雅斯特人硬是在1784年據理力爭，讓它恢復了開放。

如果說圣西爾維斯托大教堂體現了的里雅斯特的“正大”，那么隔壁的圣吉奧斯托大教堂則透出一份神秘。

不諳掌故的我轉悠良久，也未能找到傳說中的朱庇特祭壇遺跡，但所有人都言之鑿鑿，這座教堂的前身，實際是一座供奉羅馬神的廟宇。這座教堂曾經屢毀屢建，但每次重建卻并不像鄰居圣西爾維斯托那樣復原，而是將新舊糅雜在一起。因此在這里，我看見了最原始的羅馬馬賽克內墻，古老的古基督教十字架，也看見哥特式玫瑰花窗，和尖頂的巴士底風格鐘樓，四座風格不同的圣巴斯迪亞雕像分立在教堂大門兩側，不聲不響地目睹著這大熔爐般的一切。據說，甚至這座翻新教堂的外墻，也用了不少原教堂廢墟中的磚石，可謂鳳凰涅槃。我默默圍著教堂轉了一圈，墻色斑駁，辨不出究竟哪一種顏色更古，哪一種色調更新了。

人們把的里雅斯特稱為“寬容之都”。的確，由于這座城市地處日耳曼、意大利和斯拉夫文化交界處，中世紀的瘋狂和宗教狂熱似乎于此無緣。猶太人伊達羅·斯維沃可以在這里成為眾人推崇的大作家；怪異的愛爾蘭人詹姆斯·喬伊斯也能安靜地寫出他的不朽名作《都柏林人》；雖然喬伊斯生在愛爾蘭，葬在瑞士，但的里雅斯特人卻為這個只在當地生活11年的匆匆過客修了紀念館，并頑固地堅持，這里才是喬伊斯“心靈的家園”。

寬容的里雅斯特人連入侵者、失敗者也照樣寬容。在圣西爾維斯托大教堂后，矗立著一座高大的紀念碑，紀念在戰爭中放下武器投降的奧匈第三軍：雖然他們是失敗者，但他們的投降讓雙方減少了流血，讓城市免遭兵燹，對于渴望和平的里雅斯特人而言，他們同樣值得紀念。

然而正是在這座“寬容之都”的北郊，卻有著二戰期間意大利領土上唯一的納粹集中營——圣薩巴集中營。如今這里已是一座紀念館。紀念館的大門是兩座水泥墻夾峙間、一條狹窄的甬道，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走進院內，開闊的庭院四周，圍繞著磚紅色的監獄樓。令人觸目驚心的是，所有監室的門窗都用紅磚砌死，只留下一些被稱為“細胞”的空洞，用來透氣和傳遞物品，真的是只能進，不能出。陳列室位于舊車庫里，樸實到沒有任何展柜，所有的文字介紹都是黑白兩色，像墻報一樣張掛在毫無裝飾的墻壁上，令人感到窒息和肅穆。

1943年意大利投降，納粹德國隨即強占了昔日盟國的北方，緊鄰德占奧地利的的里雅斯特自然首當其沖，曾為這座港城帶來無數財富、培養出斯維沃等大文豪的里雅斯特猶太人，幾乎遭到滅頂之災。

其實又何止這一次?由于處在“文明十字路口”，的里雅斯特一直被分割來、分割去。不過也正因為此，這才形成了調色板般的多元文化，和五方雜處的語言。二戰之后，的里雅斯特的一半郊區被劃人南斯拉夫，如今已是斯洛文尼亞的領土，曾經輝煌的商業也因此元氣大傷。

漫步亞得里亞海濱的大道上，望著三三兩兩的海輪，和街道上不多的行人，不由讓人想起兩句唐詩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好在，洗凈鉛華的港城雖不復昔日大商埠的繁華氣象，卻依舊擁有深沉的文化積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