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俐,湖南吉首人,1978年考入長沙人民廣播電臺,1986年調入長沙電視臺,后任湖南電視臺主播。1992年調入中央電視臺國際頻道,任國際頻道名牌欄目《中國新聞》主播至今。兩度獲國家政府獎、華語節目主持人金獎,中央電視臺第一屆“十佳主持人”獲得者,中央電視臺播音主持人業務指導委員會成員。曾擔綱主持中央電視臺國際頻道數次重大事件報道,如香港澳門回歸慶典、“9·11”襲擊事件、中國入世報道等等,特別是在國際頻道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報道中,她是央視第一位參與伊戰直播的女性主持人,也使得她的屏幕形象得到一次較大的轉變,獨特的主持風格成為廣大觀眾特別是海外華人熟悉并欣賞的新聞節目主持人。在中央電視臺的新聞主播中,徐俐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一位,她鏗鏘頓挫的語言,她目光灼灼的自信態度,她疾語如風與剛毅練達的冷色風格和天生具有的明星氣質,成為CCTV-4的標志,并影響過許多年輕的電視播音員和主持人。已出版個人隨筆《女人是一種態度》,該書以富有質感和表現力的文字,表達著成功女性的精彩人生。雖然干脆硬朗的風格早已成為觀眾認定徐俐的標志,但她坦言:“隨著閱歷和年齡的增長,我突然意識到其實軟著陸確實比硬著陸好。”
美麗是疼愛自己的方式
今天在樓里看到一篇文章,覺得寫得真好,她覺得中國女人在整體上放棄自己太早。想起以前身邊的有些人,小姑娘時是花般招展,慢慢的就是一整個蓬頭垢面上街買菜的阿姨。當年很驚嘆,生活真是會“磨礪”人,也暗暗的下定決心,我以后決不這樣,作者也是這樣認為的。
“不管我活到什么歲數,一定美麗到老”。
這也是我長久以來的想法。女人有各種老法,而我,只希望能優雅地老去。我曾經說過,女人年過二十五不再談青春,年過三十五不再談年輕,年過四十,無論曾經如何花容月貌,便不再談姿色,但女人可以永遠談美麗。
我還說過,二十歲活青春,三十歲活韻味,四十歲活智慧,五十歲活坦然,六十歲活輕松,七十歲就成無價之寶。
美麗女人也是無價之寶。
不知什么原因,從整體來看,中國女人似乎缺乏美麗到老的信心和追求。我對年老而依舊美麗的女人的記憶,大都來自外國女人。比如年老的奧黛麗·赫本、戴爾·海頓等。而在法國,年老仍舊風姿綽約的普,通女性比比皆是。
有一次,我在法國一條著名的時裝街上買鞋,在試鞋的當口,發現椅子的另一邊,有位年齡不下七十歲的女士在試一雙極精致時髦的細高跟鞋。鞋面是金色的,淺淺的鞋口,窄窄的,秀氣極了。我當時就想,天哪,老太太怎么還有心思穿這樣的鞋呀,不怕崴腳摔跤嗎?再看那女士,一身講究的裝扮,挺直上身坐著,穿上新鞋的腳翹著二郎腿,二郎腿從小腿向前伸展,左一下,右一下,變換著新鞋的角度。隨著小腿的變換,女士不斷歪頭側身,腰身也隨之扭動,優雅地這邊看看,那邊瞧瞧,活像個摩登的妙齡少女。看著她,我竟忘了試自己的鞋。這是我第一次在生活中見到如此優雅的老年女性,身材苗條,氣質高雅,而且挑選裝時不考慮任何年齡阻礙。我想象,挑選那樣的一雙鞋,女士一定有一顆不老的詩心,或許她就是她這個季節的玫瑰,正詩意地綻放著。當時我想,女人要有一副怎樣的心態,對人生要有怎樣的追求,對做女人要有怎樣的認識,才會到老了還有這樣驚人的風姿啊!
年長女士挑鞋的場景像一顆釘子,深深地釘在了我的腦海里。
我不喜歡中國人意識里的一種東西,比如,見到某人狀態不錯,最常用的評價是:哎呦,都這歲數了還這樣,真不容易。這歲數怎么啦?仿佛在人們的審美意識中,把美麗與美好先天地賦予年輕人,年齡稍長,仿佛就不該美好,也不能美好了似的。在這樣的群體意識下,女人年過四十,甚至更早,自己也接受這樣的心理暗示:老啦,不行了,講究也沒用,講究了也沒人欣賞,自己還猴累。
為什么年輕的時候愛美,年長一點就可以不美,就不想美了呢?就因為已經過了求偶階段,不再需要向異性展示美麗的羽毛,就可以無所用心進而徹底無所謂嗎?那女人究竟是為自己而美,還是為男人而美,女人真的就只是為悅己者容嗎?
另一方面,面對曾經的美麗,我們容易傷感。有心理專家說,有些女性的心理危機就來自對自身年齡的恐懼,年輕時討厭男性輕薄地挑逗,而當男性再也不關注的時候,心里的失落會導致嚴重的自我輕視。很多女性的放棄就是從這樣的自我輕視開始。
很早,我也想過這樣的問題:當男性的目光從你身上茫然略過的時候……你會怎樣。
對于一貫受矚目的女性,這是一個難以回避的問題。它觸及到的是一個很本質的點:我們究竟為誰而活?
中國女人在整體上放棄自己太早了。
我們的美麗不是為了求偶,不是為了他人的贊賞,我們有責任展示生命的美麗,那是我們應有的生命尊嚴。我總覺得,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風景,男人經常把世界攪得慘不忍睹,很多事情我們沒有辦法,但至少,我們可以讓風景這邊獨好。我不喜歡因為我們自己過早的放棄而讓男人嫌棄我們,女人的放棄有時特別可怕:無節制,無道理,無理性,那種放棄給了男人N多的理由,有時會讓他們毫無障礙甚至帶著某種快感地咒你:老女人,可惡!我們要做的是永遠保持挺拔的身姿,永遠干干凈凈智慧得體,我們要保持這樣的資本,對那些掛著啤酒肚,油光閃亮,腦滿腸肥,臉成天喝成醬肝色,邊剔牙邊露出志得意滿無恥相的男人說一句:男人,請收起你的蠢相!
從自然生理角度,男女之間其實是有生物競賽的,不是你美麗得看不起他的丑陋,就是他贏了你而看不起你的放棄。隨著整體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受教育程度的提高,相信會有更多的女性越來越注重自身長久的美麗和魅力。這點無比重要。
中國女人沒有法國女人幸運,他們的審美文化認為,四十五歲的女人最美麗。對一個注重女性修煉和女性魅力的國家來說,法國人認為,女人只有到了這個年齡段,因為職場、人生經歷、經濟基礎各方面的積累,才會從里而外散發出一種成熟、沁人心脾的魅力。這種由長久歷練而產生的修養和魅力,飽滿,厚實,耐咀嚼,耐欣賞。
法國女人比中國女人幸運,但法國女人也比中國女人用心。正是這種用心,締造了法國社會對女人的審美文化基礎。這點,中國女人要向法國女人學習。
我們終生都要學習,學習是美麗成長的基礎。走到今天,我比任何時候都想放棄所有,重新開始學習。學習一門語言,學習一門專業,學習自己曾經感興趣的實用技術等等,我希望這種學習能使生命變得更加完美,能讓生命以完美的形式走到盡頭。
美麗需要高質量的生命體驗。當現在的社會越來越喧囂浮華的時候,我總問自己,什么才是美麗人生最本質的需求。那時,我的心會變得異常安靜。美麗人生首先是自己喜歡的重自我體驗的人生,當自己看重內心美好體驗的時候,我們的心靈會自覺摒除多余的雜質,騰出更多的空間。那種空間是提高我們生命質量的所在,是我們修煉美麗心靈與身體的所在。那時候,喧囂與浮華是可以視而不見的,剩下的就是重視美麗生命的自己。
美麗其實又是實實在在的。它是勞累之后立即洗凈的那張臉,是走出廚房之后擦滿護膚霜的那雙手,是臨出門前涂上口紅的那瓣唇,是走路時傲然挺起的那片腰身,是面對各種誘惑的那份節制,是人群里永遠恰當的那抹微笑,是面對榮辱永遠鎮定的那副神情,是……
美麗永不言棄。它需要自己對自己多一份關心,多一份要求。每每想到這方面,我的精神會為之一振,腰背會下意識地挺拔起來,我的學習與健身過程都會因此快樂無比。也許,會有朋友說,相對于外表,我更愿意注重心靈,心靈的美麗才是更本質的美麗。我贊成,其實心靈美麗是所有美麗的基礎。問題是,有了內在的美麗,為什么不讓外在的所有都一起美好起來呢。美麗是我們的責任,是我們疼愛自己的方式,不管我們曾經遭遇過什么,我們都要對美麗永不言棄。
打個招呼先
這一月像在貼秋膘,又像在提前冬眠,這一個月除了上班干活,不看書不看報不上網不會客,閑來就看電視劇,好不閑散自在。沒想過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會這樣,總之就這樣了。這樣的結果當然很舒服,于是覺得其實自己這樣一下很好…一
想來想去,大約人生就是這樣,分時候走,這個時候我就是自己想閑散,如同餓了想吃,困了想睡一樣,缺什么補什么吧。
在家看電視劇,不是看牒,是家庭婦女一般守在電視機前,一集一集地等著看,看完了睡覺。我下班晚,等到我回家再打開電視,黃金劇場已經結束,我看的都是非黃金。看這樣的電視劇需要有點強迫癥似的耐心,我的耐心從來沒有這樣好,一個月內看了兩部長篇劇,兩部戲里都還有名角,我想知道他們都在忙活什么。
看戲的結果就是知道了中國的好戲真的不多,以前不看一點不虧。我尤其佩服那些編劇,編長篇需要格外的才華一如何把自己都不信的東西編得讓人信,這也叫捏著鼻子哄自己,玩兒得挺不容易。我確實是以家庭婦女的心態來看的,因而我的耐心在原有準備的基礎上又好了很多,居然也看下來了,心甘情愿被編劇哄著玩兒。當然啦,人家沒什么錯,誰讓我愿意呢。
看戲至少有一個好處,心寬體胖,體重真的重了幾斤。
我黨開會的時候,我的神經還是緊張了一把,看多少電視劇也沒用。逢重大長篇口播內容,為了安全和保險,我們會采取事先錄好的辦法,盡管如此,我還是希望自己一遍完成,事實也是如此;膽子大點的時候,就干脆直播。“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最講認真。”這是毛主席說的,他老人家真正英明,我拿出最講認真的態度,結果就是什么紕漏也沒有,順順當當的。一個星期連嘴皮子都不拌一下,常態下可能簡單,非常態下還是需要一點心理素質。“大口播了,安靜!”遇到重要時刻,導播都會這樣強調,于是平時并不安靜的導播臺,那會兒都會格外清靜,真的沒有人大口喘氣,唯恐影響了鏡頭前的順利。大家屏住呼吸看你一人表演,臺子以外還有N雙頭頭兒的眼,他們比你緊張千倍,你若還能鎮定自若,你確實就可以自我欣賞一下。從技術上來講,念個幾分鐘的長稿子當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誰說這又只是技術問題呢。
為了搶發領導成員名單,那五百多個名字我一眼未看全,先念著,心里祈禱最好別遇上生僻的怪字。現在有人取名,名不驚人誓不休,我們領導還好,大都樸樸實實,一路念下來,居然也沒被拌上幾次。我們還采用了一個搶時間的辦法,我讓身邊年輕的同行幫我捋后面的名單,大凡覺得生僻一點的字,就在旁邊標注拼音,于是一路順利,我們《中國新聞》成了各檔電視節目名單的首發者。有大事看四套嘛,這是我們在伊拉克戰爭報道輝煌過后給自己定的努力目標,至少在時間的爭搶上,我們一直做得很好。
好了,只是打個招呼。今天開始用電腦寫字了。以后還是打算接著寫,否則就真成家庭婦女了,無論如何那也是十幾年后的事。別慣著自己了。
高溫瑜伽
這一個多月事多,一件趕一件。
聽從身邊小同事的建議,走進高溫瑜伽訓練房,仿佛只在自虐似的訓練中,才得以輕松。這兩天,我逢人便吆喝高溫瑜伽,想減肥的,想減壓的,想排毒的,想渾身婀娜的,都拭試吧。
和常態瑜伽教練的體態不同,高溫瑜伽教練渾身長滿了腱子肉,那腱子肉是鼓勵我們訓練下去的動力。曾經有過器械訓練的日子,與一堆鐵家伙較勁。我一直覺得器械訓練是身體塑形的最好方式,現在發現高溫瑜伽居然也長腱子肉,可見自己曾是孤陋寡聞的。
四十二度的訓練房里,濕度達到了百分之五十。前年在吐魯番直播,溫度也有四十多度,總覺得訓練房的溫度比吐魯番還是好受些。吐魯番有太陽,那種能把人曬得只想往地底下鉆的太陽,訓練房里沒有。訓練房里有冥想歌聲,乍聽就感動得流淚。
最初的四十五分鐘,秒秒難捱。瑜伽講究呼吸配合,那種改變了習慣方式的腹式呼吸,在高溫環境里會讓人惡心嘔吐。我還好,只是呼吸困難,放慢一下節奏,又調整了過來。教練說,第一堂課能在環境中呆足九十分鐘就是勝利。我自然是要勝利的,我沒有覺得那么難以承受。
因為有高溫的催促,同樣的動作會因為環境的改變而加大強度。這或許就是高溫瑜伽的魅力,看似輕柔,實則強度極大,訓練效果也會因此提升。
很久沒有那樣流過汗了,真正的大汗淋漓。訓練過程中,不時會被汗水迷住雙眼,隨身擦拭的毛巾很快就被汗水濕透。那樣流汗有一種自虐似地痛快感,尤其盛夏,身體常處在空調房的禁錮當中,身體是有發散需要的。
“堅持,再來一次!”教練拍著巴掌,給學員加油。“最后五秒,five,four,three,two,one——!”
當九十分鐘過去,全身散架般躺在訓練毯上,放松身心聽著冥想歌曲時,我的內心充滿了喜悅,淚水奪眶而出。“渾身充滿了新鮮的血液,有一種新的能量在全身流動循環……,”教練在一旁輕言細語,那一刻我體驗到了幸福。…………
火車上的女人
很久沒坐火車了。前天去外省的一個縣級市,火車最便捷。記得以前,坐火車就意味著出遠門,自己的心思是坐得越久越好。我曾經在臥鋪車廂的床鋪上寫日記,一路從長沙寫到北京。不知為什么有那么多寫的。
現在當然沒有那樣的雅興。夜間上車,昏暗的燈光下看書已經不太方便,所剩的就是看人,運氣好找個有趣的人聊天,旅途就還算不錯。
返程的時候果然遇到一個有趣的人,一個女人。
我是半路上車,去的時候,她已經在車上了。那組臥鋪的六個床位,包括她在內已有四人,我和先生半道插進去。我發現我的床位上已經躺了一個老太太,那女人立刻說:換換行嗎?其實女人的床位就是下鋪,老太太睡的是她的鋪位,只是老太太把具體位置睡錯了,睡到了我的下鋪上。當然可以換啦,何必讓老太太再起身呢。女人也跟著換,把隨身行李放到了老太太頭頂的中鋪。
女人不時替老人蓋著被子,看她對老人的體貼勁兒,以為是一家人。聽完幾句閑聊又發現不是。老人和兒子旅行,女人獨自一人,他們是同一個縣的,都到北京看兒子。也許共同的目的讓他們彼此接近,或者山東農村人樸實,或者因為女人尊老愛幼,總之他們很熱乎。
老太太的兒子讓我猜女人的年齡,顯然他是知道的。我說大約四十五歲上下,女人伸出手指頭:五十二了。語氣里有點得意。農村女人顯年輕的不多,看她的氣質似乎不像在地里干活的,就問她是做什么的,女人回答是家庭婦女。我說不像。
女人好像很樂意我猜她的身份。在我猜的當口,她兩手抄在袖筒里,一條腿不經意地抖著,面帶微笑。我說,憑感覺應該是搞管理的,她說不是,她就是家庭婦女。老太太的兒子悶不過便插句嘴:原來在機關,現在自己當老板了。女人趕緊用手勢打斷他,一副不高興的表情。
不知她為何愿意告訴那位同鄉,而讓我這個城里人費勁的猜。或許她已經多次在城里人面前玩過這種游戲,城里人多半猜不到她的家婦身份,猜不到就會讓她很高興。后來她一直堅持她是家庭婦女,即便是自己做著生意,也是家庭婦女。
接著她告訴我,她的兒子已經在北京工作,去年替兒子買了一套房,還有車,兒子準備結婚了,兒媳是個博士生,兩個人都非常優秀。
她說十九歲的女兒現在家里跟著她做生意,我問女兒找對象了嗎?她說沒有。我問想找什么樣的女婿,她說一定是公務員。女人做生意,男人當公務員多好。現在的公務員都是考的,能考出來就很優秀,只有優秀的人才是我女兒需要的。女兒會聽你的嗎?我問。當然,這么好的建議為什么不聽呢?我先生就是公務員,已經有榜樣了。
女人矜持地說著她的狀況,語氣干練干凈,配合著她的手勢,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
給人的感覺,這是個很有能耐的完全不像農村女人的農村女人。她目標明確,思路清晰,相信世上的事情只要努力。“只要努力,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她說。女人顯然很成功,有錢,有體面的丈夫,有爭氣的兒女。“北京我常來”女人強調說。
對一個農村女人而言,女人的所有當然值得別人羨慕,她顯然也意識到了,所以她樂意讓城里人猜她的狀況,猜不著的時候才是她最高興的。
女人似乎刻意想在城里人面前保持一點優勢,比如她絕不問你是誰(強調這點跟我的身分無關,她并不熟悉我的屏幕形象),你做什么的,你的狀況如何,她以回避來表示對城里人沒有興趣,盡管這種回避多少有些刻意。我覺得她的心態很好玩,坐在車廂的暗影里只管將她仔細觀察。
無論如何,能把自己的事做成,能把兒女教育成才,女人自然是很不簡單的,也是值得贊賞的。我想。
火車應該五點半到北京,我打算睡到五點起床。朦朧中,聽到有人在大聲地說話,以為時間到了,就揉開睡眼想起。只聽見女人說,我的手機沒了。老太太和兒子也坐在她身邊,臉上一副著急的樣子。我一看表,才剛四點。
睡意全無,我和先生不得不起來。女人用沒商量的口氣對我先生說:用你的手機撥一個號碼。她接過手機,匆忙地撥了一通。“你們看,沒有聲音。”原來她撥的是她自己手機的號碼。到這時,她確信她的手機真的丟了。
大家幫她床上床下地再找,還是沒有。誰沒丟過手機呢?我以為除了沮喪,這事大概就過去了。認倒霉吧。可是,女人不甘心,又徑直把我的手機拿去,再撥了一通,還是沒有聲音。這時,女人開始說話:“唉,如果不是和你娘換鋪位,手機也不會丟。”她對那男人說。
女人把手機放在手提包里,掛在鋪位的行李鉤上,那鉤子離床頭有些距離,賊很順手。女人這么一說,老太太和兒子頃刻坐不住。老太太又把床鋪翻了一遍,直說對不起;男人也不知如何是好,猶豫了一會說:要不,回去我買一個手機賠你?娘倆兒真像欠了女人什么似的,惶惶不安。
女人看了一眼我先生:他的呼嚕那么大,我把頭換到那邊去了,要不也丟不了。我先生一臉茫然,問我:我打呼嚕了?我說有點,不太大。
事情到這會兒,已經變成“手機事件”了,仿佛誰都脫不了干系,誰都像欠了她的。因為她如此覺得,所以她對每個人說話都沒有商量,完全是命令似的。“你,再撥一遍試試。”她對我說。
我不再對她有任何興趣,只冷眼旁觀,等著她收場。
憑什么她的手機丟了就要鬧得所有人不得安生?憑什么她的手機丟了就可以對所有人無禮?先前的那點矜持呢?先前的那點胸懷天下的大氣呢?
我很悲哀地想,有錢,有爭氣的兒女,都不足以彌補她此時的舉止失當。有了錢,覺得可以在城里人,尤其是大城市人面前挺起腰桿,可以驕傲,可以自我作無限大的膨脹。好,沒有關系,城里人原本就不算什么,眼光完全可以再遠大一些。問題是,富裕的目的是什么,富裕可以換來得意,但自尊呢?自尊也是可以靠富裕換來的嗎?是靠在城里人面前挺直腰桿甚至粗魯無禮換來的嗎?什么時候,走出經濟困頓甚至發達起來的中國農民,才能在心理上也走出困頓,找到一種與財富相匹配的坦然和自信呢?我知道,這條路還很長,隨著城鄉差距的進一步拉大,這條路會走得進一步艱難。作為群體,中國農民的弱勢地位,使他們不該受到苛求,但作為個體,每一個試圖自尊起來的農民,應該有認識自己、修煉自己的自覺,否則總會在丟了一個手機之后,露出尷尬。
事實是,財富無法使人高貴。不久前,孫大午和李草根的口誅筆伐,其實就是如何保有自尊,如何看待自尊的問題。如果人的尊嚴足夠堅硬,尊嚴其實并不易被侵害,至多就是一笑了之,何至于有孫大午那樣的大動干戈呢?
扯遠了。
火車到站的時候,女人又向我的先生命令道:給我用一下手機。她要給接他的兒子打電話。我看了她一眼,她好像意識到了什么,趕忙補一句:麻煩你了,太感謝了。
還好,她終于還有禮貌。
再回湘江邊
編導希望我抽空到湘江邊走一走,他們想拍一部份我在演播室以外的鏡頭。“背后的故事”是湖南衛視的一個名牌欄目,兩個月前完成了在演播室對我的采訪,我覺得他們一直在用心捉摸,如何將我這個既為大眾知,又為大眾所不熟知的人物做出實實在在的內核來。恰好昨天按約我去湖南簽售,他們一路跟拍的同時,建議我去湘江邊走走。他們的建議得到我的愉快響應,因為離開長沙多年,再不曾在湘江邊上走過。那被家鄉人引為自豪的湘江風光帶,也只是坐在車里隔著玻璃掃過一眼,至于憑江臨風的愜意更是久違的記憶了。
下飛機便去同媒體見面,然后是讀者見面會。各地的簽售都以這樣的節奏進行,所以很累。約摸五點,已是黃昏,我們開車快速向江邊追去,追那時不我待的夕陽。
一下車即被一陣柔風包裹,隨意搭在肩上的圍巾也隨風飄起,夕陽不再,晚霞也曖昧著,江邊很是寧靜。拍攝完全是隨意性的,不管我做什么,機器只是影子一般地跟隨。我發現有三個小女生坐在岸邊,就過去同她們搭訕,原來是三中的初二學生,因為學校離江邊近,又是周末,所以放了學并不急著回家,便約著來江邊閑坐。小女生大約還不習慣陌生人找著同自己說話,先是靦腆,而后是好奇,終于發現了遠處的攝像機,繼而害羞起來。“阿姨是做什么的呀?”女生問我的時候始終低著頭。我想她們應該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也許她們的父母稍微知道些,我離開長沙的時候她們應該還沒出世,湖南的電視氛圍偏重娛樂性,像我這樣浪在央視,國際頻道的新聞人她們自然是不熟悉的。有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走過來要求合影,聽口音是北京的,接著又聽到一個歡快的女孩聲音:哎呀,沒想到在這兒碰到您了!也是一口京腔。他們一群是特意到湖南來旅游的,才從鳳凰過來。京腔有特定的感染力,三個小女生立刻忘了攝像機,忙打聽這個讓“京腔”很是興奮的阿姨是誰,繼而舉起手機拍照,又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阿姨簽個名吧。”
江邊有人在放風箏,四只黑色的燕子串成了一線,放風人有意讓燕子時而直沖云霄,時而俯降至江面,在他的操控之下,燕子仿佛有了生命似的,完全像個活物,在我眼前自由翻飛。那自在翱翔的氣質很讓人神往。
曾經在湘江里泡過,那時并不太會水,從江岸行至水深處還需會水的拖帶著。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我對編導說,謝謝你們帶我來這里,江水依舊是那樣的好。城中有水,就有了靈性,湖南人總說自己是偏靈性的,都是依江而得。我至今也沒想清這靈性到底是什么,偏讓湖南人如此倚仗和驕傲,只是覺得在江邊站著很是開闊,感嘆自己的落生會同這江水緊密相連。晚霞終于不再曖昧,在臨近天黑的幾分鐘太陽沖破了云層。旁人因為興奮而雀躍,驚嘆那神助般的一現。在我心中那是一個奇異的景象,我多情地以為那是太陽特別對我示意,它在歡迎我回家。好久不曾體會過江邊的夕陽了,它是那樣的寧靜和溫暖,它淡定地和我作著告別,我只管望著它,直到它西沉。
出書多月,總聽老家的人說買書困難,好像柜臺上難見蹤影,于是覺得有必要安排這趟簽售。簽售固然辛苦,好在有了江邊夕照的撫慰,竟覺得在所有的簽售活動中,湖南之行是最為輕松的。當然,家中親人和從小一起長大的同學到場,也讓簽售變得不那么公干,倒像是一個愉快的聚會,只是時間和安排不由己,不能徹底盡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