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鄉（組詩）

生存

多年以來

揮之不去的

是臉上那種

溺水的表情

沉重的麥子

是你沉重的麥子

執意把殘缺手指的暗色挽住

更暗的風穿過樹林

來到苦難的打谷場上

豐收在望

憂郁的青春依舊在頭頂飄揚

痛苦一夜

今夜我感到自己像一枚烤糊

的雞蛋

連最親的親人也無法分享

返鄉

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杜甫

在故鄉，外祖父的葬禮上

陌生的親戚爭吵不休

父親蒼然而立。

白楊那邊，夕陽錫箔般飄浮

那抬棺者疾行冬日的田野。

剛剛誕生的小侄子，此刻

卻鮮嫩如藕，如一盤彩色的

跳棋。

唯有我，善良的四兄弟中的

一個

白白錯過了大風，母親深陷

的腳印

和一小時寫詩的良辰。

站在親愛的人兒面前，

我不敢高聲談論。那是又是誰將我攔腰抱住，將我輕輕積壓

是多么溫暖。

那親吻我面頰的小姑娘

也喊我一聲“遠方哥哥”

我就知道塵世的幸福。

而我的小妹淚水中出嫁，嫁給

一個短命的人。

過年了，有人忙于慶祝

酒杯鐵鍬般高舉

有人在錄像廳凍了一夜

淚水哭到一半

流浪在所難免。

一個聲音說：

“我，是我一生中全部的黑暗”

另一個聲音：

“我，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光亮”

哦，當一句永訣之詩由女孩

吟出

我懷抱刀子一樣嗆人的斑斑

鄉野

由此而返。

三行詩

我相信風涼的夜，如刀月光，

深陷的親吻

我相信遍地哀愁，少女的真心

我相信短命的快樂的良辰

黃昏

7月25日黃昏

天空昏沉 內心卻是清醒

“要在一場疾病中度過

這靜如風的時刻

要在青草的旁邊……”

“生如蟻，去如神”

這些黑衣使者的小螞蟻

暮色時分最為盲目的一群

要憑借怎樣敏銳的觸角

才能回到溫暖又黑暗的洞穴？

我聽到那些告別的聲音

擊鼓的聲音 天使談笑的聲音

在流浪的中途

我有幾次邂逅守望的母親

她的憂郁 幾乎就是黃昏的

憂郁

我想到我的愛人

早慧的少女 冰涼的唇吻

她還在燭光里畫我的影子

總要暢飲如酒的歲月

總要懷抱光輝的事業

走在路上 頭頂哭倒長城的

萬里天光

大街上邂逅童年

不斷地搖頭，不斷地饑餓

在大街上邂逅童年

邂逅一個乞討的孩子

在早年的詩行里我寫過

跳舞的乞丐，算命的盲人

那些被命運拋棄的 被一個

女孩讀成驚奇

那時我還在家鄉

從一個村鎮跑過另一個村鎮

我還在求學苦苦迷戀

而今秋風吹我到異鄉

陽光猛烈地下垂

我所剩的記憶已經不多

乞討的孩子頭發凌亂

仿佛是我在乞討

我所剩的悲哀抵不過世人的

傲慢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