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刊廣告是出版者向讀者提供的最新出版信息,今天我們已司空見慣。但是,讀了老出版家范用先生選編的《愛看書的廣告》(三聯書店出版),則令人眼界大開。這本書選收了70年前魯迅、葉圣陶、胡風、老舍等作家親擬的新文學書刊廣告,近300篇。這些廣告文字可謂異彩紛呈,不僅傳達了書刊的銷售信息,而且具有文化內涵和文學色彩。
魯迅辦出版社、編刊物,參與書刊的出版發行,經常撰寫書刊廣告,堪稱大家。1933年2月,英國著名作家蕭伯納到上海訪問。由于蕭的進步傾向,在中國受到當局的限制。各種流派的文學家,對蕭顯示了不同的政治態度。魯迅和瞿秋白(用“樂雯”署名)將當時中外報刊上關于蕭的文字分類匯編,并加上引言和按語,成《蕭伯納在上海》一書。魯迅寫的新書預告就像一篇犀利的雜感:
蕭伯納一到上海,就給了中國一個沖擊。定期出版物上幾乎都有記載或批評,稱贊的也有,嘲罵的也有。編者用了剪刀和筆墨,將這些擇要匯集起來,又一一加以解剖和比較,說明了蕭是一面平面鏡子,而一向在凹凸鏡里見得平正的臉相的人物,這一回卻露出了他們的歪臉來。是一部未曾有過的書籍。編者樂雯,魯迅作序。
葉圣陶也是寫書刊廣告的高手。他的廣告厚積薄發,要言不煩。如《背影》(朱自清散文集)的廣告:
誰都認識朱先生是新詩壇中的一位健將,但他近年來卻很少做詩,因為他對于自己的詩并不覺得滿足。他所最得意的還是散文,所以近來做的散文已特別多。這是他最近選輯的散文集,共含散文十五篇,敘情則悱惻纏綿,述事則熨帖細膩,記人則活潑如生,寫景則清麗似畫,以致嘲罵之冷酷,譏刺之深刻,真似初寫黃庭,恰到好處。以詩人之筆做散文,使我們讀時感到詩的趣味。全書百五十余頁,上等道林紙精印,實價伍角伍分。
評價切中肯綮,行文樸實無華,完全可以當微型書評來讀。
《泥土的夢》(杜谷)是一本詩集。評論家胡風以詩人的熾熱情感寫下這一段文字:
深深地沒入了土地的呼吸、氣息、希望、歡喜,以及憂傷與痛苦,詩人才能夠唱出了這樣深沉的大地的歌。這樣的詩,只有深愛祖國的詩人,善良到像土地一樣善良的詩人,坦白到像土地一樣坦白的詩人才能夠唱出來。
這是詩的廣告,也是廣告的詩。
老舍為自己作品寫的廣告,別開生面:
《趕集》是本短篇小說集,并不是去趕集。
《二馬》又是本小說,而且沒有馬。
《末一塊錢》寫都市的晚間,少年的末路。
《鄰居們》寫不打不相識。
幽默風趣,讀來令人莞爾。
新文學書刊廣告與一般商業廣告的不同之處,應是多一點書卷氣,既要準確地定位書刊內容,又要以文學的筆調介紹。上引的幾篇就是明證。言之有物又文采斐然,片言只語之間顯現出文學家的鑒賞力與編輯家的眼光。但既是廣告,也就有廣告的商業目的,目的自然是賣書。如魯迅為《木刻紀程》寫的廣告:“人物風景靜物具備,共二十四幅。用原刻木板,中國紙精印,訂成一冊。只有八十本發售。愛好木刻者,以速購為佳。實價大洋一元,郵購加寄費一角四分。上海北四川路底內山書店代售。”說明周到,突出“用原刻木板,中國紙精印”的特點,提醒讀者欲購從速。雖有商業氣,但戒絕吹噓,不作空言,坦誠實在,精煉簡潔。
《愛看書的廣告》除了主體部分的“廣告文學”一輯外,還有“廣告式樣”與“書籍廣告談”二、三兩輯。二輯讓我們看到圖書廣告設計的多樣和實用,也說明了當時出版人對圖書廣告的重視;三輯主要介紹中國現代圖書廣告的史實掌故及對圖書廣告的見解。王建輝《圖書廣告談屑》總結撰寫圖書廣告的三個要件:“實事求是之心,妙文生花之筆,廣告藝術之眼”,強調“斷不可缺”。而“廣告文字是很需要功力的。一則是需要點商品推銷眼光,熟諳市場和讀者對象;二則要有別出心裁的文字表達,不是公式化的老一套;三是要學術上內行,抓得住內容”。確屬經驗之談。
20世紀三四十年代作家寫的書刊廣告精彩之作為數不少,尚需進一步發掘和整理。閑暇翻書,見一篇原刊于《現代》雜志的廣告,介紹女作家洛依的《湖風》,篇幅短小,不妨照錄如下:
女性的纖柔的感覺:適宜于寫美麗的小詩。你愿意在吟了洛依女士底短歌后,從《湖風》中欣賞如下的小詩嗎?
深秋時,
想找些殘枯的黃葉,
在那猛風暴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