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新聞與地方利益協調探析

當今中國的生態環境面臨著嚴峻形勢，環境惡化、生態破壞的趨勢仍然存在，使得國家發展承受著越來越大的內外壓力。而負有宣傳、引導和教育責任的大眾傳媒，擔當著對全社會進行環境意識培育、促進政府改進環保工作的重任。多年來大眾傳媒一直開展環保傳播，取得了突出的成績。但是，與今天日益嚴峻的環境形勢相比，環境新聞傳播所產生的影響還很微弱。值得關注的是，地方傳媒的環保傳播經常由地方政府把關，也就是說，環保傳播處于政府議程安排之中。這就給傳媒帶來了一個現實的難題：過分依賴于地方議程，在各種利益博弈中處于被動地位，使得環境新聞報道難以全面和客觀，影響到傳播效果的發揮。這是值得關注的一個問題。

如今，環境保護已經成為中央政府一項重要政治議程，環保傳播獲得了強勁的動力。這本應使地方傳媒在推進環保報道方面高歌猛進，但事實上，環保傳播并未如預想中那樣繁榮，它在一定程度上還處于邊緣狀態，數量不足，深度不夠，影響有限。與其他類別新聞如娛樂、體育、社會新聞等相比，就會發現它們之間存在的巨大差距。這其中的原因主要在于一些地方政府對于環境新聞的一個認識誤區。這就是“經濟至上”的過時觀念仍有一定市場。

強調經濟優先使地方傳媒環境報道不足

多年來，經濟發展成為傳媒報道的主旋律。不可否認，在一個相對貧窮落后的國家發展經濟是一個急迫的任務。但是有些地方官員往往堅持“經濟至上”觀念，實際上是相信經濟發展萬能，忽略了自然的承受能力，以及粗放式的工業化帶來的問題。改革開放開始的十幾年，不少地方靠拼資源也的確取得了許多表面看來“皆大歡喜”的成績。但是這種令人鼓舞的喜悅并沒有持續幾年，就很快被生態惡化、環境污染、資源匱乏的不良后果所困擾。這正是恩格斯所警告的：“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報復。每一次勝利，在起初確實取得了我們預期的結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卻發生完全不同的、出乎意料的影響，常常把最初的結果又取消了①?！焙芏囝I導干部應該熟悉這段經典話語，可是他們往往將其當做別人——資本主義國家應當吸取的教訓，或者是沒有認真反思恩格斯的告誡。

讓人遺憾的是，在到了環境問題日益嚴峻突出、無法回避的地步時，有些地方官員面對更加沉重的環境包袱，采取的是能拖則拖的策略，而不是去積極地解決，更不許傳媒揭這個蓋子。“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被片面地理解為短短的任期內抓緊上項目，上那些短平快的工程，既能安排就業，又會帶來短期的經濟收益。而理由就是所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能犧牲的就是環境。在一些官員的思維邏輯里，發展經濟不能沒有一點痛苦和代價，而等到經濟發展起來、等有了錢之后，再去治理環境不遲。這種邏輯必然會指引著傳媒的報道方向，帶來的反映就是傳媒對政府官員中心工作（片面追求經濟增長）牽強附會的宣傳，對工程項目的片面稱頌，努力按照領導意圖營造一個所謂積極良好的輿論氛圍。于是人們會經?？吹讲簧贌釤狒[鬧的工程剪彩、項目開工、領導講話、嘉賓致辭，至于它的整體社會效益、長遠成效傳媒就很少關心了，后續報道也并不多見。

經濟要發展，但是社會各項事業也要協調，在環境生態需要治理的現實面前，再一味強調發展經濟就不合時宜了。地方傳媒也處于這種尷尬之中，強調環境保護會與某些領導的意圖沖突。過時的觀念影響著傳媒的報道方向選擇。按照一些地方領導的意圖，環境保護要為經濟建設讓路，就不能多加反映，甚至有的突出問題不要報道。一旦出現不良后果，傳媒就顯得非常被動和矛盾，還會招致掩蓋真相的批評。

地方傳媒面對中央與地方議程差異

中央與地方出現議程的差異主要是基于實際代表的利益有別造成的。自中央與地方分權、經濟上分灶吃飯以來，地方獲得了發展經濟的積極性，經濟發展迅速；但隨后就出現了地方利益逐漸膨脹、中央政令逐漸失靈的問題。地方政府統管地方一切，傳媒也是自然歸屬于地方政府管理的范疇。但是在關系重大政策的宣傳報道方面，傳媒是側重于地方工作，還是中央政令落實？這是個很實際的問題。科學發展觀是維護國家長遠利益而不應該是一時一地的狹隘利益。這樣的現實情況下，操持中央宏大話語的傳媒就容易陷入兩難之中，一味地張揚中央政策政令、環保議程固然合法有理，但不容易得到地方實質上的稱許。可是過度地依賴地方議程，為其所主導又會有一些問題，影響環保傳播的實施，導致的是前后不一、自相矛盾，有損傳媒自身的公信力。

地方傳媒現在面對的一個實際問題是中央政令被虛置。中央制定方針政策都是從全局出發，為將來謀劃，要求全國“一盤棋”，地方服從中央，局部服從大局。特別是科學發展觀的國策，是基于國家利益、長遠利益制定、要求各地切實執行的。但是地方在落實過程中會偏向于代表地方實際利益，這樣的抽象利益可以變通為我所用，就出現了對我有利的就執行，不利的就不執行，即使執行了也就是走個過場，呈現“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的現象。政府不會反對傳媒宣傳科學發展觀，但是不應有礙地方利益（特別是政績工程），否則就是難以容忍的。這就讓傳媒也陷入尷尬之中，服從現實就是轉向多為地方政府的實際工作服務。中央的政策可能會被當作口號在地方媒體宣傳一陣子，很快就會被下一輪政策精神所淹沒。

當然客觀地看不應全部否定地方利益。畢竟地方政府承擔著本地的各項事業，面對的是復雜萬端的實際難題，處處都要花錢。因此地方政府在實際工作中還是處處圍繞地方謀利益。而地方政府開展工作需要一個良好的社會環境，一個穩定的局面，一個人民擁護信任的社會氛圍，這需要傳媒的配合，為政府的中心工作吶喊助威，創造良好的輿論氛圍。此時的環保傳播難免被限制于正面報道的框子里。

此外，直接困擾地方環保傳播的還有制度設計缺陷。這種制度設計最初并沒有實在的“環境保護”意識和概念，而是預設了資源的無限供應、環境的無限容量，因此在制度架構中就無形地排除了對環保的考慮，而去一味追求“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以經濟利益為主導的甚至是唯一的政績來考核任用干部。而對于地方政府來說，中心工作不外乎經濟發展（GDP增長）、社會穩定這樣的重頭戲。對地方負責人來說，要經濟發展，辦工廠、上項目是避免不了的模式選擇。而這難免出現追求“短平快”的問題，作為聯系政府和群眾橋梁的傳媒，是及時指出問題，還是順從領導意志“這個不能報道”而放棄守望職責，已經成為一個難題。

環境新聞處于多方利益博弈之中

當前對地方傳媒來說一個值得憂慮的問題是中國當前多元的利益分割導致的各自為政、各行其是，使行業、行政壁壘日益突出，給傳媒報道帶來巨大障礙。盡管我們不否認這種基于專業、部門的管理進行的分工有利于明確責任、提高效率，但是其突出的弊端是產權不明晰和利益邊界不清楚帶來了人為的行政分割和利益爭奪等難題。傳媒有時難以適度介入這類日益復雜的利益博弈。例如組織部門只管干部考核而且是側重于經濟指標考核，而不會去管環境污染問題。只關心干部的廉潔與政績，只考慮經濟指標的完成情況，由此地方官員主要是對上級考核指標負責，而對環境破壞基本不用負責，那么環境就成了可以隨意犧牲的公共物品。同時政府各個管理部門在缺乏社會有效監督制約力量尤其是傳媒約束的情況下，基于部門利益最大化原則，往往會憑借所擁有的特權而過度追求私利，這種私利主要為部門撈取不當之利。于是就出現了屢見不鮮的有好處都來拼命爭奪、有難題都互相推諉扯皮的集體非理性行為。實際上，只顧小團體私利使得各自的利益受到越來越大的侵害。長江、黃河、淮河等大江大河都出現了“九龍治水”卻治不好水的局面，水質日益惡化、毒化，人民生命健康受到嚴重威脅。如今食品安全也成了突出問題，八個部門管不好一頓飯，傳媒不得不披露的有毒有害食品問題沒有從根本上解決，使政府的形象受到一定影響。

利益分割、多頭管理帶來更加消極的后果，使傳媒基于環保傳播的風險加大、困難增加。而在這種形勢下，環境惡化的后果卻是體現出一種不分地區、部門、行業的特性，它覆蓋全社會，傷害的是全體社會成員。這是人們無法進行主觀控制的一個趨勢。這需要各個職能部門的聯合、協作，擯棄以往的各自為政。在傳媒的視野里，這種基于環保的合作最大的阻力就是部門利益算計而不是對全局的兼顧。

利益驅動可以解釋責任者的工作動力，無利可圖導致行為消極。這固然有賴于傳媒不懈地揭露和抨擊此類頻頻上演的“公用地悲劇”，但在更深層次上還是要促動政治體制做出相對有利于環境保護的調整和改進，使環保工作變成部門積極協作的理性選擇。由于環保屬于社會公益事業，傳媒可以天然負有維護公共利益的責任，而怎樣促進行政部門積極維護公共利益仍有大量工作要做。

如果在制度設計和落實中，能夠使地方政府真正將短期利益和長遠利益結合起來，應當是一個最佳選擇，這對于傳媒而言也是一個有效解決環保問題的可喜舉措。但是實際情況并非那么簡單。對傳媒來說，它的每日報道集中于反映最新的事實，擅長于提供各種流行的價值觀。而這樣一種事實的傳播會使其削弱環境監測也即是預警功能。大眾傳媒不僅要關注當前，而且要看得更遠，要觀察險情，及時發出警告。這種警告就是針對各種現行政策、決策的缺陷和問題，就會與單純的稱頌形成巨大反差，與長期習慣的唱贊歌相背離，會使得一些官員不習慣，感覺不協調。這會讓他們本能地排斥這種傳播行為，動用手中的權力進行干預，讓傳媒減少質疑的聲音，結果就是本該進行的批判輿論就無法形成，傳媒的預警功能也難以實現了。

強化地方環境報道中的變通和社會協調功能

首先，在科學發展觀成為治國方略的形勢下，傳媒應該取得地方的積極支持，實現環境報道地方與全國的“合奏”。環境新聞報道從實際看，應該是有利于局部和整體的利益，而不是非此即彼、互相對立的關系。因此，地方傳媒的報道方式，就需要考慮理性、建設性。不一定非要揭露批評，而應該轉換思路，從為政府出主意、想點子的角度進行反映報道，就會取得理解和支持。另外，涉及的內容可以更廣泛，除了傳統的工農業環境的報道之外，還可以關注日常生活，通過對消費方式的解剖，從而普及環保意識不失為一個良好的思路。從大處著眼，小處入手，使具體的事實體現國家的環保政策，也就容易向政府和大眾滲透環保理念，從而避免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尷尬處境。

其次，地方傳媒還要具有維護大局意識。當前有些地方傳媒環保意識薄弱，這主要源于其企業化傾向過度，公共利益代表的形象在弱化。同時，與傳統的行政格局安排一致，傳媒也呈現程度不等的地方分割，所謂“守土有責”，管好分內事，都是強調傳媒圍繞本地區、本行業報道，以自身屬地為中心。這是延續傳統的差序格局，使得本地傳媒最關心本地事，而外地事不在自己利益關心之內，這樣一種心態自然就導致了分割的、狹隘的報道視野。例如對淮河的關注近年來大多是《人民日報》、新華社、中央電視臺等中央級媒體的深入報道，揭示問題，地方傳媒的報道缺席，這是不應該的。傳媒身在地方，也同樣能夠關注全局問題。

第三，地方傳媒還需要與多個單位部門溝通，以營造良好的報道氛圍。在當今社會利益多樣化的形勢下，各個部門、單位之間都會因為利益不同而發生矛盾沖突。傳媒就處在多方利益博弈之中?，F在除了黨政領導機關外，工農商科教衛等等各種行業也都可以直接或間接（通過宣傳主管部門）來干預甚至指揮媒體的運作，或指令進行某方面宣傳，或封殺某方面報道。這種無程序的介入和干預，使媒體的被動狀態日益嚴重②。當傳媒報道環境問題時，會觸及多方利益。因為現在一些工程、項目往往涉及多個利益主體。傳媒反映環境問題，需要深入詳盡的調查了解，要取得對方的理解、諒解，不是單純抱著揭蓋子的態度反映問題，而是綜合、平衡、客觀地去闡述事實，達到擺出事實，亮出真相，由社會各方評價是非曲直的目的?？傊?，地方環境新聞報道不是單純批評地方政府，也不是要僅僅代民立言，而是在復雜的形勢下，正確把握報道的方式和邊界，使報道起到促進政府工作，培育大眾環保意識，最終推動環境工作的目的。

注釋：

①《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1995年，第383頁

②森華：《地方保護主義下的新聞宣傳探微》，《新聞記者》，2002年第4期

（作者系武漢大學新聞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