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管理和寫作,這種角色轉換會不會困難?”
“上午吃西餐,下午吃中餐,你會覺得為難嗎?”
1998年,海巖在錦江飯店北方公司游泳比賽上拿到冠軍。那一年他已經44歲了。“我們是大公司,各路參賽的小伙子們都是提前組隊,訓練了好久,都想有好表現,根本不會有謙讓一說的。”
1980年代,寫《便衣警察》的時候,海巖已經當了處長,做了十五六年的公安了。
“我們國家也是有上流社會的”
“我是百工里面的匠才。”海巖說,“寫小說也好,做警察也好,打籃球也好,游泳,裝修,干一行愛一行。過去我們是海軍航空兵,我是地勤,修理電機,復員回來還做過汽車修理工。”
“有一次單位讓我到一家機關自辦的小飯店里去幫忙。那飯店經理看我年輕又勤勉,向機關要求讓我多留幾天,冒充值班副經理搞搞接待,結果一留留了15年。沒想到后來竟假戲真做當上了全國旅游飯店業協會的會長。”

剛到昆侖飯店的時候,國內基本上無人懂得酒店管理。
“當時不光財務,我還管人事、銷售和客房、餐廳,還有綜合服務、市場部……總經理是美國人,中國人和美國人之間矛盾很深,美國人走了,上海錦江來管,北京人和上海人之間又有很大沖突,天天像吵架一樣。”
“比方說,一個客房里面,衛生間的這個門是應該開著,關上,還是半開?有的人說,肯定要關上,哪能客人一進來就看見一個恭桶呢?也有人說,廁所是要通風的,關住了會有異味。還有人說應該是虛掩著的。這就能吵個半天。”
“過去認為酒店出售的是床位,是餐室。后來呢,出售的是服務。現在更流行的,酒店出售的實際上是一種文化,一種品位。”
海巖在北京外國語大學講旅游管理,他對記者侃侃而談:“酒店,尤其是高星級酒店,能成為國家的窗口,而且是上流社會的溫床。”
“我們國家也是有上流社會的。不是有錢就可以進上流社會。我們理解的上流社會,就是一幫統治階級、寄生階級的驕奢淫逸,其實不是這樣的!上流社會自有他的道德規范,喝茶有喝茶的規范,抽煙有抽煙的規范。遞張名片,握個手,吃飯擦嘴也有規范的。如果當眾擤鼻涕,或者說摳鼻孔,這肯定是不尊重他人對不對?禮儀標志著一個國家的文明程度。
“我在昆侖飯店一直是一把手,從一家店做到現在30家店,從1000人做到1萬人,最早跟著我的人,慢慢都從連長當了團長,從團長當了師長,從師長當了兵團司令。你要知道,國企是很復雜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能在一個崗位上干20多年,并且把我所有的部下,所有跟著我做的人帶起來,不容易。”
描寫人性最原始的光輝
他對瓊瑤、金庸都不以為意,因為自己就是通俗小說的大作家。
他篤定認為,“人之初,性本善”,人們都是向往美好事物的,比如純粹的,沒有交易關系的愛情。“我主要是描寫人性最原始的光輝。”
“一個人可能很奸詐,很狡猾,但他交朋友肯定不樂意交奸詐和狡猾的人。一個人整天吊兒郎當,在外面找情人,可是找老婆不會也找一個爛貨,不可能的——人總是渴望得到好的東西。”
“現在文學界,流行寫丑的。寫邊緣,寫極端,以暴露,以批判為己任,或者寫虛無。文學不完全是揭露,它讓你認識生活,也讓你認識善良,認識美,撫慰你的心靈。”
“其實寫美是很難的,因為美容易讓人家覺得矯情,讓人抗拒。我的作品大部分的讀者還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更抗拒了,他能夠看進去,我認為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
“大家覺得講故事的小說沒勁,層次比較低。可是,你把中國的作家挑出來,有幾個會講故事的?我們的電影、電視劇,瓶頸就是故事,對吧?你像前幾年幾部大片,張藝謀的、陳凱歌的、馮小剛的,技術上完全上了世界商業電影的臺階了,被詬病的就是故事啊!”
但是講故事的才能從哪里來呢?
“要把一個故事講好,邏輯思維也是非常重要的。你要把千頭萬緒的東西,理得很清楚,抽絲剝繭,一層一層鋪展開來,還要收得住。可能我這些年從事行政組織工作,對理性思維有幫助。”
寫作是海巖的意外收獲。“他們老以為我是一個處心積慮的人,說我都是想好了,外界需要什么,我就給什么。我完全沒有。老百姓希望大團圓,我從來都是寫悲劇的;老百姓需要情節性很強的,我的節奏很慢。”
建立一種做壞事的心理障礙
人物周刊:你經歷過很多事情,最后沒有變成一個憤世嫉俗的家伙。你是怎么變成一個對于美懷有信念的作家的呢?海巖:做一個善良的人,有可能在這樣的社會里會吃虧。我就吃了很多的虧啊。你有兩種出路:一種你要改變自己,你也要以惡對惡;還有一種,你可能認了。
當你把善作為一個人生準則,當成一個習慣的時候,你要改變它很難的。我覺得好人應該建立一種做壞事的心理障礙——當你做壞事的時候,你會有心理障礙。你即使因為種種利益的驅使做了壞事,你的內心也會有一種壓迫,終有一天,你受不了這個重壓,要去補償。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金錢?
海巖:這個時代,大部分的惡都是金錢弄出來的。你看所有光鮮亮麗的事物背后,只要是在利益空間比較大的地方,都是有黑幕的。金錢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大的主角,男一號兼女一號,它的推手太厲害了。
最美好的年華,貢獻給了企業管理
人物周刊:你和出版商、投資人、娛樂圈打交道。看起來游刃有余。
海巖:其實我做的工作和我的個性是相悖的,比如我在政府機關,在警察系統,在企業,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這是一種后天的磨煉,是生存的需要。那個時候沒什么選擇,我想選擇一個獨立的工作,不現實。不像現在,社會給大家提供了機會,我想當個畫家,我畫就行了,我想當個作家,我寫就行了。
人物周刊:體制對才華有遏制嗎?
海巖:其實遏制很多的。要是我一開始就做小說家,可能成就會大些吧。我大量的精力,最美好、最旺盛的時候,都貢獻給了機關工作啊,企業管理啊,每天16個小時在上班,占去了你90%的精力。
海巖穿質地很好的西裝。待客的地方有上好的茶水和古典書籍。
他是自信的,只有在照相的時候,露出了微微的緊張。
有時他也是孤獨的。
“當你一個人空虛寂寞時,西瓜也許是你最好的發泄。你可以用刀割它,削它,砍它,劈它,同時你可以發泄自己,高聲喊:‘我殺瓜,我殺瓜,我殺瓜啊!’”
多年前,公安處的海巖拿著他的第一部小說《便衣警察》去找已從人民文學出版社退休的前總編嚴文井,嚴文井建議海巖寄給人民文學出版社。他果然投了過去。音訊全無。他找了過去,卻發現自己的稿件,厚厚的,還沒拆開。
他請編輯打開來,“你讀一下第一章的前幾段就好。”
海巖的好運就這么打開了。《便衣警察》以極快的速度出版,以極快的速度走紅。到長篇小說《舞者》,從動筆寫第一個字,到賣出30萬冊,僅用了7個月。
“有時候,年輕人問我人生理念或者處世哲學,我說信天命,盡人事。你不把眼前的事做好,這么一點點積累,你哪有未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