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來,我國傳播學教育急速升溫,以燎原之勢發展——本科、碩士與博士招生的人數以及開設傳播課程的院系數量的增長速度在全球都遙遙領先。但取得部分發展經驗的同時,也出現了諸多問題。
一、總體狀況
我國自1980年復旦大學首先開設傳播學課程起,傳播學的學院教育已經走過了近三十年春秋,而自1997年教育部把傳播學升格為二級學科,以復旦大學、中國人民大學相繼設立傳播學博士點(1998年)為開端,至今全國已有10所大學擁有傳播學博士學位授予資格,中國的博士教育也走過了10個春秋。而伴隨博士點從設立到增多的十年,傳播教育和研究從無到有并取得了一些成績,從傳播院、系紛紛建制到博士點的增多,從本科、碩士、博士招生人數的劇增到傳播學者和教員的爭奪戰,都體現了傳播教育的繁榮之勢。
而這種繁榮也反映在對博士點的劇烈爭奪上,由于把博士點的多寡作為學科乃至大學實力的象征,最根本的也就是全心全意把教育培植為一個完善的市場的理念,使傳播學博士點成為在市場中博弈的均衡器。因此,不顧學科積淀有無、生源好壞、師資水平高低、培養目標清晰與否、課程能否開設等現狀,都紛紛要求上馬,博士點的爭奪熱浪一浪高過一浪。這直接導致學術權威和傳播學科聲譽成反比例增長,成就了大學校長和學術權威的千秋功名,犧牲的卻是學術精神和學科建設的使命——學生和教師在“申博”的各種數據壓榨中成為徹頭徹尾的工具,有限的博士師資頻繁被置于學術造假、道德敗壞的拷問中,無論真假,都貽害了整個學科發展,偏離了博士教育的健康運行軌道。還有,博士生文章發表的數量驚人,伴隨著的卻是質量的折扣,在知名的國際性傳播類學術刊物上,難覓我國博士生的身影。除了語言的制約,可能更多的還是與目前博士教育發展的雜亂無章的狀況有關。
因此可以說,在繁榮的虛火背后掩藏著無數隱憂,而這些隱憂除了正在制約傳播博士教育乃至整個傳播教育的發展外,還將在比較長的時間里成為發展的瓶頸。
二、博士培養目標和方向不明確
如果是以培養未來的研究者和傳播學教師作為目標,則缺乏系統的、深入的理論和方法訓練,也缺乏必要的科研項目管理和如何作為教授的必要訓練;如果遵循我們熱衷的技能化培訓方向,技能也還只是停留于認知的層面,沒有真正達到讓學生即刻上手的程度。也就是說,無論作為研究者、教育者還是工業流程中的高級勞動者,我們都難以提供恰當的適應其職業發展取向的能力和精神。
三、培養模式不成熟
美國傳播學有三種培養模式,即普遍化、專業化和個性化,而我們不屬于以上三種模式的任何一種。作為普遍化方式,由于學術領域在課程設置中要求分類、細化,雖然經過近幾年的努力,也做了專業領域分類,但由于整體師資數量和教師研究方向缺乏多元化,能夠提供給博士的課程種類和數量就十分有限、單一,可能的情況是,博士雖有專業方向,課程訓練卻幾無差別;作為專業化路徑,一些學校也試圖在某幾個專業領域有所突破,比如,廈門大學在廣告學、中國傳媒大學在廣播電視的營銷等方面在積聚力量,但夯實這些領域的基礎,課程設置細化和多元方面還有一些路程要走;作為用戶化路徑,在博士教育中幾乎沒有出現,復旦大學新聞學院與管理學院合辦的EMBA項目有些貌似,但那只是碩士培養,而且在整合資源方面也有許多欠缺。隨著政府、公共組織以及媒介機構中的高層管理人員進入博士項目,我們在用戶化路徑方面必須有所突破。
四、學科領域拼圖不完善
盡管在美國傳播教育發展的五十多年光陰中,美國也曾面對傳播作為一門學科的核心理論框架難以成形、學科拼圖散亂的危機,這也曾使美國的博士教育遇到一些挑戰。但在不斷探索和自我反思中,如今的美國傳播教育和研究仍然確立了比較完整、系統的學科拼圖。由于特殊歷史原因,我們的傳播教育主要包含在新聞學科中,局限于大眾傳播內容,其他的傳播領域要么沒有,要么存在于別的學科。雖然中國古代的修辭傳統給西方傳播研究提供了學科資源,修辭傳播在美國幾乎所有的博士項目中都得到極大的發展并取得繁盛的課程與研究成果。但修辭傳播在我國傳播研究領域不見蹤影,更遑論成為博士生的專業領域之一;而政治傳播領域在政治學科中,組織傳播在管理學科中也以自身學科的樣態發展著。此種狀況不一而足。
20世紀90年代,美國傳播學科建設面臨如下情境:“傳播學學科以各種名義在大學院系生長,包括附加于社會學、心理學、政治學、經濟學、歷史、法律和其他學科中的傳播、新聞、傳播藝術、大眾傳播,傳播課程實際上在現代大學里無處不在,包括在農業系、自然資源、護理、商業、生態學和工程……一是理論建構無力,二是我們的研究很少被別的學科同行認可……傳播教育總體處于理論弱勢中①”。
這種情境不也正是我們當前正面臨的嗎? 顯然,我們應該彌合這種分離的傳播學教育,再加上我們已有的言語與修辭傳統,進一步完善傳播領域的拼圖。但這種彌合,不是在每所設有傳播學博士項目的大學全面開花,而是要根據各個大學整體學術積淀和傳播學科發展的經驗積累,確立明確的專業發展方向,一個或者幾個。這樣,對整個國家的傳播學博士教育來說,就有可能形成一個專業門類較為齊全、多元的格局。尤其要考慮有差別的、錯位發展的思路,用市場的話來說,有助于增加各個博士點的核心競爭力;從國家傳播學科整體發展來說,可以優化組合有限的人、財、物力資源,有助于跳躍式地推進學科總體發展步伐。
五、博士生課程設置落后
(1)課程種類和數量單一,課程設置零散、隨意,缺乏多元性、科學性和系統性。由于領域不齊全,導致人際傳播、組織傳播等大的分類領域的基礎理論課和方法課鮮有開設,何況更為細化領域的理論、方法課和專門研究主題性質的課程的并進、多元架構。無論博士生選擇何種方向,可供選的課程不但數量有限,而且方向與方向之間的課程區別甚小,一般只開設宏觀、普適課程,中觀和微觀課程層面的細化、深入研究課程甚少。而在美國,無論是大眾傳播、修辭傳播、傳播技術、人際傳播、文化研究等等領域不但分類細化,而且在每一個領域都有10余門的課程供學生選擇,課程不是同類反復設置,而是有一個合理系統的架構:基礎理論課+方法課+諸門能夠讓學生掌握具體研究過程的專門研究課。因此,重新設計更為多元化的課程內容和課程結構成為我國傳播學博士教育的當務之急。
(2)技能導向:受傳統新聞教育職業訓練方向的影響,理論建設成為犧牲品,傳播仍以獲得技能為方向。而即便是提供技能,學生所獲的技能也不是具體的,還是宏觀的坐而論道。這直接導致研究意義的缺失。雖然技能是必要的,但無論如何,比起美國把博士教育定位于為研究與高等教育培養后備力量來說,我們在博士層次仍把技能培訓看做重點的導向還是值得深入反思的。這種方向不轉變,遺患的不僅是博士傳播學教育,更深遠長久的遺患還在于阻礙整個傳播學教育的發展。
(3)課程內容既沒有體現西方傳播研究的新成就,又缺乏本土文化元素。如果說教育體制和內容的西化與中國現代歷史有關,如果說我國在發展作為適應現代工業文明和西方教育制度應運而生的傳播學科之初,課程內容搬遷西方的理論是必要的。但在面對全球化對文化身份的強烈訴求時,這成為我們滿足訴求的一個巨大障礙。一般的本土文化元素缺乏,被西方傳播看做傳播兩個源頭之一的中國古代的修辭傳統也是無處尋覓蹤影;而向西方學習呢?也不盡如人意:一是傳播學引進之初的理論至今未得到更為深入的適應本土化實踐的研究,二是上個世紀90年代以后國際傳播領域的新成就、新視域遠未在課程中得到反映。
因此,單純地說本土化或是西化都是毫無意義的。一方面,要加強對我國本土傳播研究成就的挖掘并在課程中得到建構;另一方面,要進一步加快吸收國際最新傳播研究成果。使課程的廣度和深度、理論和實踐層面、國際化和本土化等多元面向得到繽紛呈現。
(4)本科、碩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的課程設置拉不開層次,教師在課程內容的準備和教學方式上區別不大。因此,在博士生期間的教學法的訓練也顯得尤為必要了。
六、研究力量和師資缺乏協作,競爭導致大學之間相互分隔
利益導致學者之間的合作和交流阻隔,這最終導致不同大學之間分享已有的資源成為困難。這清楚地反映在課程設置以及發展傳播研究新項目方面,缺乏協作的結果是項目重疊、資源浪費等,使本已有限的甚至是貧乏的學術資源更為捉襟見肘。
在美國,傳播學者跨學科執行重要研究的合作者領域非常廣泛,如:美國研究、藝術史、工程學、英語、環境科學、人種和婦女研究、地理學、歷史學、信息科學、語言學、政治學、公共健康、社會學、心理學等②, 但我國開展這么廣泛的傳播研究合作可以說是門可羅雀的。因此,必須加強合作,并把博士生的培養帶入這種合作
之中,教師、博士生乃至整個傳播教育才會獲益無數。
七、傳播學博士教育師資力量不足,國際化程度較低
這導致理論視野狹隘。我國傳播學博士項目的開展也不過是近十年的事情,早期博士項目中的教育者本身尚處于學習理論范式、探索學科建構大方向的初級階段,這使我國博士培養打上了厚重的探索性烙印;雖然近幾年我國自己培養的傳播學博士中有一批人走上了教學、科研崗位,但由于在校期間,能夠從早期博士教育開拓者那里承襲的學術精神和能力的培養畢竟有限,而且幾乎沒有在教學能力方面進行過系統的訓練,這一批年輕博士的成長還要假以時日。因此,博士師資狀況的改善也要經過一些時間,這將直接而明顯地影響未來一些年我國博士教育的整體水準。
注釋:
① Pamela J. Shoemaker,“Communication in Crisis: Theory,Curricula, and Power”,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43(4), Autumn,1993
② “Communication: A Research Discipline”,presented to The Methodology Committee of the 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September 30, 2002
(作者系復旦大學新聞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