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民生新聞的出現給中國電視新聞的發展帶來了價值觀念上的沖擊、新聞實踐上的創新、傳播形態上的突破和話語空間上的轉移,但不能回避的是,民生新聞并不是一種成熟的新聞樣式,而且目前理論界、業界“給予其概念的理論關注,只是一個粗淺的認識”,有的還存在偏頗甚至錯誤之處,因此在實踐中不可避免地會產生對民生新聞的片面理解,再加上某些地方媒體對商業利益、收視率等因素的熱切追求,因此,在電視民生新聞不斷發展的背后,還存在著一些不容樂觀的問題。
⒈報道對象和選材范圍的“窄化”和“泛化”
單單從新聞報道的對象而言,真正的“民生新聞”中的“民”,是廣大的中下層民眾,是絕大多數的市民和農民。但是現今的民生新聞報道對象卻日益窄化,關注的焦點是城市本身,帶有鮮明的市民色彩,廣大農民的生存狀態游離于鏡頭之外,這個龐大的、最需要關懷的群體被有意無意的忽略。從一些自稱“民生新聞”的電視欄目的定位上就可以看出這種傾向:安徽經視的民生新聞欄目“第一時間”將欄目定位于以城市觀眾為主要目標,貼近市民的衣食住行;江蘇電視臺城市頻道民生新聞欄目“南京零距離”立足于南京本市,著眼于南京公眾的利益,體現南京本地特色;湖南經視“都市一時間”將“民生視角”即真正的“普通市民的角度去看問題”,“關心市民的、市民關心的”視為自己選擇新聞的標準。從其定位上,能明顯感受到對于農民群體的忽視;從以上學者的論斷和業界實踐中可看到,農民幾乎被排除在了民生新聞之外,即便出現,作為負面形象出現的幾率也比較高。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類新聞是不能被列入“民生新聞”之中的。還有一些欄目在定位時十分明確,但在實際的操作中卻把這一群體忽略。如江西電視臺的“都市現場”,將自己定位為“與江西地區民眾緊密相連的直播的互動的資訊類節目”,以“收入在中低水平的江西普通百姓為主,兼顧其他人群”,但在實踐中,卻很少能夠看到農民的影子,農民因為政治、經濟,地理等因素被排斥在了話語群體之外。在一些欄目報道對象窄化的同時,卻又出現了另一種意義的泛化。在“南京零距離”節目里,經常會看到類似這樣的畫面:“一只可愛的小貓遭人遺棄,爬到高樹上徹夜哀號,消防官兵用云梯將其救下”;“小狗迷途,工作人員負責尋找小狗的主人”。將小貓小狗等列入到報道對象之中,這種泛化是不應該的。例如南方一家衛視臺的民生新聞節目基本都是這些雞零狗碎式的東西,辦了不到半年就辦不下去了,就是因為他們的報道對象太過“泛化”,偏離了社會公眾的最基本的需求。
從選材范圍上來說,有一部分電視民生新聞節目走入了“和老百姓有關系的都可以做新聞”的“泛化”誤區。因為開設了民情熱線和獎勵制度,觀眾會踴躍地把身邊發生的大小事情來電反映,而因為其具有的個體性、微觀性、平面性視角,這些事件難免帶有瑣碎性質,甚至有的根本不具有代表性與針對性。因為把關理念的誤差,這些本不屬于民生新聞選材范圍的事件登上了電視屏幕,造就了一些欄目“流水化”的顯性表征?!罢闭`區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民生新聞強調新聞傳播本土化,所以無論是在傳播內容上還是在表現手段上,都與“本土化”緊密相連。但是在一部分民生新聞采編者眼里,本土化就是通俗化、世俗化,就是日常生活化,就是生活瑣事和奇異怪事等等,他們把本土發生的稍微具有社會意義的、政治意義的或者比較嚴肅性的新聞都排除在本土化之外,一律看成是所謂的“與民生新聞格格不入”的“時政新聞”。于是,新聞報道的鏡頭就大量定格在本地發生的市民日常生活之中,成了市民生活小事、奇事、怪事、丑事的客觀記錄。實際上,某些涉及政治經濟領域的時政新聞,特別是涉及公共利益公共安全的事件,老百姓也十分關心,也應該是“民生新聞”報道的重要題材。第二,在一些電視民生新聞欄目中,負面的題材占據比例極高,兇殺暴力、車禍、糾紛等充斥屏幕,使觀眾對社會現實產生了一種認知偏差,認為我們生活的這個環境每天都是暴力、車禍與糾紛,感到缺乏安全感,但真實的社會環境并不是這樣的。民生新聞作為一個多元化的概念,它關注的應該是繽紛多彩的民生。城鄉經濟的發展、城市建設的日新月異、下崗工人再就業、扶貧幫困、地域文化特色等,都應該納入到民生新聞的報道視域,而不應該僅僅是各種負面報道,只有這樣的報道才是真正的民生報道??梢哉f,這種窄化,是陷入到了民生新聞等同于輿論監督的誤區之中。
⒉對“民生”和“新聞”關系的曲解
從關于民生新聞概念和內涵的表述中,可以明確看出,民生新聞的新聞理念和新聞實踐,是要讓新聞從以前在很大程度上“違反新聞特性”回歸到符合新聞特性,讓新聞從“政治話語”回歸到“民眾話語”,從“宣傳”回歸到“傳播”,許多電視臺的民生新聞節目都在極力向這個方向靠攏。但是,筆者認為,在具體的操作實踐中,也有很多民生電視新聞曲解了“民生”和“新聞”的關系,在某種程度上自覺或者不自覺地背離了新聞的特性。
這些背離新聞特性的地方大致表現在:
首先,新聞報道中充斥大量新聞價值含量低的事件。凡是經常觀看民生新聞的觀眾都有所感覺,由于有意向民眾的“日常意識”和新聞的“世俗化”靠攏,新聞中大量充斥著許多并不具備新聞價值的市民小事、奇聞怪事,大量重復著十分瑣碎的并且日復一日存在的如鄰里爭吵、街頭打架、家庭糾紛、夫妻矛盾、被盜被騙甚至極其一般的小車禍等所謂的“市民喜歡的新聞”??梢哉f,這些事實重復報道得越多,它們的新聞價值也隨之降低得更多。
其次,對一些本來具有較高新聞價值的新聞事件反映得不夠充分。在民生新聞中,有一些事件具有較高的新聞價值,處理得好,完全可以達到增加受眾判斷和行動能力的目的。但是在“日常生活”與“世俗化”的民生新聞理念的指導甚至有時可以說是誤導下,部分民生新聞采編者有意“抓小放大”,過濾了其中的嚴肅主題與內涵。
最后,對于原生態真實的誤讀。民生新聞中原生態的表現切合了新聞的真實性,它通過“原生態”的鏡頭,“原生態”的事件過程,“原生態”的同期聲,讓觀眾看到了所謂的“客觀真實”,符合了觀眾的收視心理和觀看期待。但是也有民生新聞絕對化地理解這條原則,變“新聞真實性”為“有聞必錄”,以至于走向了極端:第一表現為非法的真實。如披露未成年人真實信息等等,更多的則表現為對當事人隱私權的侵害。有一些記者并不了解夫妻共同隱私一方不得單獨披露的規定,熱衷讓一方在電視節目中“大曝夫妻隱私”,令夫妻另一方的隱私權受損。第二表現為非道德的真實。一些血腥、暴力甚至色情的場面不加掩飾地展示在受眾面前。去年夏季,南京曾發生過幾起市民溺水事件,幾家電視臺在報道相關新聞時,尸體直挺挺出水的鏡頭多次出現在電視節目中,令人心中發堵。至于新聞當事人的粗口、鮮血等,更是時有所見;還有不少記者在報道犯罪新聞時,熱衷于犯罪細節報道,不僅有借報道犯罪新聞推銷暴力、色情內容之嫌,更給警方破案造成了障礙。凡此種種,不正確地理解“原生態”,不僅是錯誤的,更是有害的,既損害著新聞的傳播價值,又不是新聞特性所要求的“原生態”,這是應該值得民生電視新聞傳播者注意的。
⒊民生新聞精神內核的缺失
新聞暴力的出現。具體表現為一些民生新聞將鏡頭強行深入到普通百姓的隱秘之處,人為將社會個體的行為放大為社會行為,將表現百姓生活的新聞演繹為對百姓個體隱私的“暴料”,將媒體——這一社會公共資源變成了僅僅滿足部分電視觀眾“窺視”他人隱私的公開場所,降低了媒體的品牌與形象。比如,家庭內部因為瑣事發生爭吵,有時只需內部的調解就可以解決,并不需要借助外在的力量,更無需將其暴露在千萬電視觀眾面前。但是有的民生新聞以此為由頭,對其大加報道,使當事人陷于家丑暴露在廣大觀眾前的窘態,不僅不能促使問題的解決,反倒加劇了事態的惡化:有很多當事人因為在電視上的“面子”問題而拒絕認錯賠禮等。
“人文關懷”精神的異化。成功的民生新聞應該堅持“以人為本”,體現人文關懷,更應向當下正處于困厄、艱難社會實踐的弱者和弱勢群體傾斜。但是有些民生新聞在報道時卻走進了與之相背的誤區。“南京零距離”節目曾經報道過這樣一件事:一個13歲的操河南口音的小男孩因為在垃圾桶上涂寫辦假證件小廣告被當場抓獲,先被懲罰擦干凈那不用溶劑根本不可能擦干凈的口號,隨后是一個路過的唇紅齒白的和他年紀相仿的小孩子當著肇事者的面說:“這種行為不對,垃圾桶不是廣告欄。”隨后這個小孩被抓到有關部門進行教育。并且,自始至終,那張稚氣的臉上都沒有打馬賽克。這種報道,對于小廣告的不良現象,未必能夠起到什么作用,因為整篇報道中沒有一句譴責這些小廣告的真正獲益人,相反卻踐踏了孩子應有的自尊心和侵犯了法律賦予他的權利。
社會公信力的下降。民生新聞由于過多強調自己關注弱勢群體的特性,加之有些編輯記者的不當把握,容易使節目中缺少多元利益主體,尤其是強勢階層和弱勢階層的對話和交流,這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媒體公共空間的活力與客觀真實的實效,損害了媒體自身的社會公信力。南寧電視臺“新聞夜班”節目曾報道過一則有人在馬路晾曬谷子、阻礙交通的新聞,但事件的結果卻是記者勸說無效,相關部門也不予管理,谷子依舊在公路上晾曬。在這則新聞里,相關部門的態度出現的非常少,更多的鏡頭是記者與曬谷人之間的爭執。這其實很大程度上表明媒體所代表的階層在自話自說,沒有促成相關部門的重視和解決,媒體的公信力也隨之下降。
⒋同質化嚴重
的確,從生態意識上來講,電視宛如一個生態圈,理應百花齊放、優勝劣汰,然而就目前的民生新聞而言,其競爭現狀正在違背著這種正常的媒介版圖和生態意識。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同質化現象的存在。這里的同質化包括兩方面的含義:一是不同媒體的不同欄目之間的同質化競爭;二是同一欄目報道題材的重復。一些民生新聞的成功讓不少省、市臺羨慕不已,日趨沉重的生存壓力又使他們把民生新聞當做了提高收視率的“救命稻草”,于是民生新聞大戰便愈演愈烈,南京、長沙、成都等不少城市都出現了四檔到五檔甚至更多的民生新聞欄目同室操戈的局面。比如在浙江,18:30到21:30之間的時段就有“1818黃金眼”、“新聞晚報”、“走進今天”、“小強熱線”、“阿六頭說新聞”等5檔民生新聞節目;在南京,“南京零距離”、“直播南京”、“絕對現場”、“1860新聞眼”等民生新聞欄目同室操戈。過于重復的節目設置導致了新聞的同質化問題日益突出,不僅對電視節目的豐富性、多樣性造成損害,還造成了電視資源和人力資源的浪費,也導致了傳播市場的結構性失衡——大量定位、風格、內容雷同的節目擁擠在一起,帶來相互間的惡性競爭,導致新聞內容報道走獵奇、媚俗的路線,削弱了電視媒體的競爭力。此外,從報道題材上來看,民生新聞欄目的大部分內容來源于新聞熱線,內容主要集中在家庭糾紛、車禍、交通事故等方面,同一地區的民生新聞題材難免重復。日復一日,題材的重復就意味著多樣性的喪失,這不僅暴露出記者報道視野的狹隘,而且給受眾造成了模式化的印象,必將導致傳媒市場的失衡和傳播生態的惡化。
⒌媒介職能的錯位
關注民生、為民服務的姿態,是“民生新聞”電視節目贏得觀眾的主要原因之一,但作為新聞媒體對民生的關注,必須要擺正自己的位置,認清自己的職責,不能轉而走向另一個極端。從本質上,“民生新聞”首先必須是新聞,客觀、真實是新聞的生命。面對新聞事件,記者只應該客觀記錄而不是主觀介入、干預事件的發展過程,它的職責在于滿足公眾的知情權、話語權,正確地引導輿論。但在如今一些民生新聞欄目中,特別是在對百姓反映的問題和困難的報道中,記者的身份常常“錯位”,“記者跑腿”之類的工作成了家常便飯。無論大事小事,都要記者到相關部門去“跑腿”,甚至簡單地以能不能馬上解決問題來衡量新聞的價值,以為這樣才是“民生新聞”節目應有的形象。這是對“民生新聞”電視節目公共職能形象定位上的一種錯位。如果僅僅靠 “記者跑腿”,甚至越俎代庖,一廂情愿地去承擔本來屬于政府相關職能部門的責任,新聞媒體的獨立性和客觀性都會受到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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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廣西財經學院國際經濟與貿易系教師)