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特別有興趣講這樣的,比如《孔雀》中郁郁不得志的姐姐,還有王彩玲,她們的理想沒有在電影中實現,可是也許通過她們的故事。會喚醒更多人的理想主義
《立春》未在立春時節上映。
2月中,電影選在了北京東方新天地影院里的一間小廳點映。
由明到暗。銀幕上,王彩玲裸著肥膩的身體,毛巾搭在要害處,轉過臉來,面孔上的斑,黑黑黃黃,齙著牙,眼睛含情脈脈……王彩玲是《立春》中的主角,蔣雯麗是《立春》的主演。
觀眾注視電影里的王彩玲,顧長衛注視鏡頭前的蔣雯麗。顧曾說,電影攝影師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電影導演必須兩只眼睛同時睜著。
顧長衛,《立春》的導演,之前《孔雀》的導演,再之前,他是攝影師,國內國外,大獎小獎都拿過;銀幕之外,眾所周知,他是演員蔣雯麗的丈夫。
那些弱小的生命個體,都很有光彩
“這年冬天,爸爸突然去世了,我們還好,我仿佛記得爸爸走的時候,離立春也不遠了。”
2005年,電影《孔雀》結尾處,弟弟,姐姐,哥哥,他們的家人,在動物園看孔雀開屏,弟弟的旁白,平淡,透點憂郁。

“挺簡單,又挺有力量的,無奈中有一種堅韌在里面。”談到電影,顧長衛陷入某種積極、暗自興奮的情愫。
“關于結局,我們最早想的是孔雀開完屏之后,更簡單的一句話,‘我仿佛記得這一年冬天,爸爸去世了,我們還好。’后來審片時,覺得有點偏了,不夠亮,應該再亮一點,那就得加點‘春天要來’的意思進去。”
這一次,立春“立”向了“王彩玲”。“立春一過,城市里還沒什么春天的跡象,但風真的就不一樣了。”
這是影片開頭的第一句話,也是“立春”劇組里,每個人衣服上印著的一句話。
《立春》中的王彩玲,天生沒有一副好容顏,上帝卻賜給她一副唱歌劇的好嗓子。80年代計劃經濟的氛圍里,頭腦固執保守的陜西某縣城,立春到了,小城里,煙囪上方的天空仍是灰色。
“在我們這些人的記憶中,早上醒來,灰蒙蒙的一片,這就是城市發展的初期。”這些人里,有他,也有編劇李檣,這是他倆第二次合作。
“先發現李檣劇本的是雯麗,她很喜歡這個劇本……但《孔雀》沒有適合她的角色。演姐姐,她大了,演媽媽,她嫩了點。”
增肥30斤,蔣雯麗成了“王彩玲”。王彩玲,蘿卜腿穿著彈性足的蹬踩褲,幾次想沖破小鎮,北上,報考中央歌劇院,但沒有北京戶口;沒人想聽歌劇,劇院里的人都養不活自己,于是,院辦公室,面對冷眼,她視若無睹地唱起《我深愛的藝術》;到頭來,破碎的是藝術的夢。
“我覺得我就是這樣的人群當中的一個。生活中那些弱小的生命個體,你稍微留心一下,其實每個都很有光彩;他們會讓這個剛代變得更豐富,會讓那種悠長的、重復的、乏味的、甚至是灰色的、絕望的某段生活,變得有希望。”
他在搜索準確的表達。
王彩玲說,每次我看到有人提著行李離開這個城市,我就覺得特別羨慕,不管他去哪兒。“我從小在西安長大,后來在北京混,像我們這種來自外地的人,特能理解。”
他就是從小喜歡美術,1976年高中畢業,古城待業兩年后,終于考入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
“蔣雯麗也是這樣啊。她那時還在安徽蚌埠,為了離開,她考到了比蚌埠更小的縣城中專。”
王彩玲比《孔雀》中的姐姐更決絕。姐姐的愛情僅是暗戀,而王彩玲一生中惟一一次的性,卻給了不愛自己的男人。她遭到羞辱,夜色中,穿著戲服,爬上高塔,跳了下去。
“我覺得……女人比男人美。”據說到了這里,編劇與導演產生了分歧。
李檣希望筆下的人物從此流于世俗,跑傳銷,成富婆,開寶馬,與她愛過的、她不愛的男人再度相逢,恍然如夢。
而顧堅持,要讓王彩玲的命運徹底慘烈。愛情已死,讓她選擇寧可獨自渴死,也不要“亂杏一籮”;讓她看到自己在精神上的知己——小城里為人唾棄的男芭蕾舞者,不得不在牢中跳舞;讓她保持一種虛榮式的“尊嚴”,也不要一種虛假的友誼……
最終,立春到了,王彩玲收養了一個兔唇孩子,為了給孩子治病,她真正世俗了,操刀賣肉,油膩的手把錢塞進口袋中。
“我特別有興趣講這樣的,比如《孔雀》中郁郁不得志的姐姐,還有王彩玲,她們的理想沒有在電影中實現,可是也許通過她們的故事,會喚醒更多人的理想主義,就是那種啟蒙的、可以點亮你內心的火種……”
最后一個鏡頭,王彩玲穿著晚禮服,站在保利劇院的舞臺上高歌,銀幕上出現了——獻給一群像王彩玲一樣生活的人。
最好別努著勁干什么
“我其實覺得當導演……或當攝影師,沒有什么區別。”顧長衛想了想。
“從前拍電影,中間是攝影機,攝影師站在左邊,導演站在右邊,現在還是導演和攝影師站在監視器兩邊,所以不覺得真的改行了。”
1984年與導演滕文驥合作《海灘》,采用大量自然光,尋求更加貼近現實;繼而與陳凱歌合作《孩子王》,與張藝謀合作《紅高粱》,拿到第八屆電影金雞獎最佳攝影獎;拍完《霸王別姬》后,到美國拍小成本制作,古裝電影……
“什么時候想起做導演?”
“基本上像被人逼著似的。接受采訪時,別人說誰誰誰,原來當攝影師,現在當導演了。那個感覺,好像別人都進步了,你還磨磨嘰嘰的,還在執迷不悟。”
電影開拍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該怎么和演員說戲。“后來還是蔣雯麗教我,導演一般會和演員說什么。”
《立春》或是《孔雀》,一拍就是3年。
“我是個很懶散的人……很怕瑣碎。當導演不像做房地產,就是蓋樓,(拍電影)特別艱苦,特別繁瑣,特別折磨人。所以我基本上能不做就不做,一旦做了,我又特別希望它完美……”
在攝影師與導演之前,5年時間,他一直晃來晃去。
“做攝影師拍的最后一部片子,是在美國與陳沖合作,叫《紐約的秋天》。那之后,說等待不是等待,說努力找什么,也不是,具體干了什么,也很難說清楚……得到了一個經驗,你最好別努著勁干什么,最好隨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