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皮錫瑞;維新變法;素王改制;文明排外
摘要:近代經學大師皮錫瑞一生究心于學術與政治的完美結合,他闡發義理思想,宣揚素王改制,為維新變法搖旗吶喊。他主張振興孔教以文明排外,同時,力倡有用之學,主張調和中西,強調不必盡從西法。與康有為、梁啟超相比,皮錫瑞的維新變法思想具有鮮明的民族文化特色,也更符合當時的社會形勢。
中圖分類號:K256.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4474(2008)02—0131—04
皮錫瑞(1850—1908),字鹿門,長沙善化人。他以博貫全經而名于世,早有經世大志,主張通達古今之變以通經致用,積極參加戊戌變法和清末興學,成為晚清湖南維新運動中一位重要的宣傳家和實干家,并在實踐中構建起一套獨具特色的變法理論。本文重在厘清他的維新變法思想,以期能對其有一較全面的認識。
一、宣揚素王改制,闡發義理思想,為維新變法搖旗吶喊
甲午戰后,中國新派知識分子已經意識到必須進行全面的改革才能擺脫滅種滅教的危機。為了沖破封建守舊思想的束縛,康有為等借用“素王改制”思想來論證變法的合理性。有著深厚傳統文化背景的皮錫瑞也深受其影響,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指出:“康門之論,欲盡改今日之政,予謂先盡易天下之人,改政乃可行,否則新政與舊法相背,一滋守舊黨之口實?!?丁酉年四月十七日)同時又因為中國國情民性特殊,中國“重君權,尊國利,猝言變革,人必駭怪,故必先言孔子該制,以為大圣人有此微言大義,然后能持其說……既言變法,不能不舉公羊改制之義”(戊戌年四月初八日)。
他大力推崇孔子,宣稱孔子刪定六經,其中滲透著微言大義,盛贊孔子為“古來大圣人”,“中國二千余年之教祖”,“中國所以為禮教文明之國,皆漢以來信從孔教之力也”。這樣,就把孔子推崇為千古圣人、儒家教祖。由孔子創教,皮錫瑞很自然地引申出素王改制變法思想。他指出:“刪定六經,始于孔子,其通天人持元會之旨,尤在《易》與《春秋》二經?!洞呵铩纷冎苤膹囊笾|,故有素王改制之義,待后世有王者作,舉而行之,此圣人之微言。至于《易》,則其義更微?!?/p>

在確定孔子創教實有素王改制之事實后,皮錫瑞進一步對《易》與《春秋》中的微言大義加以擇發,指明變法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如他引用《易》中的“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證明“變乃大《易》之精理,古今不易之明言”。因此,變法是圣人的旨意,是亙古以來就存在的法則,“天地之氣運,一變至此,人何能與天地相抗,能迎其機而自變者,其國必昌。不能迎其機而變者,其國必亡,至于國亡之后,必別有人代為之變”。
他又結合中國歷史發展進程對變法加以論證,指出:“孔子所以必改制者,凡法制行數百年,必有流弊。古者一王受命,必改制以救弊”。因此,國家制度一旦出現弊病,進行調整和改革是完全符合孔子本意的,“不知法久必變,自三代至今日,不知幾經變改,并非盤古以來即如是”(戊戌年七月二十九日)。并援引董仲舒“必徙居處,更稱號,改正朔,易服色者,無它焉,不敢不順天志而自顯也。若其大綱、人倫、道理、政治、教化、習俗、文義盡如故,亦何該哉!”他說:“蓋千古不變者道也,歷久必變者法也,道與法判然為二?!?戊戌年七月二十九日)又以歷史發展為證,說明飲食、衣服、官室、管職等古今不同,而且時代愈后愈進步。這隱含著變法是必然發展,也是未來希望。晚清所面臨者自非居處,稱號、服色、正朔等問題,即制度可以變,而且必須變,但文化精神或者說人倫、教化、風俗不能變易。
至于變法的推動者,是士大夫:“庶民百姓,只為一身一家之計,自私自利,人情之常,若學士大夫,當志在遠大,大之當匡濟天下,使天下蒙其利,次則扶助一國,使一國蒙其利,又次則保護一鄉,使一鄉蒙其利,如專為一身一家之計,與庶民百姓同一見識,可鄙實甚?!弊源?,皮錫瑞對圣人言中的義理觀做了較為詳細的闡釋,提出區分功利和私利,突出功利思想,以啟迪湘民的革新思想。他指出,平常老百姓只求一家之生計,無可厚非,但學士大夫應該有治國平天下,為天下蒼生謀利的抱負。這種功利思想和只求一家之私利是不同的,與求仁義也并不矛盾。但他并沒有簡單地把平民百姓的求利行為一概歸為私利,如他認為三十六行行行都要講求功利,不當只謀一己私利,若只求自己利,不是與他人共利,摻雜巧偽,不顧名聲,最終會導致失利。
縱觀南學會聽課者,也絕非庶民,而是知識分子。南學會既是湖南官紳學者開設,以此相勉,自是正常,何況皮錫瑞亦頗有鄉土意識,“惟望將來人才輩出,風氣大開,使我湖南再出曾文正、左文襄、羅忠節之偉人,才不辜負創立南學會之盛舉”。
二、力主振興孔教以文明排外
甲午戰后,隨著清政府在戰爭中的慘敗和外來思想的傳人,皮錫瑞終于意識到單憑武力全然抵擋不住西方列強的入侵,唯有“不明與之爭,而暗與之拒絕”。膠州灣事件后,皮錫瑞曾在日記中寫下了與熊希齡、譚嗣同商計保全湖南之計:“計此一兩年,西人未必即窺湖南,將來諸事辦成,民智開通,或可冀其不來,即來而我屬文明之國,不致受其魚肉。特不可鬧教,一鬧則彼必至,我事尚未半好,大勢去矣。”南學會是在這樣一種內憂外患的情形下成立的,其目的就是“思保湖南之獨立”,使“南支那”“可以不亡”,從而組織學會“連通群力,發憤自強”。
皮錫瑞認為由于西方經濟的入侵,致使中國利權盡屬外人,航運鐵路等皆為外人掌握,即使擁有領土人民,也僅屬軀殼。針對此點,皮錫瑞的對策是:“抵拒通商,惟有開商學會,考究湖南出產若干,可以制造何物,將來銷售何處,可以獲利幾倍,除火柴制造公司已辦外,蠶桑、焙茶公司,亦漸舉行”,“抵拒傳教,惟有推廣學會,到處開講,使皆知孔教義理,遠勝彼教,彼安能誘人人教”。他還主張優先發展礦山、鐵路、輪船等近代工商業部門,并視之為保家衛國的有力之舉。他也要求清政府為發展經濟提供便利和資助,創造適宜近代工商業生存的環境,以便與外國勢力進行商戰。
皮錫瑞等湖南維新派人士從外教在中國的傳教活動中受到啟發,認為洋教在中國得以順利傳播,是因為“其知有孔教者,不過在中國教士數人,是孔教之傳于彼者甚狹”,因此他們提倡發揚孔教來與洋教競爭,“但使人人知吾教勝于彼教,彼雖傳教不能誘我之人”(戊戌年四月初二日)。要發揚孔教,就必須改革科舉,廢八股考試,推廣學會等以擴大孔教的影響。皮錫瑞對梁啟超等人主張興學校、廢科舉、改官職深表贊同,認為是“探源之論”。他將八股文章喻為毒藥和鬼魅,宣稱“八股一日不廢,英才一日無出頭之日”(戊戌年閏三月初三日)。同時又指出:“今日八股文式始于明,明時可以興,今時何不可以廢?今改用四書、五經義,仍荊公舊法也。一二場用論策,漢以來舊法也。同一文字取士,不過稍變格式,何足為異?”(戊戌年七月二十九日)皮錫瑞對變革科舉廢除八股,可以說傾注了不少心血,在維新變法期間,他更是身體力行。如在南學會章程中添入“愿閱課卷”一條,作為人會條件;又如在經訓書院執教期間,他以經史詞章詔士,拒不用八股;他還向當局發出警告,說時文八股已經斷送了大明江山,若清政府再頑固不化,其命運可想而知,只會促亡中國而已。
皮錫瑞深刻認識到國家富強的根本在于人才,而人才皆出于學校。他把推廣學校作為開通民智、振興國運的根本途徑,“多設學堂,廣開民智,實事求是,上下一心”。他強烈要求用近代新教育體制代替舊體制,以培養更多有用之才,“今欲教育普及,必使人人皆可仰企,學校乃無棄才”。
皮錫瑞雖然強調辦新式學堂、講新學,但并非反對舊學。他以為民族的優秀文化不可丟棄,國粹亦不可失,“言法取他國,仍須勿忘本原,中國以文章著于世界,當保存之”(丁未年九月廿三日)。皮錫瑞的這種興新學又不舍舊學思想,對今天的教育模式仍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三、不必盡從西法,主張調和中西,倡有用之學
皮錫瑞主張從經濟層面上學習西方,西人“其機器之巧,尤非人力所能爭勝”,是故“商學、工學及農家種植之學,則當采用西法,購置機器”。在文化層次上,皮錫瑞主張不必盡從西法,“中西之說,源流各別,而能多讀中西之書,深究其理,觀其會通,則亦未嘗不可相通,兼講西學,以補中學,可也;盡棄中學,專用西學,不可也”(戊戌年三月十四日)。
他認為若一味效法西方,勢必連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也將連根拔去,“未得西學,先亡中學”。皮錫瑞進一步從古今歷史之源上尋找問題的癥結,認為“今法多沿明,明法又本于宋,與唐以前判然不合”。在他看來,只要革除宋明陋習,恢復漢唐良規,國家就會強盛,民族就能振興,因此不必盡從西法。
皮錫瑞主張調和中西,中體西用。這種調和思想之表達,大致考慮到中西文化之優點,即使有強調本有文化之優越之嫌,實質上則絕無拒斥外來文化之意。他多次批評專重西學,要求盡法西俗的言論。在南學會問答中,辜天佑以為中學無用,要求多講西學,少講宋明義理之學,皮錫瑞多次加以批駁,他一方面盛贊取法西人,一方面又堅持“孔孟程朱之學,萬世不可廢”,中學乃立學的根基,是立身之本。“西學雖有實用,亦必先通中學,不先通中學則圣賢義理不能了然于胸,中國政教得失,古今變革亦不能考其故,此等人講西學無論未必能精,即通專門之學,不過一藝之長,又下則略通語言文字,只可為通事買辦,此等人才,又何足用?”他認為學者不應空談學術,應聯系時事,且要可行于事,要通曉古今事變,中外形勢方才為有體有用之學,而“學派宗旨不可強合,盡可各尊所聞,各行所知,不妨有異同,不必爭門戶,無論何項學術不要務虛,要切實用”。關于維新變法,康有為與皮錫瑞雖有某些類似的意見,不過兩人的變法主張更有明顯的不同。康、梁等人講變法,多從微言大義中涉及民權與平等;但皮氏只講變法之義,他講公羊,也沒有涉及民權???、梁等人言變法主張從上到下,依托權門力量,皮氏雖然也贊成從上而下的變法,但他反對紳權太重。皮錫瑞雖屢次坦言變法不可緩,但反對變法過急,主張“漸變以收實效”,這較之康梁“盡從西法”的急變論,顯然更適合中國的國情民性??涤袨榈热酥鲝埲πХㄈ毡久髦尉S新,皮氏則反對盡法西人,當然也包括完全效法日本,主張“中體西用”,主張實事求是,從古今之變和歷代治亂得失中,找到解決現實問題的對策??甸T無不力主張聯英、聯日以抗御俄國,皮氏則反對一味依賴外人,強調中國要自救,關鍵在于自強:“予謂但能自強,聯俄可也,否則聯俄將為波蘭,聯英將為印度,聯日將為朝鮮,侍人總非計也”(丁酉年十二月六日)。正因為在變法問題上皮氏與康、梁等人有著明顯的不同,所以1898年京城的江西公車標出“皮門”一語,他不禁大喜,說:“今言維新變法,難出康學窠臼,除非不引經書,專講史事,復漢唐之舊制,改宋明之陋風。此亭林、船山諸公屢屢言之,引申其說,猶可自立一幟”(戊戌年七月十八日)??涤袨闃嫿ㄗ兎ɡ碚摮鲗W外,主要是對經學的改造,皮氏提出了“不引經書,專講史事”的立論,就是有意與康學相異。當然也正因為此,他才對變法充滿了信心:“變法之初必有一番風波,任事者當待以鎮靜,持以堅忍,久之風氣漸開,風波自息”(戊戌年四月二十四日),“風氣自開。開通之人,必多于錮蔽,守舊之黨,必不敵維新”(戊戌年五月初三日)。
通過仔細梳理,我們不難看出皮錫瑞的維新變法思想透露著濃烈的愛國主義感情,講究以經論政,通經致用。他從本國國情出發所提出的在政治、經濟、文化教育方面的具體變法主張都有著積極的借鑒意義,現實針對性也強。皮錫瑞一生都在為維新變法奔走疾呼,就在其去世前一天,他還為中路師范學堂做歌詞,撰《浪淘沙》十章,可謂始終不倦,鞠躬盡瘁。
(責任編輯:葉光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