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教育的烏托邦

說來慚愧，本人雖說自打畢業至今一直都在教育園地里“默默耕耘”，卻是“這山望著那山高”，先后輾轉于多個地區多所學校：由鄉村而縣城，由縣城再到今天所在的這座發展中的城市。應該說工作條件、生活待遇都在漸漸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但我的心緒卻似乎始終沒有完完全全地舒展過，或者說至今沒有覺得真正找到了可以托付終身的事業和人生的歸宿。人到中年，我知道已不大容易再像十年前一樣憑一紙“自薦”便可將自己打發進任何一所需要用人的學校，也不可能再如年輕時一般意氣用事可以因事業、生活上的稍不順心便舍此而他顧。現實的磨礪使我明白：“誓將去汝”，未必就能“適彼樂土”。而眼下的中國到底有沒有一方真正的“教育樂土”？恐怕沒有人能給我一個肯定的答復。

讀大學時總愛自己去編織事業和生活的夢幻。沒有實踐經驗的我便常常從自己讀過的諸如柔石的《二月》、葉圣陶的《倪煥之》一類書中去采擷鄉村教育的詩情畫意，去勾畫自己教育的烏托邦。正緣于此，我在一所鄉村中學里度過了人生至為珍貴的十年時光。

鄉間有綠色的原野，有清新的空氣，有清潔的水，有淳樸的人際關系，有純真的少年，有近乎原生態的師生情誼……這些都是我至今彌足珍視的記憶。但這里除了板凳課桌粉筆黑板外缺少各種必須的教學設備，缺少圖書（記得當年九年義務教育合格驗收時學校被逼無奈曾搞起讓學生捐書、向兄弟學校借書充數的勾當）電腦多媒體，更缺乏師資。我初到那所鄉村中學時，師資條件還是不錯的，可在我十年后離開時，學校已是捉襟見肘開不齊課了。而教師流失的原因，不僅僅在于條件的艱苦、待遇的低下，更在于社會對鄉村教師人格上的不尊重和生活上的冷漠：工資被長年拖欠甚至一次次“打折”，隔三差五總有莫名的“捐款”的襲擊，鄉鎮及學校領導“口惠”而“實不至”的官腔，困守鄉間難有學習和深造的機會，甚至青年教師的戀愛婚姻都成問題……這些能不讓當初立志獻身鄉村教育的那些熱血青年心灰意冷？在人事管理逐步松動后，越來越多的教育教學上比較突出的教師很容易地在城里和經濟發達地區謀到了自己的飯碗，留下的便是那些教師中的老弱病殘和實力不濟者以及嗷嗷待哺的學子。之后便是學生的大量流失——或轉學或借讀甚至輟學，鄉村學校漸漸變成了人煙稀少的空殼。前些時候回到我原先呆過的鄉村中學，得知它已是窮途末路等待撤并了（即便當初我沒離開，現在也該考慮自己的后路了）。方圓幾十里沒有一所中學，這給那些鄉間的孩子讀書帶來諸多不便，但面對師資的匱乏與設施的簡陋，誰又愿意再將孩子送到這里？面對此況，我感到特別納悶：怎么到了經濟條件漸趨好轉的時候中國的鄉村教育反倒走入了一種窘境？

再說我呆過近十年的那所縣中。那原本是一所有著大半個世紀辦學歷史、有著較深的文化底蘊且出過不少英豪的學校。它在全縣人民心中堪稱是一座教育的豐碑?？稍诮洕蟪钡臎_擊下，縣、校的一些領導人已不能再滿足于先前那種“小規模、精品式”的辦學模式了，“做大、做強”便是領導們適時提出的富有開拓精神的口號。結果舉債過億在城郊建起了一座面積五百余畝的現代化校園。疾速“做大”卻未能迅速“做強”，光是每年償還貸款利息便令學?？嗖豢把?，教師工資、獎金每每要打白條。這使得不少等米下鍋的教師人心浮動工作積極性銳減，一些教師便離鄉背井另棲高枝。這些年，該校已有數十名骨干教師“孔雀東南飛”。這自然導致了學校教學質量的下滑。質量乃是學校的生命，絕大多數學校領導都信守著這樣一條金科玉律：向管理要質量。于是，著名的“縣中模式”便應運而生。這一模式的特點便是死纏爛打、緊逼盯人。對付學生完全采取長時間、大運動量的殘酷訓練。我曾在兩所高考成績不錯的縣級中學呆過一些日子，這兩所學校的學生每天在校都要達十五六個小時，而畢業班級學生更是每個月只有一天的休息時間，其余的節假日都一律歸學校支配！自幼體格欠佳的我幸虧未落到這樣的學校讀書，否則休說高考，高中能不能堅持下來都成問題。曾有學生和我談起令人觸目驚心的山西“黑磚窯”事件，他的一句“老師，我們又比黑磚窯里的童工們輕松多少？”問得我張口結舌無言以對。我無力改變這種模式，我唯一能做到的便是響應孟老夫子的號召——“君子遠庖廚”——遠離這種模式，眼不見為凈。

而今我到了一所新辦的學校。我希望它真的如教師招聘廣告中所宣揚的那樣有一套“全新的辦學理念”，真正做到“用教育的理想打造理想的教育，用理想的教育實現教育的理想”。但我知道，當今中國常常是“理論之樹常青，而生活卻是灰色的”，所以媒體上的宣傳廣告也就只能是“僅供參考”而已。君不見那些喊慣了“以人為本”、注重“人性化管理”的學校有不少就是每天將師生禁錮校園十多個小時，將寒暑假變為師生的“第三”“第四”學期；那些要求教師“無私奉獻”、反對“一切向錢看”的學校卻常常要將領導、教師之間的獎金福利設計得等級森嚴，將學生的考分直接與教師的“獎金”聯系在一起；那些倡導“同事間通力協作共同提高”的學校，在收入分配時卻會因平行班級之間出現了0.1甚至0.01的分差，而讓任教者的工資獎金出現較大差異……任何一個在中小學里呆過的人大概都清楚此乃普教界司空見慣的現象。既然大氣候如此，我也就只能對我今天所處的環境見怪不怪了。

盡管如此，我仍然固執地希望有一片真正的教育的樂土：那里的孩子有平等受教育的權利，共同享受著優質的教育資源；那里的教師都能心情舒暢地工作，積極主動地發揮；那里的學生都能得到自由的發展，呼吸自由的空氣，吮吸自由的雨露，沐浴自由的光輝；那里的老師、學生能把教與學看成一種享受，將讀書視為最大的幸福而不再是一種勞役般的苦痛……這便是我心中的教育的烏托邦。我相信一定會有這樣的教育，只是不知道它離我們究竟有多遠？

（作者單位：江蘇鹽城市解放路實驗學校）

責任編輯蕭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