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小與懦弱：歷史的另一面？

著名作家石鐘山的新作《當過兵的二叔》（《北京文學》精彩閱讀2007年第11期）讓人讀來別有意味：當過國民黨兵的二叔，顯然正是作家帶著進一步深入“革命”和“歷史”的創作沖動，試圖塑造出來的、與作者《父親進城》系列小說“父親”不同類型的人物形象。參加了八路軍的父親和參加了國民黨軍隊的二叔，命運自然迥異。小人物擺脫不了大歷史的制約，造成令人嗟嘆的人生，這是許多小說的重要母題。但是，由于“父親”的存在，二叔這一人物的命運，就不僅體現了“小人物擺脫不了大歷史制約”這一母題，而且，更進一步體現了作家對人物性格、人品與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向之間的某種糾葛的書寫。如果說，父親的形象偉岸、陽剛，充滿了男性氣質的顯著特征，顯然代表了戰勝者的歷史的一面；那么，二叔的形象則是渺小、柔弱的，捎帶著女性氣質的某些特征。二叔的人生，代表了戰敗者的“歷史”。在戰敗者歷史的這一面，個人的渺小和懦弱顯露無遺。兩個人不同的人生選擇，造就完全不同的命運，究竟是個性使然，還是與個性無關，只是歷史的“形勢比人強”造就的陰差陽錯？這里，就帶出一個有趣的問題：處在歷史失敗者一面的二叔，會不會具有另外一種性格？或許，他有父親一樣堅定的個性，陽剛的氣質，那么，即使同樣處于歷史失敗者的位置，他的形象或許不再渺小和懦弱，相反，這一人物形象將會帶給人某種“個人氣質與歷史走勢相抗衡”的悲壯氣息？

父親與二叔的參軍目的，在小說的交代中，都談不上對革命意義與歷史趨勢的自覺認識，而是基于求得基本的生存溫飽。二叔為了更好的溫飽，跑到了國民黨軍隊。父親，則由于對八路軍中美麗女性的渴求，堅持留了下來。進入國民黨軍隊的二叔，仍然是一名被拋在戰爭大歷史之外的不起眼的馬夫，但是他戲劇性地與嚴師長的愛女相戀。隨著戰爭形勢的急轉直下，他很快成為師長的女婿。當然，這一過程中，他的軍銜不停“上漲”，以便可以與“師長女婿”這一身份相匹配。二叔在部隊的主要作用，就是當好女婿，照顧好師長的女兒。與“父親”一直在正面戰場拼殺不同，二叔幾乎一直被拋在戰爭之外的安穩的家庭生活之中。戰爭、歷史離他似近實遠。但是，他最后不得不承擔失敗者的命運：妻子、兒子遠走臺灣（實則在飛機失事中死亡），自己則在大陸，陷入無助無邊地對親人的漫長的思念之中。直至改革開放初期，才得知親人早已死亡的噩耗，遂萬念俱灰，削發為僧。

應該說，父親和二叔，都是懷著俗念（為基本的生存條件）參加革命的小人物，但是偶然的選擇，卻讓他們分別成為歷史的勝利者和失敗者，分別要承擔勝利的歷史和失敗的歷史對個人命運的強力改變。在經由石鐘山《父親進城》系列小說改編的電視連續劇《激情燃燒的歲月》中，我們已經知曉，站在歷史勝利者一方的“父親”，形象偉岸，戰利品豐富（他一直渴求的女性如愿成為自己的妻子，并相伴一生，過著“有兒有女、有滋有味”的生活）。“父親”一生的命運，自然串聯起中國當代革命歷史輝煌的片斷。那么，這輝煌歷史的另一面呢？作者試圖創造二叔這樣一個人物來展現。但是，二叔懦弱的性格、遠離正面戰場、滿足于小家庭生活的戲劇化經歷，與“失敗”歷史之間充分一致的“趨向性”，讓人物的性格與“大歷史”的走向高度重合，這不能不說在相當程度削弱了“這一面”歷史的豐富性和復雜性。仿佛“這樣的”二叔，必然只能擁有“這樣的”失敗的命運。但是，假設，二叔同樣是一位浴血沙場的剛強男兒（就如父親），那么，他將遭際的，將是怎樣一種悲壯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