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中的愛情故事

（1） 二喬與策瑜

自古美人配英雄，這個說法用在江東二喬姐妹身上是十分貼切的。

二喬的父親叫喬玄，因為天下大亂，失去妻子的喬玄辭去朝中的官職，帶著兩個女兒返回廬江郡皖縣故鄉，自此不問世事。有人以為二喬的父親喬玄就是曾做過漢朝太尉的喬玄（就是在《三國演義》開篇，對曹操說：“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的那個人），這是個錯誤，太尉喬玄死在漢靈帝光和六年，是睢陽人，與廬江的喬玄只是名字一樣，其余的毫不相干。

孫策在十七歲時繼承父親孫堅的遺志，憑借自己優秀的軍事才能以及一干豪杰的輔佐，很快就建立起一個足以對抗天下群雄的割據。建安四年（公元一九九年），孫策和周瑜都是二十五歲的時候（周瑜比孫策僅小一個月），二人合力攻取了皖城。兩位年輕人當然不會不知道早已聞名天下的“二美”大喬、小喬，于是孫策迎娶了大喬，周瑜得到了小喬，其中的手段我們不得而知，想必喬玄應該會愿意。兩個好兄弟同時娶得兩位姐妹，這可真是件人間美事。在這幸福的時刻，孫策用他那一貫的幽默跟周瑜調侃道：“喬公的兩個女兒雖是美麗絕倫，人中仙子，世間少有，但能找到我們二杰為婿，也算是她們的造化了。”

雖說是玩笑口吻，但未必不是實話。《三國志》載孫策“美姿顏，好笑語，性闊達聽受，善于用人，是以士民見者，莫不盡心，樂為致死”，《江表志》上更是說“策時年少，雖有位號，使人樂呼為孫郎，問孫郎至，皆若失魂魄”，相信可能孫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足以讓百姓們失魂落魄了，在那個傳媒還很落后的年代，一個人的魅力能達到這種程度也算是個不小的奇跡吧。周郎更是不必多說，《三國志》載“瑜長壯有姿貌”，時人有云：“曲有誤，周郎顧”，是何等的自信瀟灑，風雅超群。后人甚至有“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一說。想必是那個拂琴的歌女必定是為周郎的英姿所吸引，而為故意“誤拂弦”以求見一下周瑜那顧盼間迷人的神態。總之讓人感覺，周瑜有那種別人學不來的風流浪漫，儒雅多情。

就這樣，美女配英雄的經典愛情故事開始上演。

但美好的事物，總是難以長久。婚后僅僅過了一年，孫策就被前吳郡太守許貢的門客所重傷，眼看即要撒手人寰。傷心的大喬日夜和衣陪伴，不眠不休，不食不飲，全心照顧，然孫策仍藥石罔效逝世。大喬傷痛欲絕，數度昏厥，并欲投江殉夫。但孫策臨終前囑托其照顧幼弟孫權，助他接掌大權，使得大喬只好打消殉夫的念頭。想那大喬也就在二十上下的花樣年紀，卻要青春守寡，身邊只有襁褓中的兒子孫紹，真是何其凄惶。自此之后她只有朝朝啼痕，夜夜孤衾，含辛茹苦，撫育遺孤。歲月悠悠紅顏暗消，一代佳人竟不知何時凋零。回想策喬之戀，頗類似于項羽和虞姬的戀情，一方霸王（孫策人稱江東小霸王），一方絕色。只是深為大喬可惜，可能還不如一死殉夫的虞姬來得痛快吧。

小喬和周瑜的結合是三國中最令人賞心悅目的完美事情，以至于北宋的大詞人蘇東坡還感慨地寫道：“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東吳老將程普亦曾說：“與公瑾交，如飲醇繆，不覺自醉。”相信這句話如在小喬口中，應為“為公瑾妻，如食蜜糖，不覺身陷”吧。而小喬的處境要比姐姐好一些，她與周瑜琴瑟相諧，恩愛共處了十一年。在這十一年中，周瑜一直忙于軍務，江夏擊黃祖，赤壁破曹操，南郡敗曹仁，名揚天下。我們也就可以知道這對夫妻相聚的時日也不會太多，況且周瑜死時不過三十六歲，小喬應在三十左右，英年痛失佳偶，其悲苦可想而知。而周瑜給小喬遺留下的除了二子一女（是否為小喬所生，我們不得而知），恐怕就只有無盡的思念了吧。唉，琴瑟已斷，歡娛難再，小喬只好和姐姐一樣在無邊寂寞、無窮追憶之中消磨余生了！

（2） 荀粲與曹氏

因為前面兩位英雄或許難以稱得上標準的才子，所以才子佳人之稱可能在三國之中僅有荀粲夫婦了。荀粲是開魏晉玄學清談之風的人物之一，才華驚人，他的相貌雖然歷史上沒有記載，但他的父親是那個被曹操稱為“吾之子房”的荀彧，是三國時期著名的美男子，不然彌衡也不會罵荀彧只適合守靈（在那個時期守靈人必須要相貌英俊端正者方可），由此我們推測他的兒子也不會太差吧。

荀粲有個人生信條就是美女至上論。他公然宣稱，女子才華、智慧、德行都不是最重要的，只要姿容美麗、相貌非凡即是優秀的女子。這種經典的理念，在現在來看正符合潮流，相信如若生活在這個年代荀粲必定會是位很好的選美比賽評委。憑借父親的威望以及自身的條件，想找個美麗的女孩不是件很難的事情，在聽說驃騎將軍曹洪的一個女兒極美后，荀粲就求婚娶了過來。

婚后二人的夫妻感情很好，荀粲愛曹氏愛得如珠如玉。可惜這樣幸福完美的二人世界，孤獨的上帝是會嫉妒的。沒多久的一年冬天，曹氏得了熱病，按現在講應該是發高燒，荀粲求過多少名醫都治不好，怎能不心急如焚，最后干脆自己解衣跑到庭院飲風餐雪，然后跑回臥室，用冷下來的身子給妻子降溫，相信那一刻曹氏一定是噙著淚勸阻荀粲不要做這樣徒勞傷身的事情，而當我在腦海中想像著這種絲毫無科學依據的醫療方法，提筆寫下的時候，竟然有種心碎的感覺。

很自然，雖然荀粲已經竭盡全力，但曹氏還是難有轉好的跡象，終離荀粲而去。妻子死后，荀粲似乎心也死了，哀傷不已，欲哭無淚。

一個男人的心死了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荀粲只有靠時常精神恍惚，思念起與曹氏種種幸福樣子，來麻痹自己的思維。他的好朋友不忍心看著他這樣消沉下去，就開導他：“天下美貌的姑娘有很多，再娶一個更漂亮的就會慢慢忘記過去了。”荀粲卻不以為然，他目光直直地說：“去世的內子雖然不是天下最美貌的女子，但在我心中，她是唯一的，別的女人再不可能走進我的心里了。”就這樣，不久荀粲便郁郁而終（此事見《世說新語》）。

像荀粲這般由外貌的相悅而最終嬗變為生死相依的愛情，這在中國女權地位低下的封建年代中，應該是最接近現代愛情觀的愛情了吧。在那個視“妻子如衣服”觀念橫行的歲月里，荀曹之戀就如黑夜天邊一抹稍縱即逝的彗星，雖然短暫，但確讓人相信，人類最原始的這種美好情感，從古到今都是存在的，永恒不變。

（3）諸葛亮與黃月英

諸葛亮之所以在一千七百多年以來獲得這么多人的喜歡，是因為他是一個忠、勇、智完美的結合體。他的文才也好，《隆中對》與《出師表》均足以奠定他在中國散文史上的地位。在這篇以愛情為題的文章里自然不是要討論他的這些優點，我們要說的是他另一個很可愛的方面———擇丑妻黃月英。

“智慧的化身”諸葛亮無論是在人們的心中，還是真實情況都長得很漂亮，史書上說諸葛亮“身長八尺，容貌甚偉”，用現在的話講就是：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而他在隆中的時候還喜歡唱《梁父吟》，相信嗓音也是很不錯的。就是這樣一位多才多藝的帥哥，卻在二十五歲之際仍未娶妻，這如果放在當代是司空見慣了，但在漢末時期，如十五六歲的小丈夫、小媳婦可是遍地都是，像諸葛亮這種情況的是少之又少了，所以不由得引起當地媒婆界的轟動，這樣的一個“鉆石王老五”怎么能讓其漏網。然而還沒等到眾位媒婆下手，他未來的岳父黃承彥就主動登門求婚，很直接地對諸葛亮說：“聽說你尚未娶妻，我有一個丑陋的女兒，黃頭發、黑皮膚。雖是長相丑陋，但是才華卻足以與你的雄才相配。”諸葛亮很干脆地就答應了，黃承彥立刻就把女兒送到了諸葛亮家中。大家也許會納悶，聰明的諸葛亮怎么會對婚姻大事如此輕率，是不是饑渴過分了，見到主動送上門的，就急不可待地娶回家。實際情況當然不是這樣，能把天下大事在未出隆中之前就分析得頭頭是道的孔明，自然不會打這種無準備之仗。

因為這其中還有一段插曲：諸葛亮在答應婚事之前曾親自前往沔陽黃府拜訪過。對這位心儀之婿諸葛亮的到來，黃承彥自然是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老早就吩咐家人：“只要諸葛相公一到，不用通報，讓他直接登堂入室就好了。”黃府乃是當地有名的世家大族，能有這樣的榮幸其實是對諸葛亮的一項特殊禮遇。諸葛亮當然也不含糊，昂首而入，不料堂屋兩廊間突然躥出兩條猛犬，直往客人身上撲來，里廂聞聲而出的丫環連忙朝兩犬的頭上拍了一下，霎時兩只猛犬就停止了撲躍之勢，再把它們的耳朵擰一下，兩只兇猛的獵犬竟然乖乖地退到廊下蹲了下來。諸葛亮仔細一看，原來兩只猛犬都是木頭制的機械狗，不禁啞然失笑。

黃承彥其后就開始了設宴盛情款待。酒席上，諸葛亮贊嘆這兩只木犬制作精巧，黃承彥哈哈大笑，說：“這是小女沒事時鬧著玩的，不想累你受驚了，真是抱歉得很啊！”諸葛亮游目回顧，見壁上一幅《曹大家宮苑授讀圖》，黃承彥立即解釋：“這畫是小女信筆涂鴉，不值行家一笑的。”跟著指著窗外如錦繁花說：“這些花花草草都是小女一手栽培、灌溉、剪枝、護理。”來了一個不聲不響地全方位才藝展示。而男人通常是好騙的，雖然未曾謀面，但由木犬、圖畫、花草間的精妙，諸葛亮已經把黃家閨女的模樣與才干，在內心深處憑著想像勾勒出一幅輪廓鮮明的畫面，他知道他要找的那個人找到了。

就這樣諸葛亮把黃月英娶回家門，他的鄰居們不明就理地譏諷：“莫學孔明擇婦，止得阿承丑女。”說到黃月英的貌丑一事，在民間是非常有名的，我的朋友就曾說像諸葛亮這樣憂勞國事、日理萬機的人，找一個丑媳婦是非常明智的，因為這樣可以節省不少的精力，這個理論倒是中肯有趣。但我想實際情況未必是這樣，諸葛夫人未必會是很難看，“難看”的謠言的主要源頭是來自黃承彥老太爺前面的那番話，其實那帶有很明顯自謙意味的話不足以證明黃月英丑，因為美女很少有說自己是美女的。而謠言的另一來源，就很有可能是南陽的女孩子們或襄陽的女孩子們“同行相嫉”，見到小黃靠自己的主動居然搶先一步嫁得孔明這樣優秀的小伙子，就妒火中燒，紛紛傳言諸葛夫人的毛病，例如個子太矮了；眼睛小得像一線天；耳朵又長長的像兔子；臉是馬臉，又麻又黑；鼻孔朝天等等，這雖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卻可以說得上是“仇人心中出無鹽”了。當然能找到這樣好的夫君即便是付出名聲受損的代價也是值得的。而我也應該在這里控制自己的情緒，盡量要平和下來，不應該再為此耿耿于懷。諸葛亮與他的夫人，肯定是不能和孫策與喬大小姐相比，或周瑜與喬二小姐之“一對璧人”相提并論；也未必是如荀粲曹氏般的“郎才女貌”，但至少應該算是郎才而女不太丑罷。

在結婚那天，黃月英頭上蓋著一塊紅布，她想試探一下諸葛亮是不是真的心甘情愿答應這件婚事，而不顧及自己的長相。沒想到諸葛亮真的就是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一進洞房二話沒說就揭了蓋頭（還是顯得很饑渴），面對標致的黃月英，諸葛亮以為弄錯人了。這時一臉喜氣的新娘才道出了父親說的是謊話的原委。據說，自此后人們結婚，姑娘的紅蓋頭就是從黃月英那兒學來的。

黃月英到諸葛亮家后，親操杵臼，兼顧農桑，里里外外的粗活兒與瑣事，都按部就班地處理得妥妥貼貼，諸葛亮自然是身受其惠。其實不只是諸葛亮本人受到了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就連他的朋友博陵崔州平、汝南孟公威、潁川石廣元及徐元直等人，也時常在隆中諸葛亮的農場盤桓，受到這位嫂嫂親切的照顧，人人都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而其后的諸葛亮六出祁山，威震中原，發明了一種新的運輸工具，叫“木牛流馬”，解決了幾十萬大軍的糧草運輸問題，又發明“連弩”這種新式武器，出敵制勝，魏國大將張郃就死在這種武器之下，實際上這些都是拜諸葛夫人所授。據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記載：“汝南人相傳，諸葛亮居隆中時，友人畢至，有喜食米者，有喜食面者。頃之，飯、面俱備，客怪其速，潛往廚間窺之，見數木人椿米，一木驢運磨如飛，孔明遂拜其妻，求傳是術，后變其制為木牛流馬。”此外，諸葛亮五月渡滬，深入南中，七擒孟獲，為避瘴氣而發明的“諸葛行軍散”、“臥龍丹”也是夫人教給他的。

作為政治家的妻子，自然是要付出許多。諸葛亮在前線跟著劉備出生入死，月英常帶著幼兒諸葛瞻守在家中靜候佳音。等到蜀漢在益州天府之國展開戰爭之時，位居丞相夫人的黃月英還在隆中帶領家人，在宅前宅后植桑八百株，以倡導蠶絲的生產。對此諸葛亮在《前出師表》中說得是那樣一往情深。而在晉代一統天下后，曾詔諸葛亮的第三個兒子諸葛懷到洛陽封贈顯爵，諸葛懷上表說：“臣家在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衣食自有余饒；才同欞櫟，無補于國，請得歸牖下，實隆賜也。”晉武帝司馬炎只得順其志向，可見諸葛亮的遺訓和諸葛夫人的遺澤，仍然在他們后代的身上展現出圣潔的光輝。

諸葛亮一生行事謹慎，從無失算，他毅然決然地娶了個“丑”媳婦，不但使他一生無后顧之憂，更使他在事業發展上獲得了一個強有力的支柱，更重要的是他一生一世都沉緬在溫柔的照顧中，夫妻情感的親密，非局外人可知。但有一點可以說明：有誰聽說過諸葛亮曾經有過婚姻之外的艷聞嗎？所以就用這個美滿的愛情故事來作為本篇的結尾吧！

（選自《三國那些人兒》/蔡大東 著/時代文藝出版社/2008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