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藝術手法,陌生化主要用于文學創作中,它運用陌生化的各種手法,拉開表現客體和接受者的距離,把熟悉變得陌生,擴大表現客體的認知難度,給讀者以新鮮陌生的感覺和體驗。陌生化創造出豐富的文學形象和優秀文學作品,但同樣是創作主體的寫作行為,很多新聞寫作中也對陌生化進行應用,尤其是災難報道中,記者自覺或不自覺地運用了陌生化手法,使得災難新聞的報道以“去常規”、“去慣性”的反常形態出現。本文從陌生化的獨特形式入手,分析災難報道的陌生化樣態的呈現,探索記者在災難報道寫作時對陌生化手法和實現方式的具體運用,同時指出陌生化應用的問題及解決對策。
一、 陌生化——追求獨特的表現形式
陌生化是俄國形式主義文論中的一個重要概念,它是形式主義運動的領袖人物維克托·什科洛夫斯基按照俄文構詞法生造出來的一個新詞。作為形式主義文論中最富有價值而且影響深遠的觀點,陌生化對今天的創作仍有啟迪意義。陌生化的基本意義在于:“詩歌或是文學作品中的一切表現形式,都不是對現實的嚴格模仿、正確反映或是再現,相反,它是一種有意識的偏離、背反甚或變形、異化。①”陌生化實際是在一定背景下而“顯得”陌生,又可以理解成奇特化、反常化、間離化,或反熟悉化。
雖然陌生化屬于文學創作上的范疇,但是它強調的違反常規創作,卻有廣泛的適應性,這一藝術手法在災難報道中得以運用,使災難事件以陌生化的形式呈現,達到與以往傳統災難報道寫作不一樣的傳播效果。
在陌生化理論中有本事和情節之分,本事屬藝術材料的范疇,是事件發生的本然時序和形態;而情節則是事件在作品中被表現的時序和形態,它是創造主體創造意志的體現。災難報道中,本事成為災難事件本身,是客觀的事實,而情節則是記者寫出的新聞作品,情節是記者參與創造的結果。災難報道的寫作中,事實是第一不容動搖,但是從受眾心理的角度出發來考慮的話,可讀性、趣味性也成為相當重要的一方面。
筆者認為災難報道中,當事實作為基礎性的核心競爭力已經毋庸置疑時,那么以何種手法表現災難這一事實成為關鍵。為了達到吸引受眾和在媒體同質報道競爭中取勝,陌生化的運用成為重要手段。同樣災難事件的新聞事實,大同小異的報道中,背離慣常視角和方式的陌生化表現是最能吸引受眾的。
二、 陌生化:形式即是內容
什克洛夫斯基說:“形式方法并不排斥思想和藝術內容,而是將所謂的‘內容’視為形式的一個方面。”在俄國形式主義理論中,“形式”的內涵發生了變化,這里“形式”的概念把原來的內容和形式融合起來了,在這里,形式即是內容。在災難報道的表現手法中,記者主觀性地拉開受眾與事件的距離,進行遠距離關照,通過視角的轉換,思維方向的變化,寫作編排上的處理等手法,實現災難報道在形式上的陌生,而這種陌生化的形式恰恰就是最有力地表現了內容所不能表達的部分,賦予了陌生化的形式本身以內容的含義,這時候,形式既是內容表現的一個重要方面。筆者以幾則災難報道為例來分析幾種手法:
第一,報道視角的轉換,使內容表達上出現陌生化樣態的展現。一般的災難報道基本是對災難本身,及其發展、危害、災后抗災、救災等的報道,習慣性思維的養成與媒體長期以來的報道視角選取有關,而現在的災難報道寫作在形式上已經不斷尋求著陌生化的突破,記者通過視角的轉換實現新的信息點選取,以打破受眾固有的期待,帶來新鮮感。
以2007年8月14日《長江商報》對湖南省鳳凰堤溪大橋坍塌事件的報道為例,報道中記者放棄了常規的主體視角描述,而是從目擊者的視角來挖掘災難現場的事實,他們的親身感受更能讓人感同身受。另外,本報道還對背景資料進行了補充介紹,提到鳳凰城的美麗和正在修建的省重點工程鳳大公路。但報道結尾卻運用了急轉直下的方式,“昨日下午,堤溪沱江大橋應聲而垮”。表現災難降臨。極具反差的內容呈現產生強烈的對比效果。
第二,陌生化形式編排傳遞災難內容。對整個報道進行打破常規的編排,從編排中為受眾制造出“陌生化”的感覺,也是一種常見的方法。下面是人民網對2007年4月17日發生在美國校園槍擊案的報道。
美國弗吉尼亞理工大學
校園槍擊事件實錄
人民網4月17日訊據美國國家廣播公司報道,發生在弗吉尼亞理工大學的槍擊案整個事件進展如下(以下均為當地時間):
早晨7點15分:第一聲槍響;
早晨8點整:宿舍樓緊急關閉;
早晨9點15分:第二次槍擊爆發;
早晨9點26分:校方發送電子郵件警告;
早晨9點50分:第二封電子郵件由校方發出,警告校內有“一名游蕩的持槍歹徒”;
早晨10點15分:學生向美聯社描述所聽到的槍聲,就像“建筑工地發出的聲音”;
早晨10點16分:第三封電子郵件發出,通知“所有課程暫時停止”;
早晨10點52分:校方發出第四封電子郵件,“多次的槍擊導致多名學生死亡及受到不同程度傷害”;
中午:校方及警方緊急疏散滯留在校區內的人員;
下午12點15分:新聞發布會舉行,弗理工校長查爾斯·思迪格爾發表聲明:“一次令人震驚的悲劇”。
整個報道采取事件實錄的形式,完全按照事件發生的先后順序,將槍擊案從開始到結束五個小時之中發生的事件一一羅列,用流水賬一般的報道形式表現這場校園災難。作為一種打破常規的陌生化呈現,它讓受眾從紛繁復雜的信息中清晰地理出思路,了解整個案件的脈絡。
第三,思維方式的陌生化轉向。“文學是一種被從符號化方面組織起來的對現實的能指系統,文學文本趨向于顯示陌生,趨向于將我們對現實世界的習慣性接受方式打破,使之成為新穎的關注客體。②”
如災難中與民同在與民共悲的市長便成了陌生化的表現客體。2007年8月16日,秘魯發生7.9級強震,災情最為嚴重的是秘魯西南部太平洋沿岸港口城市皮斯科和欽查島。題為《秘魯地震200市民遭活埋,市長泣求救援》的報道這樣描述:“皮斯科市市長朱安·門多扎在接受利馬CPN電臺采訪時哭泣著說:‘街道上遇難者數以十計,最慘的是,地震發生時,一座教堂至少有200人在參加宗教儀式,結果全部被活埋其中!我們現在沒有燈,沒有水,沒有通訊。市里的絕大多數房子,教堂,商場,旅館都已經倒塌,所有的一切都毀了!’”
對領導干部、政府官員在災難中的報道,尤其切忌習慣性思維。抓住細節的陌生化呈現往往是對新聞人物最深刻的表現。例如,也有災難報道中出現一些官員逃避或者拒絕接受采訪的現象,對此,《中國青年報》的記者在報道一件事故時的新聞標題就是《新聞采訪就像“捉迷藏”》,形象地反映出災難報道之難。記者在災難報道中不僅僅是呈現災難事件本身,還把一些官員拒絕采訪單獨做成新聞,或在新聞中把這些官員的表現用大量篇幅如實報道。這是記者的無奈之舉,但也取得了陌生化效果,從側面反映出當地官員的失職和不作為。
三、 走出災難報道的陌生化誤區
災難報道的陌生化處理增強了新聞的趣味性和可讀性,也喚醒和刺激了受眾對報道的“新”感覺。陌生化運用取得了一定效果,但是運用不當也會問題頻出。對災難報道泛用陌生化存在的兩個最重要的問題以及解決方法進行了歸納。
第一,過分渲染災害場面與細節,刻意制造的“陌生化”效果造成對受眾傷害。在災難性事件中,有記者就拼命地從廢墟中尋找最能沖擊人震撼人的場面,但這并不一定是讀者就想看到的。這時記者就可以轉換視角,對事件現場做出客觀、盡量避免對受眾造成心理傷害的報道。2005年8月廣東省興寧市黃槐鎮大興煤礦發生特別重大透水事件,《廣州日報》記者拍攝到不少極具震撼力和沖擊力的新聞圖片,有第一具出井因浸泡而變形的礦工尸體,還有聞聲趕來悲痛欲絕的礦工家屬。按照新聞價值的標準,這些畫面觸目驚心之程度絕對夠震撼,但考慮到它們會給受眾生理上和心理上帶來不適,報社最終決定放棄使用這些照片,而將報道力度和視角放在了尋找事故原因、全力實施營救、妥善處理后事等方面。筆者認為,這樣的處理不但顯示了對人和生命的尊重和敬畏,更是對新聞理念的堅守。
第二,陌生化語言的不恰當應用,使得“語義的轉移”讓受眾產生理解偏差。例如《南方周末》對濟南2007年“7·18”暴雨的報道中有這樣的描述:“這些曾經意味著‘明湖泛舟’或‘歷下秋風’等詩情畫意景致的地點,這些在老舍美文《濟南的冬天》中蘊含脈脈溫情的地方,當天皆成修羅道場。”文中將“詩情畫意”、“溫情脈脈”的地方比喻為“修羅道場”,陌生化的效果的確達到了,“語義的轉移”也實現了,但是對受眾的心理則是一種傷害,尤其是對那些經歷了暴雨災難的濟南人來說,災難本就慘烈,而文中對比尤其使人感到沉痛。筆者在網上看到一些網民對“修羅道場”的比喻頗有微辭。
陌生化理論強調,文學語言的陌生化主要是打破語言規范,主要通過語言的變形和移位來實現,達到“語義的轉移”,實現陌生③。在新聞寫作中,作為陌生化實現手段的比喻運用時就要慎之又慎。尤其是災難新聞中,用比喻實現陌生化效果未嘗不可,但是要注意把握好一個度,比喻不當,就會出現問題。2007年8月20日,臺風“圣帕”登陸,有一條題為《臺風“圣帕”擦傷浙江,抗災救災有序進行》的報道,導語為:“今年第九號臺風‘圣帕’雖未如去年的‘桑美’帶來重創,但也‘擦’傷了浙江,已造成十四人死亡,六十余人受傷,近二百萬人受災。”這“擦傷”二字十分刺目,如此嚴重的損失竟被記者輕描淡寫為“擦傷”,那怎樣的損失才是“重傷”?這種片面追求的陌生化呈現不但產生不了積極的傳播效果,反而引起受眾的反感和質疑。
四、總結
陌生化的存在是以讀者的接受為基礎,這與新聞創作上對受眾心理的把握有異曲同工之效果。文學可以通過陌生化的形式呈現,實現對讀者閱讀視野的更新,而災難事件報道的陌生化也是實現吸引受眾、更新受眾期待視野的重要手段。文學創作中的陌生化意味著對舊規范以及舊標準的超越、背反,它是對讀者的心理定勢、慣性和刻板印象的反駁。災難報道的寫作中,記者潛意識里自覺地揣摩和把握著受眾的期待視野,陌生化地呈現災難事件,滿足甚至超越受眾需要,給受眾以新鮮體驗。因此,無論新聞還是文學創作,接受是陌生化創作的基礎。而從接受美學的角度來看,陌生化的災難新聞寫作也是依賴于受眾接受意識的參與合成。因此,災難報道寫作中對受眾的作用不可小覷。
雖然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災難報道的陌生化呈現,很大程度上是對過去災難報道寫作方式的一種反駁,應該說這是新聞寫作上的一種進步。文學中陌生化的運用,“語詞以此似乎獲得了新的語義特征,其意義出現了搖擺,語詞被作為一個突然換了一副面孔的熟人而被接受,或是被作為一個帶有幾分熟悉味道的陌生人而被接受”。④而災難新聞的寫作也是一種主體行為的創作,它是在發展中對文學創作的形式和手法自覺借鑒,使得災難報道能以陌生化面貌呈現。也許災難報道的記者們在寫作中對陌生化已輕車熟路,并沒有發覺這種寫作手法的淵源何在,但其寫作方式的母體卻是來自于“陌生化”的理論支撐。
注釋:
①②③張冰:《陌生化詩學:俄國形式主義研究》,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出版,第8頁,第165頁,第168頁
④羅曼·雅各布遜:《詩學論著選》,莫斯科,科學出版社,1987年出版
參考文獻:
⑴《陌生化詩學:俄國形式主義研究》,張冰,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出版
⑵《文藝學新論》,狄其驄,王汶成,凌晨光,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4年出版
⑶《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什克洛夫斯基等,北京,三聯書店,1989年出版
⑷《形式主義文論》,方珊,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年出版
⑸《新聞實踐與政治控制——以當代中國災難新聞為視閾》,田中初,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年11月第一版
⑹《經典新聞賞析》,葉同春、朱學詩編著,人民日報出版社,2004年出版
⑺《新聞信譽所系政治責任使然——新華社突發事件報道實踐之探討》胡孝漢,原載于《中國記者》,2000年第二期
⑻《從“人本位”到“事本位”──我國災害報道觀念變化分析》,孫發友,原載于《現代傳播》,2001年第二期
⑼《提高突發事件報道總體水平的關鍵》徐學江,原載于《中國記者》,2000年第二期
⑽《“陌生化”的寫作思維》,周紅才,原載于《文藝報》,2006年5月30日
(作者系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