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成真

人生如夢。夢，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花不多時，去似朝霞無覓處。我和老伴的夢則不然，我倆一夢58年。

老伴劉祖漢，自1945年在舊中國航空公司駐印度基地為“駝峰航線”通訊服務，至隨公司無線電部門被澳門接納，到“兩航起義”回歸祖國為機要事業奉獻畢生，他一直醉心此崗位，也一直牽掛著改變了我們命運的橋頭堡——澳門的命運。當年，看到從中航澳門辦事處購得機票的旅客卻要去香港登機，我倆便開始“白日做夢”：一夢，澳門哪天有機場?二夢，哪天有橋連接凼仔#65380;路環兩離島?港澳回歸，舊地尋夢指日可待，我倆即為“圓夢之旅”儲備積蓄，規劃路線。尋夢尚未啟程，他卻悄然離去永無歸期。當我把舊夢難溫的遺憾深埋心底之際，不意兒女正悄悄助我尋夢悉心準備。日前，他們趁我80耄耋生日之機，左右攙扶“挾持”我南下尋夢。

時隔58年，我重登澳門“東#65380;西望洋”極目，但見四橋連三島，四千四百多米的“鏡海長虹”任我“坐騎”來回奔跑;高樓參天舊居無痕，澳門機場起降的一架架銀燕就在身旁。最動心莫過于“白蓮花”以一曲“世界文化遺產”高歌向世人昭告：當年“小漁村”新顏改舊貌。當年老伴不顧友人吳工程師烈日下高舉相機久候，拒不走進背景有葡萄牙國旗和鐵絲網的澳門——拱北邊關留影。今天回歸的澳門——拱北關前，吳工再次高舉相機，然而茫茫人海任怎樣聆聽聽不見老伴“等降下葡萄牙國旗的時候再來”的聲音，任怎樣尋找找不到那親密身影……我趕忙關緊顫抖的心扉，昂然在拱門這邊也在關閘那邊替缺席的他定格，一人足跡倆人夙愿，被譽為“倔強的愛國老頭”的他定然笑慰九泉。

香江畔，夢難斷！許多夢留在他工作的啟德機場，也留在我倆寄情的婚姻殿堂。

海輪撥浪近東涌，夢外的青馬大橋之雄偉#65380;金融大廈之鶴立#65380;會展中心之獨特……似神筆掠影。雨霧中一只只“大鵬”飛向大嶼。恍如58年前在自家露臺，目送班機進出局限在盆底般的啟德機場，直到它們的雙翼平穩地穿過雙峰夾道遠去，才放下忐忑不安的心。今天，濱海的香港國際機場開闊平坦先進，配稱世界最繁忙空港享盡美譽。

登上太平山頂，自然想起當年英國水兵朝著依偎在這里的我和老伴那聲“Oh！You’re lucky！”殖民者趾高氣揚姿態的“祝福”曾深深刺痛我倆年輕的心。今次登頂，“紫荊”飄香直抒胸臆。

山頂觀雨堪稱奇遇。狂風呼嘯挾翻滾黑云鋪天蓋地如夜，暴雨傾瀉似銀河閘啟驚心。俄而，風停雨住烏云四散混沌初開，青黛群山若隱若現，輕煙裊裊白云如帶環系山腰，一花一草一樹一木莫不青翠欲滴嬌弱扶風婀娜多姿，未聞人語鳥鳴頓覺萬籟俱寂安詳寧靜。維多利亞灣影影綽綽，小輪點點似動非動，新舊樓宇潔凈如洗空氣清新沁人心脾。此情此景集名家潑墨不及其一。江山多嬌如詩如畫，流連忘返誰能遣此?誰不醉?

夜幕下的港灣，游艇穿梭樂聲陣陣舞影雙雙。兩岸燈光璀璨清波撞碎倒影，又一幅斑斕變幻相映成趣的動態畫卷，秀色可餐夜色更加迷人。

尖沙咀碼頭的渡輪依舊來往，半島酒店的新樓緊連當年舊樓。老伴要回這里慶金婚的夢猶在，形單影只翹望樓閣夢。黯然處，幻影現于噴水池拋灑珠淚中。當年洋人樂隊吹吹打打開路，行人觀望駐足。阿媽阿姐陪伴身披婚紗的我步入“半島”莊嚴禮堂，婚禮進行曲舒緩悠揚，歡樂與幸福同在，祝福與掌聲交響。舊情猶在人渺茫。

孩子正聚精會神與舊照對比，滿面春風的當值外籍經理，已伸出熱情雙手。他擎著已泛黃的我的半島婚禮照片端詳，情緒激動再次緊緊握住我的手，感謝漫長的58年依然對半島深情不忘，并選擇80歲生日前來訪。他盛情邀請我和孩子喝咖啡品紅茶吃點心，贈我半島光盤#65380;特制盒糖。請我們隨意參觀歡迎再來。當即在半島圖片背面簽名留言雙手遞贈給我：

Ms fang ：

We would like to wish a very Happy Birthday “80”， May you have many many more birthday to com， all the best from the peninsula Hong Kong ！！！

Duly manager

Edwin Ramos 24 April 2007 20：25 hrs

原只想看看當年舉行婚禮的地方，不意尋夢又入夢。

接通香港民用航空事業職工總會電話。年輕干練的秘書長陳寶財立即約見。得他通知的香港兩航人員聯誼會主席，年近八旬的袁雄昆#65380;秘書李可勛，放下手頭工作也趕來相見。

曾與兩航人同經風險共享榮譽的“港九民航工會”曾給“兩航起義”提供便利和掩護，支持非“兩航”會員參加“兩航護產隊”保護已屬國家的兩航資產。此前與職工總會人士雖未謀面，但愛國之心相通。自有道不盡的話題#65380;看不完的珍貴照片，敘不完的友情。實因時間有限，不得不婉謝喝早茶入住民航招待所的邀請。只應陳秘書長之約，明年如健康允許再來參加他們主辦的慶祝集會。

該尋覓的夢已盡收錦囊，留戀不舍離香江。不曾想“飛”來一夢亦難忘。

也許空姐初見滿艙唯我白發蒼蒼，好奇如此老邁高空飛行竟這般從容，對我關顧有佳。當她們從女兒那里得知我和老伴與“兩航”的情緣，甚為驚訝。她們進入民航業第一天便知道“兩航起義”，接受的第一課便是新中國民航的奠基#65380;發展#65380;壯大來源于“兩航”。“沒想到親歷58年前震驚世界的‘兩航起義’的方奶奶就在我們航班上。”

活潑的“深航”姑娘把要說的話寫在航空箋上：見到您真幸運！請放心，我們會像兩航人那樣繼承愛國精神忠誠民航事業……

端莊的“國航”乘務長鄭德婕，已在“國航”服務21年。熟知眾多在國航工作和退休的“兩航起義”人員，因而更了解“兩航起義”的意義和深遠影響。她的見解抱負理想使我感動。

她代表CA 1320機組贈我中英文賀卡：

尊敬的方女士：

萬里長江系好運 五彩祥云伴一生 祝你生日快樂心想事成！

CA 1320 機長邸建耘乘務長鄭德婕

全機組人員 侯佳#65380;張菲洋#65380;柴丹丹#65380;劉宇足

相信，得知我所受到禮遇的兩航人會和我一樣欣慰，因為時間雖遠去近六十年，兩航人的愛國精神并未湮滅，且后繼有人仍被傳頌。

轉天，女兒將我修飾成老樹著新花，把我推上慶80華誕首席。為我左右虛設兩座，向母親舉杯感謝養育之恩，向老伴致意衷情難忘……

好利來的生日蛋糕，“進口”的冰酒糖果，本土的美味佳肴，孫輩的越洋祝福，親友的深情厚誼。杯盤交錯聲聲，歡聲笑語連連。有生以來唯一不尋常的生日，夢耶?真耶?

兒子的《清平樂》：“談笑磨難，添人生燦爛。華彩文章交口贊，陽春八十才現。往事俱矣風流，兒孫祝福環球。縱有千山萬水，感念總在心頭。”動情的總結，讀來淚眼模糊。

阿姐的憶舊感懷：“彈指同根八十載，猶憶兒時嬉戲態，慈母之恩不可忘，舉杯祝壽樂開懷。”帶我回到童年。八十年似夢非夢濃縮的人生況味頃刻一一涌現。

兒女將對父親的那份親情全都傾注于我。她們選在香港一國兩制十周年之際，精心設計了這次“海陸空尋夢之旅”，安排了一個有生以來最有意義的夢般生日。不僅讓我撿回大大小小失落的夢，更撿到了濃香馥郁的無限親情。垂暮晚景添此濃墨重彩一筆，還有什么比這更幸福?

我信了，遙遠也有成真的那一天，只要心中還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