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冰,原清華大學黨委第一副書記,親身經歷了清華大學“文化大革命”的全過程,并因其所處的地位而深受沖擊。文章是作者本著對歷史及未來負責的態度,對清華大學及整個教育界那段特殊歷史的記錄。]
1972年7月,周恩來總理會見美籍華裔著名物理學家楊振寧博士,稱贊他提出的希望我們“倡導一下基礎理論的學習和研究”的意見,并要陪同會見的老資格物理學家、北京大學副校長周培源同志回去把北大理科辦好,把基礎理論水平提高。為完成總理交待的任務,周培源同志回校后給總理寫信提出:“要使我國基礎科學趕上去,關鍵在于領導。”建議“由中國科學院統一領導全國基礎科學的研究工作,包括綜合性大學的研究工作”。總理立即將周培源的信批給郭沫若、劉西堯、丁國鈺、秦力生、遲群、謝靜宜。批示說:“把周培源同志來信和我的批件及你們批注的意見都退給你們好作根據,在科教組和科學院好好議一下,并要認真實施,不要淺嘗輒止,如浮云一樣,過了就忘了。”以后,總理又多次指示要加強基礎科學理論研究,指出:“這事不能再拖了。”“現在強調實踐,對理論強調不夠,學校的基本理論課也少了。”“對社會科學理論和自然科學理論有發展前途的,中學畢業后不需要專門勞動兩年,可以邊學習邊勞動。”“大、中學畢業生,不一定百分之百的到原單位,有些人可以留下來深造,從理論上提高。”享有崇高威望的周恩來總理連續幾個月一再強調加強基礎理論課教學、基礎理論研究和基礎理論人才的培養,并殷切告誡有關領導人員“要認真實施,不要淺嘗輒止,如浮云一樣,過了就忘了”。總理對我國教育、科技事業前途的傾心關注,激勵著教育、科技界廣大知識分子,得到了熱烈的反響,許多教師感到提高教育質量有希望了。何東昌同志是清華分管教學科研工作的黨委副書記,在遲群召集研究教學、科研的會議上,他依據總理的指示,結合清華當時的情況,主張學制要延長,招生工作中文化課應當考試,基礎理論課、技術基礎課要增多、加強等等,并就此陳述意見。遲群迫于總理的指示,加之他自己對教育茫然無知,這一時期對何東昌表現了特有的熱情,他那能言善辯的嘴巴,掛上了何東昌的名字。從遲群那里傳出議論教學、科研的話題,一時間,沸沸揚揚,加強基礎理論的空氣像縷縷炊煙在清華園飄起。
1973年4月,國務院科教組發出通知,高校招生在注重政治條件的基礎上,文化課實行考試錄取,這無疑是在總理指示督促下才會有的改進。我當時真的以為遲群、謝靜宜在執行總理的指示,真的以為他們在重視和發揮何東昌同志的作用,從心底里深感欣慰,并希望從此學校教育工作會慢慢好起來。1973年7月19日,《遼寧日報》按照省委書記毛遠新的指示,以《一份發人深省的答卷》為題,發表了張鐵生的一封信,并加了編者按語。張鐵生是1968年的下鄉知識青年,在遼寧新城縣一個公社擔任生產隊長,1973年大學招生考試中,他的物理、化學課,得了零分。他在試卷背后寫了一封信,信中說:“本人自1968年下鄉以來,始終熱衷于勞動生產,全力于自己的本職工作。”“說實話,對于那些多年來不務正業,逍遙浪蕩的書呆子們,我是不服氣的,而有著極大的反感,考試被他們這群大學迷給壟斷了。”“我所苦悶的是,幾個小時的書面考試,可能將把我的入學資格取消。”“我所理想和要求的,希望各級領導在這次入學考試之中,能對我這個小隊長加以考慮為盼!”(后一句話,發表時被毛遠新刪去了。)《遼寧日報》的編者按說:“他對物理化學這門課的考試,似乎交了‘白卷’,然而對整個大學招生的路線問題,卻交了一份頗有見解、發人深省的答卷。”編者按接著說:“文化考核的目的,主要是了解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還是檢查記住多少中學課程?錄取的主要標準,是根據他在三大革命運動實踐中的一貫表現,還是根據文化考試的分數?”8月10日《人民日報》全文轉載了《遼寧日報》這篇報道和編者按語,并加了《人民日報》的編者按說:“這封信提出了教育戰線上兩條路線、兩種思想斗爭中的一個重要問題,確實發人深思。”隨后全國各地報刊紛紛轉載,上海《文匯報》還發起了“選什么樣的人上大學”的討論,《紅旗》雜志和《教育革命通訊》發表署名文章和評論,指責高校招生實行文化考查是“舊高考制度的復辟,是對教育革命的反動”,“是資產階級向無產階級的反撲”。《教育革命通訊》是國務院科教組主辦的,是遲群、謝靜宜掌握的,這個刊物的重要言論無疑是代表他們的。隨后遲群、謝靜宜們叫喊:“張鐵生是反潮流的英雄”,他們設在清華“工字廳”辦公室和毛遠新相聯系的熱線電話也忙碌起來。張鐵生不僅上了大學,還擔任了遼寧鐵嶺農學院的革委會副主任。高考實行文化考查被遲群、謝靜宜、毛遠新推翻了,并且在全國掀起了一陣風浪。我當時不明白,高校實行文化考查,遲群、謝靜宜原來也是贊成的,并且國務院科教組還發了文字通知,為什么毛遠新一反對,他們馬上就串通一氣共同反對呢?這不是反對國務院的決定嗎?這不是和總理的指示精神相違背嗎?不過那時我還沒有懷疑他們會敢于反對我們敬愛的周恩來總理。這次遲、謝與毛遠新串通一氣興風作浪,使我聯想起許多天來疑惑不解的一件事:這年7月的一天深夜,遲群領著一個神秘人物鉆到清華圖書館,索去了98本日本畫冊。畫冊是1972年日本內閣首相田中角榮贈給清華大學10000多冊圖書中的一部分。記得贈書到校時,校黨委各位領導曾經瀏覽審看過,大家認為其中一部分畫冊多為人體畫,男女裸體形態多樣,頗不雅觀,不宜展出和外借,遲群當場表示要嚴加管理。時隔一年后,遲群竟專選這些畫冊送給“最最革命”的毛遠新,這是何道理?從這次他們聯合反對高考文化考查,我解開了這個謎:他們不僅政治上早已結盟,思想上也是沆瀣一氣的。
10月間遲群、謝靜宜對何東昌同志發動突然襲擊,進行批判。這就是他們在清華搞的所謂“反右傾回潮運動”(即“三個月運動”)。什么“反對工人階級領導”,“反對教育革命”,“反對七二一指示”,“復辟回潮”等等政治“帽子”、“棍子”,一股腦兒向何東昌打來。遲群叫嚷:要“上揪資產階級復辟勢力代表人物”,“下掃復辟勢力的社會基礎”,“要選擇重點單位”“揭蓋子”,“奪權”,“占領陣地”。霎時間,清華園內烏云密布,惡浪翻滾。在此之前,1973年9月遲群、謝靜宜就已經提出要把“批孔”作為深入“批林整風”的大事來抓,要把“批孔”與“深入教育革命”結合起來。但我極度麻痹,認為不過是一般的批判,一般的“結合”而已,從沒有想過他們會在學校里搞什么具體的運動。10月上旬的一天下午,開完常委會,何東昌同志與我一起離開東廳會議室,在通往校革委會辦公室門口的路上,他告訴我說:精密儀器系黨委書記夏鎮英請他晚8點到系里給畢業班學員作畢業實踐動員報告,晚上的黨委會議他要請個假。東昌分管教學工作,給畢業生作畢業實踐課的動員是分內的事,并且學生很快要下廠,時間緊迫,在我看來,他應該去,所以我說:“你先去吧,晚上的會是陽品同志(政治部副主任)傳達北京市委布置的工作,有記錄嘛,你可以看看,或明天我給你說說。”我萬萬沒有想到遲群、謝靜宜正在磨刀霍霍,窺測時機,對夜以繼日為教育事業全心工作的何東昌同志“殺”過來。已經有兩三天我沒見到過遲群了,這天晚上陽品同志正在常委會上傳達北京市委關于結合“批孔”深入“批林整風”的工作布置,遲群從東廳東面的小門突然來到會場。我請他坐下,他沒回應,嘴里叼著紙煙,在會場里邊走邊看,圍著會議桌轉悠了一圈,扭頭走了。大約半小時后,他派秘書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問何東昌為什么沒參加常委會,干什么去了?我說:何東昌向我請了假,并說明了請假的原因。遲群說:“你怎么知道他去作畢業實踐動員報告呢?”“老何說的。”我斷然回答。遲群說:“你相信嗎?”“怎么能不相信呢?”我驚奇地回答。遲群皮笑肉不笑地說:“他去搞活動了,這你清楚了吧!你早點把常委會結束,打電話叫何東昌回東廳開書記會。”從遲群辦公室出來,我好像挨了一悶棍,腦袋麻木,思緒混亂,不知道遲群要干什么。我倉促地結束了常委會議,要各位書記留下。我正要離開會議室去打電話,遲群來了,他指著我說:“你先別走!”接著他面對大家說:“待一會兒咱們開個會,討論一下何東昌的問題。何的問題很嚴重,我觀察了很久,他陰一套,陽一套,說穿了就是反對工人階級領導。他背后搞了很多活動,今晚就是一例,說什么到精密儀器系作畢業實踐動員報告,那是借口,實際上是搞活動!你去打電話(用手指著我)。他來了就開會,要他交待。”好大的帽子,好險惡的語言!遲群的話像火燙般地驚醒了我。這是突然襲擊,是要整人!從我腦子里頓時閃出了這個結論。怎么辦?這個突如其來的情況拉緊了我的每一根神經。我站在會議桌旁,一動也不動。突然想到還沒打電話,于是我挪動沉重的雙腿,到我的辦公室給夏鎮英打電話催東昌回“工字廳”。在電話上我問:“何東昌同志是在作畢業實踐動員報告嗎?”夏鎮英回答:“是呀!”我說:“聽說他去搞別的事了。”夏鎮英回答:“什么事?我不知道呀?”我說:“你催他快回東廳會議室,開書記會。”我所以這樣說,是想讓夏鎮英能夠意會,給東昌透個信息。在我打電話時,遲群到我辦公室來了,我的話雖然他全聽到了,但遲群還是問:“夏鎮英怎么說的?”我斷然回答說:“何東昌在作畢業實踐動員報告,還沒有完。”遲群沉默了一下,同胡寶清(軍宣隊人員,時任清華政治部主任)一塊到前廳去了。我獨自坐在原地,緊張地思索著在即將出現的局面中我取何種態度:可否什么話也不說,以沉默相對,結果又會是什么?極大可能是以我準許東昌請假為借口,扣上相互串通的帽子,一塊挨批,一塊打倒;我或者可以先對東昌的“活動”表示“驚訝”,向他追問幾句,書記會后觀察一下遲群的動向,弄清楚他對何東昌的下一步行動,主席是否知道此事,然后再作決斷。我匆忙地選擇了后者,這時支配我的主要思想是怕同東昌一塊被打倒。
我剛到東廳會議室,東昌也來了。既然是書記會,理應由遲群主持,但他要我主持,我表示應由他主持,他說:“那好吧,你先說。”他把我推了出來,這顯然是逼著我說出他要說的話,當然我不能也不會鸚鵡學舌,但由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敢不說,于是只好向東昌提問了。雖然我只是公事公辦地要東昌向大家談談他到精密儀器系干什么去了,但實際上等于打了頭陣。東昌作了說明之后,遲群、謝靜宜圍攻了上來,什么“搞活動去了”,“對工人階級領導不服氣”,“最近出現的怪現象,某些小字報對宣傳隊的攻擊,都與你何東昌有關”等等,種種莫須有的東西信口噴出。胡寶清也幫著“加溫”,可謂欲加之罪,橫豎有詞。會場氣氛緊張,迫使我又增添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話,什么“老何,出于你我之間的信任,是我同意你請的假,你這不是言行不一嗎?”“我們都是犯過錯誤的人,是宣傳隊解放了我們,你怎么忘記了呢?”我看著東昌的痛苦表情,同情他,卻又在批他,批了他,我又難過,心情十分矛盾。
從這天晚上的書記會開始,這年的10月到來年的1月,連續三個月采取大會、小會,面對面、背靠背各種形式批判何東昌同志,此即所謂“三個月運動”。東昌被扣上了“反對工人階級領導”、“反對教育革命”、“反對七二一指示”的罪名,總帽子是“右傾復辟勢力代表人物”。同時受到批判的還有艾知生和滕藤同志。遲群、謝靜宜說,報告了主席老人家,主席支持他們。這更使我感到“圣命難違”,思想被緊緊地捆住,不敢越雷池一步。許多場合遲群把我推到前臺,一些會要我主持,一些話要我去說,我似乎成了“鞭撻”東昌的領頭者。實際上我是“煮豆”被燃著的“豆萁”,我的難言之苦只有回到家里向苗既英同志傾吐,而她也只能安慰我說:“人家說報告了主席,咱們是黨員,以你處的位置,不這樣也不行,只要我們不是害人,將來總有一天會弄清楚的。”
在批判何東昌的過程中,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遲群、謝靜宜帶著一幫人在他們“首長”指揮下,鉆到毛家灣林彪的住宅里收集什么材料,據說整天翻箱倒柜,忙個沒完。即使這樣,他們對清華乃至整個教育界也并未放松,經常夜里回校打聽動靜,發號施令,“除舊布新”。
1973年12月上旬,遲群、謝靜宜說他們在《北京日報》內部材料上看到中關村第一小學五年級學生黃帥的一封“反潮流的信”,“一個12歲的孩子,敢于反對舊的教育制度,是了不起的”。于是他們利用這封信大做文章。12月12日《北京日報》刊登了《一個小學生的來信和日記摘抄》,并加了很長的編者按語:“這個12歲的小學生,以反潮流的精神,提出了教育革命中一個大問題,就是在教育戰線上,修正主義路線的流毒,還遠沒有肅清”,“我們千萬不能忘記教育戰線上兩條路線、兩種思想斗爭的長期性和復雜性”,“黃帥同學提出的問題,雖然直接涉及到主要是‘師道尊嚴’的問題,但在教育戰線上修正主義的流毒遠不止于此”,“要警惕修正主義的回潮”。12月28日,《人民日報》全文轉載了《北京日報》這篇《摘抄》和“編者按語”,并又加了該報的按語,贊揚這個小學生“敢于向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的流毒開火”,號召“要注意抓現實的兩個階級、兩條路線、兩種思想的斗爭”。接著國務院科教組在遲群的授意下,用電話通知各省、市、自治區教育廳局,組織學校師生學習《北京日報》和《人民日報》刊登的《摘抄》和編者按語,這樣就把“批判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復辟回潮”、批判“師道尊嚴”推向了全國。其實,黃帥只不過是和班主任有些矛盾,家長讓她寫信向上級反映情況而已,他們哪里料到會被人利用來當“槍”使呢!這些大言不慚的政治騙子,為了政治目的,不惜去玷污一個孩童純潔的心靈,可謂可恥、可恨!
在清華,遲群、謝靜宜更是把他們自制的《摘抄》、按語當做“重型炮彈”,向大學、附中、附小轟來,煽動大家“敢于反潮流”,“向修正主義教育路線開火”,“向復辟勢力開火”,“向師道尊嚴開火”。遲群還喊叫著要“橫掃復辟勢力的社會基礎”,布置在各系、各教研組、附中、附小找重點人物,搞重點批判。清華園上空的烏云更加濃重了。一天深夜,遲群、謝靜宜召集北大、清華黨委主要負責人,鬼鬼祟祟地宣布說:根據“首長”指示,為了加強“革命”大批判,兩校要成立一個寫作班子。人員以北大為主,清華也要從政治課教師中抽出一些思想、文字水平比較好的人參加。地址設在北大,由兩校黨委領導。今天晚上我們商量一下,如果大家同意,就定下來,抓緊選調人員。遲群還特別征求了我的意見。我知道這只不過是走過場而已,既然是他們“首長”提出來的,誰敢不同意?我當時既沒那個膽量,也沒那么高的覺悟敢于提出異議,只有表示了贊成。會后,我以為從清華調人他們會找我研究,誰知遲群直接布置給了胡寶清,把我甩開了,這倒是我巴不得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正希望他們這樣呢!
時隔不久,麻煩來了,大約是1973年12月下旬或者1974年1月初的一個夜晚,遲群交給我一份鉛印的《林彪與孔孟之道》,沒有說明材料的用途,要我第二天召集干部和一些有代表性的人物舉行小型座談會,宣讀材料,征求意見,然后把座談會記錄交給他。我還沒有接受過這種既不說清也不道明的糊涂任務,接過材料,一種被侮辱的感覺從心底騰起。我走回辦公室,木然坐在沙發上,長時間抽煙、出神,然后拿起電話,要辦公室通知各系黨委書記和幾位知名教師、工人代表,第二天上午10點開座談會。凌晨1點回到家里,我把材料仔細看了一遍,想不明白為什么林彪摔死兩年零四個月后才搞這個材料,并上聯兩千年的孔夫子呢?材料中林彪的一些話是從哪里弄來的?孔夫子的話又是誰給選出來的?這顯然與遲、謝到毛家灣的活動、兩校寫作班子的建立有聯系,是遲、謝與他們的“首長”蓄謀已久的產物。那么搞這個材料的目的是什么,只是為了深入批林嗎?我苦思冥想,感到一定有什么重要政治目的,但具體是什么,猜不清。要我來主持這樣的會議,座談“材料”,不是又把我推到前面當槍使嗎?越想越感到不對勁。第二天上午,座談會一開始,遲群出奇地10點鐘也來了,大家發表意見時,他不時插話,看起來很得意。12點前他要會議結束,把材料和記錄一塊收起來拿走了。聽說這個材料送給了他們的“首長”,后來成了中共中央1974年1號文件《林彪與孔孟之道》(材料之一)。全國開展大規模的“批林批孔”政治運動,就是從這個材料發出開始的。
這次座談會后不久,1974年1月13日或14日,遲群告知幾位副書記,他和謝靜宜受“首長”委托,外出辦事,要離校一周左右,學校的工作要我負責,不好定的事,要等他們回來。外出干什么,他們不說,也沒人敢問。至于學校工作要我負責,我既沒推脫也沒表態接受,心中只是拿定主意:市委有布置就做,沒有布置就不做,正好抓緊時間休息幾天。大約23日,遲、謝回到學校后,說是他們到了浙江二十軍防化連,去送“首長”的信和“批林批孔”材料,并說“首長”很關心那里的“批林批孔”運動。隨后他們又到了河南南陽地區唐河縣馬振扶公社,調查初中二年級學生張玉勤“被修正主義教育路線迫害致死”的事件。遲群說:“這個女孩子有覺悟,對修正主義教育路線敢于反抗,她在英語試卷背面寫了‘我是中國人,何必學外文,不學A、B、C,也能當接班人,接好革命班,埋葬帝修反’。這樣好的學生被學校逼得跳了水庫,是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復辟的一個典型。”并說他們還要寫報告,通報全國。我邊聽邊想,這不是又一個張鐵生嘛!他們又有“文章”好做了!
又有好幾天沒看見遲群、謝靜宜了。他們雖然住在學校,常見有兩校寫作班子的人給他們辦公室送書送稿件,有時成捆地送,但沒見他們露面。從校外傳來信息:1月24日、25日,駐京部隊與中央及國務院直屬機關分別召開了“批林批孔”動員大會,江青和遲群、謝靜宜不但參加了兩個大會,而且都是他們作重要講話。聽說中央機關和國務院機關的會是周總理主持的,他們對總理很不尊重,在江青支持下遲群、謝靜宜在講話中點了外交部和總政治部的名。他們具體講了些什么,點了些什么問題,我全不清楚,因為清華沒人參加這些會。我聽到這些消息后很氣憤,對江青、遲群、謝靜宜極為反感,覺得他們太狂妄,簡直是飛揚跋扈了!大約是1月27日或28日的下午,遲群、謝靜宜突然找我到他們辦公室,胡寶清也在那里,后來惠憲鈞同志也來了。遲群大講“反走后門”問題,說現在“走后門”的事很多,這種行為是對馬克思主義的背叛,要在清華的干部中查這個問題。然后他話鋒一轉說:“艾知生的小孩‘走后門’上了第一外國語學院,你知道嗎?老劉!他是通過楊伯箴進去的,你和楊伯箴熟悉嗎?這件事要嚴肅處理。要艾知生老實交待和楊伯箴的關系,如果他不交待,就開除他的黨籍。”遲群指著我說:“老劉,你先說說吧。”“我不知道這件事,楊伯箴我們熟悉,艾知生和他們什么關系,我不知道,也沒聽別人說過”,我回答說。遲群說:“艾知生小孩‘走后門’的事,你說怎么辦?”我說:“恐怕先要調查一下。”“不必要了,我們已經調查過了,現在是要他本人老實交待,進行處理的問題”,遲群武斷地說。我沉默無語。胡寶清接著插話,把艾知生攻擊了一番,污蔑艾知生同志不老實。遲群說:“現在決定由老劉負責,你倆(指胡寶清、惠憲鈞)參加,找艾知生談話。你(指我)要告訴他,不老實交待就開除他的黨籍,‘走后門’是對馬克思主義的背叛,這樣的人不能留在黨內。”在“三個月運動”中艾知生同志已經被批判了,現在又要找他的“錯’,不是雪上加霜、置人于死地嗎?我心里對遲群感到厭惡、可恨。為了推脫,我說:“你(指遲群)自己出面找艾知生可能會‘嚴肅’些。”遲群說:“我有別的事,就按剛才說的,你負責,就這樣定了。”這樣我又被迫接受了“燃萁”“煮豆”、鞭打自己同志的痛苦任務。后來我才知道,遲群們制造的艾知生通過楊伯箴“走后門’,純屬誣陷。遲群在1月25日中央和國務院機關大會上的講話中說到“走后門”時,就點了外交部、第一外國語學院的名,這證明遲群是拿他制造的艾知生“走后門”作為“炮彈”,為他們的政治目的服務的。
(選自《風雨歲月:1964~1976年的清華》/劉冰 著/當代中國出版社/2008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