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任昉;沈約;王士禛;《詩品》;以學問為詩;用典
摘要:南朝人有言“沈詩任筆”,則知詩歌創作并非任昉所長。然而在《分甘余話》中,王士禛卻給予任昉詩歌高度的評價,以為優于沈約,抵牾顯生。任防博物廣知,作詩動輒用典,他的詩歌呈現出淵雅的風格特征,與以沈約為代表標榜“三易”說的永明新體詩人大相徑庭,而這顯然也正是作詩重材力的王士禛激賞任昉的主要原因。盡管鐘嶸等批評家指責任防詩格不高,但他與王融等作詩以事義表學問的方法,卻得到相當一部分士人的認同及效仿,在當時文壇形成了以學問為詩的一派。任昉詩歌今存雖少,然而以學問為詩的傾向跡狀顯在,仍可借以察知當時這一派詩人創作的大致情況。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4474(2008)05—0045—05
一、王士禛詩評的“重任輕沈”論
任昉字彥舁,樂安博昌(今山東壽光)人。任昉在南朝以公牘文章名世,其詩并無顯譽。鐘嶸《詩品》曰:“防既博物,動輒用事,所以詩不得奇。少年士子,效其如此,弊矣。”另《南史·任昉列傳》載:“(昉)晚節轉好著詩,欲以傾沈,用事過多,屬辭不得流便,自爾都下士子慕之,轉為穿鑿,于是有才盡之談矣?!彼嬷T論,大抵都是批評他作詩用典過多,有累自然才情的表達。
而與任昉同時,在詩歌創作的領域中,沈約一度聲名炳煥?!对娖贰吩疲骸皬┊惿倌隇樵姴还?,故世稱沈詩任筆。”蕭綱《與湘東王書》稱:“至如近世謝朓、沈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斯實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敝螘P、沈約各守壁壘,專其所長。任詩短于沈詩,似乎是當時文壇的定論,后世批評家也大致秉承此說。
然而清代的王士禛卻另立他論。王漁洋于《分甘余話》卷二中言道:“六朝人謂文為筆。齊梁間江左有‘沈詩任筆’之語,謂沈約之詩、任昉之文也。然余觀彥異之詩,實勝休文遠甚。當時惟玄暉(謝朓)足相匹敵耳,休文不足道也。”王漁洋何以會悖離大部分人都認同的觀點,得出這樣極端的結論?胡玉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補正》引張宗泰語責《分甘余話》考辨失實之處,也提到了這一條。張宗泰《魯巖所學集》中《書分甘余話卷二后》云:“沈休文之在六朝,雖非詩家上乘,然亦獨步一時者。至任彥異之詩,則板實乏韻矣。……至若謝元暉詩,則名章秀句,層出不竭。太白曰:‘中間小謝又清發’。趙師秀曰:‘元暉詩變有唐風。’則謝朓乃轉移風氣之人?!队嘣挕奉欀^彥舁詩實勝休文遠甚,當時惟謝朓足與相匹,不稱量失實否?”疑義雖存,終歸只是疑義。假使王士禛確有此言,那么他的詩學主張與任昉詩歌的特點究竟又有著什么樣的聯系?
二、任昉的“以學問為詩”
《詩品序》云:“近任昉、王元長等,辭不貴奇,競須新事,爾來作者,寢以成俗。遂乃句無虛語,語無虛字,拘攣補衲,蠹文已甚。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詞既失高,則宜加事義,雖謝天才,且表學問,亦一理乎!”因知任昉、王融等乃是當時文壇作詩以事義表學問的代表人物。盡管鐘嶸等批評家指責其詩格不高,然而任昉等作詩使事用典,標榜學問,卻得到相當一部分士人的認同及效仿。從《詩品》形容及批判的力度來看,這一創作取徑于當時風行之盛可窺一斑?,F今研究文學史的相關論者,談到以學問為詩多矚目于黃庭堅的江西詩派,忽略了南朝時以學問為詩已曾作為創作風習流行文壇。張戒《歲寒堂詩話》云:“詩以用事為博,始于顏光祿?!薄对娖沸颉费裕骸邦佈印⒅x莊,尤為繁密,于時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書鈔?!倍佈又戎铝τ谠姼柚猩朴?、多用典故的創作方法,承繼效仿者不絕。如《詩品》評蕭齊時候的謝超宗、丘靈鞠、劉祥、檀超、鐘憲、顏則、顧則心詩,云:“檀、謝七君,并祖襲顏延,欣欣不倦,得士大夫之雅致乎!余從祖正員(鐘憲)常云:‘大明、泰始中,鮑、休美文,殊已動俗,惟此諸人,傅顏、陸體。用固執不如,顏諸暨最荷家聲?!倍潦捵语@《南齊書·文學傳論》提出當時文章,概可分為三體,其一為“緝事比類,非對不發,博物可嘉,職成拘制?;蛉韫耪Z,用申今情,崎嶇牽引,直為偶說。唯睹事例,頓失清采”。傳論所述的這一體,即是始從陸機、經顏延之等承繼發揚、作詩高標學問一派的特征。以學問為詩,傳習者代有其人,齊梁之際又因任昉、王融諸人極力倡導,分占了文壇一席之地。曹道衡先生于《論任昉在文學史上的地位》一文中亦指出:“任昉在當時文壇上是以學問為詩,以博見為文的一派人物的領袖之一。”盡管《詩品》所謂的“句無虛語,語無虛字”與“無一字無來處”(黃庭堅《與洪甥駒父》)皆是崇尚學問的表現,但江西詩派與南朝以任昉等為代表的學問派在具體主張上還是大有差別的。江西詩派崇尚“取古人之陳言人于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與洪甥駒父》),較注重向前輩詩人取法,及往雜書中尋求冷僻的典故,以見生新之意。而任昉一流作者用來人詩的“事義”,從其創作習慣來考察,即使生新,也大多取自六經、正史等。
王士禛《分甘余話》卷二言:“昔亡友葉文敏評余《蜀道集》詩:‘毋論大篇短章,每首具有二十分力量。所謂師子搏象兔,皆用全力者也。’余深愧其言。文敏又嘗語余:‘兄七言長句,他人不能及,祗是熟得《史記》、《漢書》耳。讀書萬卷,下筆有神?!嚯m不敢當,文敏則知言矣。(注:“讀書”以下字句中華書局1989年版張世林點校本《分甘余話》無,故舍而取四庫全書本。)”所謂“他人不能及”處,“祗是熟得《史記》、《漢書》”,“讀書萬卷,下筆有神”,皆是作詩以學問取勝的表現?!斗指视嘣挕废低跏慷G晚年詩論,王漁洋雖然是以“神韻說”領導清初詩壇,但從這一角度來看,在他的詩論體系中,推崇宋詩重學問材力的一面始終是存在的。俞兆晟《漁洋詩話序》引王士禛語,自言“中歲越三唐而事兩宋”,表明了王士禛曾經歷的一個創作取徑階段。此后,王士禛又重新倡導唐詩。他選錄盛唐詩中尤雋逸者編成《唐賢三昧集》,確立了他的詩歌美學“神韻說”,流溉詩壇甚巨。“而王漁洋本人,這時卻在讀宋詩。就在《唐賢三昧集》付刻的同時,他讀了朱彝尊所輯宋人小集四十余種,一一評次,著之筆記(《居易錄》卷十六)。這是耐人尋味的。由此也可以看出,王漁洋對宋詩實際上是有著自己的愛好和評價的。他決不是個狹隘的人,也不是個簡單的人。”那么王士禛對任昉詩歌的評論,應正植根于此。
沈約是永明新體詩歌理論的重要倡導者之一?!额伿霞矣枴の恼隆罚骸吧螂[侯曰:‘文章當從三易: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讀誦,三也。’”此處“文章”是屬廣義“文”之范疇,包括詩歌。而沈約作詩秉承的正是這一原則,力避僻典偏字,追求音律協和。其詩工麗,不失圓活,又有倡導“俗”風格的傾向,與《詩品》所論任昉“淵雅”的旨趣大異。對于王士禛而言,倘若衡以“神韻”,則沈約不抵;量以學力,沈約或又失于浮淺。故而出以鄙薄之言。現對比任昉沈約相似題材的詩作(以譚家健先生《文筆高手任昉》已涉二詩為例),再作探究。
長枝萌紫葉,清源泛綠苔。山光浮水至,春色犯寒來。臨睨信永矣,望美曖悠哉。寄言幽閨妾,羅袖勿空裁。(沈約《泛永康江詩》)
黝黝桑柘繁,芃芃麻麥盛。交柯溪易陰,反景澄余映。吾生雖有待,樂天庶知命。不學梁甫吟,惟識滄浪詠。田荒我有役,秩滿余謝病。(任昉《落日泛舟東溪詩》)
沈約之詩白描所見,結語寄以俗情,全詩不借典故,不表學問,清巧秀美。再觀任昉所作,暫無以典滯文之弊,而多有寄意學問之用心?!坝写蹦耸堑兰业恼軐W范疇,語出《莊子·逍遙游》。“樂天庶知命”見《易·系辭上》:“樂天知命,故不憂?!薄傲焊σ鳌比∫庥趶埡狻端某钤姟罚骸拔宜假庠谔?,欲往從之梁父艱?!薄案Α蓖ā案浮?。李善注曰:“太山以喻時君,梁父以喻小人也?!薄皽胬嗽仭币姟睹献印るx婁上》孺子之歌。此四句意謂:吾生雖有待而不憂,不學古人嗟嘆小人阻道,唯愿逍遙以游俗世之外。顯知任沈二詩,題材雖同,格調大異。
三、任昉詩作用典情況的分析
古人所作,經世流傳,百不存一。以任昉存詩立論,曹道衡先生《論任昉在學史上的地位》及譚家健先生《文筆高手任昉》以為歷史淘汰之故,其世論者指摘昉詩用典過多、不得“流便”的弊病在他今存的詩歌中已不顯見。這本是穩妥的觀點,但二人在具體的論述過程中多避談任詩用典情況,喜舉樸質深情的作品為例,甚有作了一些武斷結論的。如此不免給后學者以錯覺。
任昉存詩確有白描淺近之作,如《濟浙江》、《苦熱》;亦有明率質樸、存漢魏古風者,如《答何徵君》、《贈徐徵君》。然再究《詩品序》所謂“雖謝天才,且表學問”,比對任昉其它詩作,則“學問”二字,確是頻頻可見于其詩字句之間。今從反駁《文筆高手任昉》中已有的評論人手,再作說明?!段墓P高手任昉》道:“他如《同謝勝花雪》,淡雅清綺,幾乎沒有用典,形容雪花不過簡單的比喻:‘散葩似浮玉,飛英若總素。東序皆白珩,西雝盡翔鷺。’”因學識所限,其它三句不論,只講“西雝盡翔鷺”一句?!拔麟t盡翔鷺”,語出《詩經·周頌·振鷺》:“振鷺于飛,于彼西雝。我客戾止,亦有斯容?!薄逗鬂h書》蔡邕薦邊讓于何進,其文曰:“幕府初開,博選清英,華發舊德,并為元龜。雖振鷺之集西雍,濟濟之在周庭,無以或加。”李賢注:“《韓詩》曰:‘振鷺于飛,于彼西雍?!墩戮洹吩唬骸槪瑵嵃字B也。西雍,文王辟雍也。言文王之時,辟雍學士皆潔白之人也?!蔽麟t之翔鷺,除指涉具體實物以外,亦存特定的文化內涵??梢姶司洳粌H僅是以翔鷺之色白喻雪那么單純,喻體字詞的出處,另有學問的本源。舉《同謝朏花雪》全詩:“土膏候年動,積雪表晨暮。散葩似浮玉,飛英若總素。東序皆白珩,西雝盡翔鷺?!渡浇洝仿軜s,騷人貶瓊樹?!薄秶Z·周語》曰:“陽氣俱蒸,土膏其動?!蓖粮嘀^土中所含的適合植物生長的養分?!对娊洝ば⊙拧ば拍仙健贰吧咸焱?,雨雪霧霧”,毛傳曰:“豐年之冬,必有積雪?!惫适锥涞囊馑际牵簢蓝e雪,春來土膏將候時而動,以滋養萬物。中間四句狀飛雪之貌。末“《山經》陋密榮”,《山經》為《山海經》之簡稱,“密榮”見《山海經·西山經》:“黃帝乃取鲞山之玉榮,而投之鐘山之陽?!睄a,山名。在今陜西省境?!蚌摺薄ⅰ懊堋惫抛窒嗤?。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有飛雪潔白如斯,則亦鄙薄《山海經》所敘密山之玉榮(榮即草木之花)。密山的玉花顏色雖然瑩白透亮,但仍比不上漫天飛散的白雪。任昉用了這樣一個典故來贊美雪花色白勝玉,以學問表意的痕跡相當明顯。因而對任昉現存詩作的解讀仍有詳究的必要。
任昉存詩完整的有23首,另有《清暑殿聯句柏梁體》七字“言慚輻輳政無術”,屬臺閣文字,且為斷句,不作論例。這些詩大多是任昉晚年(集中于天監年間)所作,參見撰者碩士畢業論文《任昉詩文研究》所附《梁任昉年譜》,確為其后期詩作的有《奉和登景陽山》、《出郡傳舍哭范仆射詩三首》、《贈郭桐廬出溪口見候余既未至郭仍進村維舟久之郭生方至》、《落日泛舟東溪》、《泛長溪》、《濟浙江》、《嚴陵瀨》、《答劉孝綽》、《答到建安餉杖》、《寄到溉》。另《贈徐徵君》道“早交傷晚別”,應亦是后期之作?!稙橥醯兆邮袒侍俞尩煅纭?、《贈王僧孺》為永明年間所作,此外幾首無法系年。詳析可知,任昉現存早期與后期詩作的情況與文獻記載相符?!赌鲜贰繁緜鞯溃骸凹纫晕牟乓娭瑫r人云‘任筆沈詩’。昉聞甚以為病。晚節轉好著詩,欲以傾沈。”《詩品》曰:“晚節愛好既篤,文亦遒變,善銓事理,拓體淵雅,得國士之風,故擢居中品?!被蛉螘P晚年詩作轉多,且成就高于早期作品,故而存留較多。在這23首詩中,雖然沒有嚴重的“動輒用事”、“用事過多”的弊病,但用典的痕跡卻也是顯見的。
《文選》擇錄任詩四首,為《出郡傳舍哭范仆射三首》并《贈郭桐廬出溪口見候余既未至郭仍進村維舟久之郭生方至》。任昉的《出郡傳舍哭范仆射》,向來論者許以情深渾然,雖然如此,觀李善所析諸典,可知仍是不薄書卷之氣。《贈郭桐廬》一首“涿令行春返,冠蓋溢川坻”二句用東漢滕撫典,借故實交代郭峙期約遲到的原因。詩僅二旬,但含意豐富,表露了對郭峙流愛于民之舉的贊賞。另如:
閱水既成瀾,藏舟遂移壑。彼美洛陽子,投我懷秋作。久敬類誠言,吹噓似嘲謔。兼稱夏云盡,復陳秋樹索。詎慰耋嗟人,徒深老夫托。直史兼褒貶,轄司專疾惡。九折多美疹,匪報庶良藥。子其崇鋒穎,春耕勵秋獲。(《答劉孝綽詩》)
此詩前半部分憂嘆自身年老,后半部分為劉孝綽勵志而作?!伴喫蔀憽被谩墩撜Z·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語?!安刂垡欺帧币姟肚f子·大宗師》:“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郭象注曰:“夫無力之力,莫大于變化者也;故乃揭天地以趨新,負山岳以舍故。故不暫停,忽已涉新,則天地萬物無時而不移也。”首二句合言流光已逝,年歲趨老?!榜筻怠币姟兑住るx》:“九三: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兇?!蓖蹂鲎⒃唬骸班?,憂嘆之辭也。處下離之終,明在將沒,故曰日昃之離也。明在將終,若不委之于人,養志無為;則至于耋老有嗟,兇矣?!币灾^年老而憂嘆?!懊勒睢币姟蹲髠鳌は骞辍罚骸瓣皩O曰:‘季孫之愛我,疾疚也;孟孫之惡我,藥石也。美疚不如惡石。夫石猶生我,疚之美,其毒滋多。孟孫死,吾亡無日矣?!薄罢睢蓖熬巍薄:笠驅⒛鐞邸⒐孟⒎Q為美疚?!对娊洝ばl風·木瓜》:“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编嵭{云:“我非敢以瓊琚為報木瓜之惠,欲令齊長以為玩好,結己國之恩也?!眲⑿⒕b贈詩(《歸沐呈任中丞詩》),任昉酬答如上,有似以瓊琚報木瓜,意在永結好和,故而借《詩經》中的成辭“匪報”代稱自己酬答的詩篇?!笆钡囊馑际恰暗浮?。劉孝綽于來詩中表達了要棄官歸隱的心意,任昉勸勉言道:我的詩但愿能成為苦口的良藥,你要多多地磨礪自己,這個歷練的過程就好像是春日耕種,為的是能有金秋時節的大好收獲。
故人有所贈,稱以冒霜筠。定是湘妃淚,潛灑遂都彬。扶危復防咽,事歸薄暮人。勞君尚齒意,矜此杖鄉辰。復資后坐彥,候余方欠伸。獻君千里笑,紓我百憂嚬。坐適雖有器,臥游苦無津。何由乘此竹,直見平生親。(《答到建安餉杖詩》)
“尚齒”,謂尊崇年老者。《禮記·祭義》:“是故朝廷同爵則尚齒。”鄭玄注曰:“同爵尚齒,老者在上也。”“杖鄉”,語出《禮記·王制》:“五十杖于家,六十杖于鄉,七十杖于國,八十杖于朝?!焙笏煲宰髁畾q的代稱。“欠伸”,《儀禮·士相見禮》:“凡侍坐于君子,君子欠伸,問日之早晏,以餐具告。改居,則請退可也?!编嵭⒃唬骸爸揪雱t欠,體倦則伸。”
舉凡上例,無不充溢文化意味、學問氣息。無論詩歌是否有神氣,任昉在詩中表現的博學多識卻也還是值得一提的,而他以學問為詩的創作取徑也可見一斑。但因存詩較少,故而論證稍嫌單薄。任嘮他作以學問為詩的現象,可具體參見撰者碩士論文所附《任昉集校注》。
任昉作詩,不關心聲律平仄。舉如《滄浪詩話》論其《出郡傳舍哭范仆射》詩:“一首中凡兩用生字韻,三用情字韻。‘夫子值狂生’,‘千齡萬恨生’,猶是兩義?!q我故人情’,‘生死一交情’,‘欲以遣離情’,三情字皆用一意。”依聲律論的標準來看,是極嚴重的病犯。明人陸時雍于《古詩鏡》評曰:“此詩多促數聲,是哀悼語,致一憮一訣。如對‘平生’、‘情’字三用,‘生’字二用,何妨?古道風人尚多疊語,何況于韻,韻其詩之末節耳?!怀f化盡,猶我故人情’,‘不忍一辰意,千齡萬恨生’,言之莫宣,痛有余恨。‘寧知安歌日,非君撤瑟晨’,纏綿凄惻,追感無已?!币詾槭乔橹?,末節忘工。任昉他詩也多有聲律病犯,曹道衡先生的文章對此已有說明。或許不注重聲律正是任昉“少年為詩不工”的積習所現,又或許是任昉更注重于使事用典,而忽略了詩歌的其他要素。
鐘嶸雖對任昉的詩歌頗有微辭,但擢居任昉為中品,已然是屬評甚高。綜觀《詩品》所錄,鮑照、謝朓所處也不過是列。因以學問為詩,任昉詩歌的風格就趨向于雅正淵永,如鐘嶸所言“文亦遒變”、“拓體淵雅,得國士之風”?!把拧睂τ凇对娖贰芬回灥拇朕o標準來講,是正面的評價用語。因而盡管鐘嶸指責任詩“不得奇”、“不得流便”,然而終歸也承認任詩有它的可取之處??疾烊螘P現存詩作,可知其中佳篇頗善用事義,又不滯礙于典故對于詩意的表達,積累了較為難得的創作經驗。論者于任昉的文章往往盛贊用典精嚴,至于詩歌,卻又不能見其用典的長處,未嘗不是遺憾。無論任昉當時完存的作品面貌究竟如何,只從今日來看,其詩雖不屬上乘之作,但也算是特色鮮明的作品。
(責任編輯:武麗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