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同年齡段的人,在愛國這條路上有怎樣的不同表現
4月9日,在數十家海內外網站論壇上,網民開始發起抵制法貨的運動。4月11日,網友發表了一篇《動員令——5月1日北京地區抵制家樂福一天》的帖子,這個帖子預示著從原來的抵制法國貨轉向抵制在中國常見的家樂福。抵制家樂福運動開始在中國上演并越演越烈。
4月27日下午,記者來到北京白石橋的家樂福,發現去家樂福的人明顯減少。以往的周日下午,應該正是人潮高峰。但今天,有的收銀口根本就空無一人。而家樂福的工作人員換上了紅色的工作服,有著“李寧”標志和奧運LOGO。
在家樂福我們采訪了北京某公司銷售經理易先生,他和往常一樣陪著太太來購物,只是這一次他們剛上大學的女兒沒有和他們一起來。易先生笑稱:“現在為了抵制家樂福的事,家里分為兩派,女兒堅持抵制,但我們覺得沒有必要。”他又說:“如果年輕20歲,也許我也會走上街頭參加抵制了。”
我們不是憤青,只是愛國青年
陸晨,大學生,20歲
20歲的武漢大學生陸晨參加了4月19日的抵制游行。
這個大學三年級的男生,本沒有太多精力“愛國”的。就在這個星期,他還要準備考試。課業壓力已經夠讓他操心的了。
4月19日是個周六,那一天的游行不影響上課。游行后,陸晨又回到了按部就班的大學生活,爭分奪秒準備考試。只是,他有些郁悶地發現,自己參加的愛國群,都被封掉了。他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而且,批評游行學生莽撞、不講策略的聲音,也開始多了起來。陸晨滿腹的委屈和不理解。
“游行我覺得是最好的、最合理的表達自己情緒的辦法。憲法是允許游行的,一直都允許。我不同意現在網上流行的,什么理性愛國啊,不要抵制家樂福啊。我覺得要不是我們游行的話,家樂福的五一促銷也不會取消。要不是有我們國內的抗議活動,我想法國人也不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薩科齊也不會派特使主動修補關系。”
“我覺得,反對抵制家樂福,希望大家理智、寬容這種話,是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說出來的。寬容?在國家尊嚴面前,能夠談寬容嗎?再說了,我們總不能為了家樂福里面的中國員工的利益放棄我們國家的利益吧。而且,家樂福里面的商品在任何一個中國超市里面都有得賣,抵制家樂福完全沒有破壞中國產品的供求。”
“理性愛國,我們大學生都知道。在我們游行的過程中,我們一直在相互提醒不要沖動,不要被別人利用。我感覺中國的輿論完全是低估了我們大學生的能力。”
現在,陸晨的QQ簽名檔是這樣一句話:武漢的愛國群都被封了!我們不是憤青,不是漢奸,我們只是愛國青年!中國啊!我的祖國!!!!
和“遙遠的愛國”比起來,家園也許更為切近些
林潔,公司職員,30歲
也在武漢大學讀完了本科,畢業后來到北京工作的林潔,和他的小師弟陸晨完全不一樣。
“曾經在網絡上看到這樣的一段情節,讓我印象深刻,抵制家樂福的現場,相對峙的兩方都是中國人,一方是游行民眾,一方是中國員工,隔著欄桿,對望著,沒有一個法國人,我覺得這是一件很搞笑的事。如果愛國傷害了同胞的利益,這愛國行為又有什么意義呢?”
在他看來,愛國是至高的道德點,愛國游行能激起強烈的情感,但是也易走向一種偏執。
這場抵制運動,對林潔而言,就是每天花在上網瀏覽新聞的時間多出了半個多小時。他從未發過跟帖。能回憶起來的參與,就是在一次飯局上,和幾個朋友主動聊起此事。但是,話題的討論很快就被一位大學同學新購置了房車的內容所打斷。大家轉向了更加實際的問題。
而立之年的林,工作做到中層骨干,沒有太多想象的空間。剛啟動的婚姻,妻子是北京人,兩個本分人相愛、相守。
林現在最關心的,是小區物業收費的問題。他和幾個活躍的業主,正在商量著組織業主委員會的事情。和“遙遠的愛國”比起來,家園也許更為切近些。
一個中年人的愛國,一定是更辛苦
白巖松,央視主持人,40歲
4月15日,新聞主持人白巖松在搜狐體育版發了一篇小文章,對抵制家樂福的倡議提出了自己的異議。文章頓時激起了網絡上的一片罵聲。
對于這場無意中卷入的爭論,事后的白巖松態度平和。他沒有時間介入太多。19日,他去日本采訪,為胡錦濤主席訪日打前站。25日回國,之后每天做直播。他是在日本聽到自己惹出軒然大波的消息。
“我關心的不是抵制本身,而是如何跳出事件,進而去思考我們該如何提升我們的民主素養,這才是真正要緊的。”“我沒覺得有什么壓力,相反,如果我沒有講出自己的觀點,那才是有壓力的。”
他甚至覺得這是件好事。事件告一段落后,媒體開始反思了。這是一堂寶貴的民主課。
他很克制,都是在工作以外的平臺上講出自己個人的意見。“因為媒體是公器,你不能拿來做私人發布。”
在表達時,他很注意措辭,尤其是避免使用“們”。
“我們太習慣了‘我們’,凡是躲在一個集體下面,就會感到安全得多。把‘們’字去掉,比如,所謂華人代表13億中國人起訴CNN,要求賠償。”
最讓他欣慰的,還是在電視上看到幾名中國留美學生接受采訪時的發言,學生說:“火炬接力時,我們和鬧事的藏獨分子辯論起來,駁得他們啞口無言。我們滿心鼓舞。但是事后想想,也許該聽聽他們的意見,知道他們究竟是怎么想的。”
張朝陽聲稱“要讓充滿偏見的法國媒體與公眾感到損失與疼痛,否則他們不會長記性的”,遭到網民狂頂。這讓白巖松感到有些疑惑。“他是一個網站的負責人,他出過國,我想將來和他聊一聊,他真是這么想的嗎?”
“我一直反對用‘抵制家樂福’來表達聲音,但我支持人們發出聲音。”
“一個中年人的愛國,一定更辛苦。”吶喊是容易的,而他認為自己要做的是把愛國“變現”。
我們對“文革”的反思,還太少,太淺
賀延光,中國青年報圖片總監,56歲
抵制事件最初鬧起來的幾天,賀延光是頗不以為意的。
可是,4月14日上午,接連收到的三條抵制家樂福的短信,讓他坐不住了。“我很擔心這樣的情緒表達。我怕會出大事。”他覺得有必要做點什么。于是他坐下來一氣呵成,寫下了那篇博客,“我不贊同抵制家樂福”。
“我這個年齡的人,大都做過憤青……我們曾經熱血沸騰,曾經忠貞不二,結果是亂了國家,也險些葬送了自己。”他寫道。
兩個星期后,他坐在咖啡室里。細細回顧這件事情。“我預備著會有不同意見,但沒有想到,會有這么多的謾罵。”
他仔細看了幾乎每一條回帖。他很在意上面都寫了些什么。謾罵,謾罵,說理,謾罵……他其實很想看到真正有分量的反對意見,可惜的是,即使間或有那么一個,也是被淹沒在一大堆口水中的。
有朋友打電話來安撫,他報以哈哈大笑。“我是當過‘反革命’、蹲過大牢的人,幾個人的罵對我算什么?”他指的是1976年的天安門事件,他因為參加廣場追悼活動被逮捕收監。
他沒有感覺到壓力。工作還是一如既往。只是,他有些擔心自己年幼的孩子,因為一些人在回帖時殺氣騰騰。
他其實不太愿意理會那些只懂得一味抵制的人。“這些人要搞抵制,但連一些最基本的求證工作都不愿意做。家樂福大股東到底有沒有資助藏獨組織?法國政府究竟有無計劃補貼家樂福讓它搞促銷應對抵制?根本沒有人管這些事的真偽。”
他真正憂心的,還是那些謾罵者中不乏年輕人在。“我為他們擔憂。那么多信息渠道,四通八達,你為什么不去做鑒別,不去分析。年輕人怎么會成這樣,不會分析,不講道理,只會歇斯底里?”
這位共和國同齡人,一下子穿透歷史,道出了他所理解的根源所在:我們的周圍,充斥著暴力文化,暴力的語言,暴力的行為。而其根子,就在于“文化大革命”的遺禍。“我們對‘文革’的反思和檢討。還太少,太淺。‘文革’的土壤還在。”
“參加這次抵制的人,我也能理解。大家應該有出氣的地方。但今天是家樂福,明天,板磚拍向誰可就難說了。重要的是消解大家的各種氣憤,不能等到事情鬧大,再來講理智。我記得,‘9·11’以后,古巴的卡斯特羅,雖然當了美國幾十年的宿敵,還是站出來譴責恐怖分子的野蠻行徑。而我們自己,那幾天,不少人幸災樂禍。這哪里是大國的心態。看看古巴,重讀一下柏楊的《丑陋的中國人》,或者能幫我們找到距離。”
(文中陸晨、林潔均為化名)
“我一直反對用‘抵制家樂福’來表達聲音,但我支持人們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